乾大姑奶奶满意的看着这俩孩子,这才是天作之合,亏得她大嫂子还想把娘家侄女嫁进来呢,那女子自己也见过,娇滴滴一副做作刻薄的模样,除了样子还能见人,再没一个优点。哪像林姑娘,知书达理,虽然没了父亲,可人家爹爹到底是曾经的探花郎,林家是江南有名的书香门第,儿孙恭孝,女儿谦和。
自己的老爹眼界太高,还想着叫觅哥儿娶邢家的丫头,乾大姑奶奶从根本上反对。她是徐夫人的娘家嫂子,徐家老太妃还在的时候,乾大姑奶奶是常去徐家做客的,那徐家什么门第,往来宫车频繁,进出府邸的非富即贵,自己的小姑子徐夫人更是轻易看不上什么人。能得小姑子赞许的,必不是凡人。
乾大姑奶奶那会儿去徐家吊唁的时候,见了卢氏和她这俩女儿,心里就爱慕不已,私下里一问,小姑子对邢家更是满口赞誉,乾大姑奶奶就动了结亲的心思。她们家的事儿她自己是最清楚不过的,觅哥儿好是好,可惜家底子太过单薄,老爹娶了个后妻,娘家在济宁也是响当当的门庭,加上陪嫁丰厚,进门没几年就连得了三个儿子,所以这位继室老太太握着内宅的大部分权利,和乾大姑奶奶的嫂子分庭抗争,两个人斗的有来有往,势力也是此消彼长,没个消停时候。
觅哥儿爹娘去的时候,也是老太太撺掇了她老爹,将二房的金银细软都收回来,祖产充公。那会儿老太太才生了小儿子,正是得宠的时候,加上觅哥儿的爹死的并不清白,朝廷上也需要打点,他们这一房虽然是嫡枝,可二三百口人都住在一处,矛盾只多不少。族中对自家的处置方式多有抱怨,乾大姑奶奶的老爹一时没办法,只好迫于压力,将觅哥儿生父的产业充公,总算平息了族中的纷争。
乾大姑奶奶左右掂量,自己的侄儿相貌没的说,人品极佳,才学又是济宁府数一数二的好,唯独就是家产不殷实。林姑娘的爹怎么说也是做过巡盐御史的,那差事肥的流油,就只一个女儿,今后加上邢家的帮衬,侄儿未必没有好出路。
乾大姑奶奶也是真心疼这个侄子,所以才格外积极的想要达成这桩婚事。
她笑着和乾觅道:“昨儿你说得了个好对子,究竟可有了下联?”
乾觅赶忙将心思收回,笑答道:“佳句难得,我想着稍后和朋友去拜访梅公子,看他可有何妙解。”
乾大姑奶奶笑指了指林黛玉:“你这个妹妹可是出了名的才华横溢,不如就叫她为你筹谋筹谋?”
乾觅大喜,两手合十朝黛玉一躬身:“恳请林姑娘赐教。”
黛玉慌忙摆手:“乾公子客气了,我才疏学浅,实在难登大雅之堂。”岫烟见这丫头因羞赧而有退缩的意思,也顾不得场合,赶忙笑道:“妹妹要是才疏学浅,那我等就越发不敢提‘念书’二字了,况且乾公子问的诚心,你不会也就罢了,若会,何妨切磋一下?孔圣人可说过,三人之行,则必有我师,说不定妹妹一句好对,可巧就解了乾公子的疑惑也未可知。”
别人都饶有兴致的看向林、乾二人,独王夫人不屑的一撇嘴角。
真是个毫不知道廉耻的小蹄子。这种话也是她能说出来的?真真儿和她姑妈邢夫人是一个祖宗,说话也不经脑子想想,脱口便道。这种场合,连卢氏都没说话的地儿,邢岫烟一个没出阁的闺女家,也好和陌生男子搭话!
王夫人越想越觉得自己该放着邢岫烟,这卢氏也是,亲生闺女不急着嫁人,偏把个野路子的丫头当宝贝似的。
王夫人正腹诽着,忽然瞥见邢岫烟闪着灵气儿的大眼睛,她心下一惊。王夫人暗叫自己糊涂,她怎么才弄明白?原来这卢氏一直存着坏心思呢,他们一家子明明知道老太太想把林黛玉嫁给自己的宝玉,现在可好,卢氏撺掇乾家去和老太太提亲,目的肯定是要把自己的亲闺女嫁给宝玉,好巴结上荣国府这棵大树!
王夫人越想越是不忿,她还真把自己当个了不得的人物了,若此时岫烟知道王氏心里所想,必要恨恨地嘲笑一番。
且说乾觅闻听邢岫烟的话后连连点头,这小子唯恐黛玉回绝,忙开口道:“我得的这上联是:塔内点灯,层层孔明诸角亮。”
此联合情和景,且内中蕴含了卧龙先生的名号谐音,确实值得一对。
黛玉立即陷入沉思,乾大姑奶奶生怕冷场,忙招呼几位夫人吃酒,她则嗔怪的看向侄儿:这傻小子,她不过那么一说,还当真了,依着乾大姑奶奶的意思,乾觅就该在开口之前换个简单的对子,现在可好......
乾大姑奶奶一面招呼众人,一面暗自念了好几句“阿弥陀佛”,可千万别叫林姑娘下不来台,自家这傻小子没了******!
岫烟轻推了黛玉一下,低声问道:“可有了好句?”
黛玉紧锁蛾眉,并不回答。已经落座到黛玉对面的乾觅眼巴巴儿的看着这里,脸上也浮现了懊悔之色。
岫烟看的一乐,嘿,这小子倒是知道心疼人!就是不知他对所有人都怜香惜玉,还是偏偏只为黛玉?
不多时,黛玉侧首,纤细白皙的手半遮住檀香小口,冲身后的紫鹃要了纸笔。紫鹃赶忙去外面取,乾觅的小厮早在外面将东西交给了紫鹃。黛玉不假思索,提笔在泾县纸上写了下联。
正是:池中栽藕,节节太白李长根。
黛玉冲乾觅莞尔一笑:“公子的上联实在难对,我也不过勉强附和了一联,还望公子不要笑话。”
岫烟心中大定,黛玉这丫头,越是谦虚就越有底气。她才没看清楚,不过想来也是十分精彩。
果然,乾觅迫不及待的接过对子,从头到尾将寥寥数字细读了一遍,不禁开口叫好:“对仗工整,仄起平收,我再想不出比林姑娘这一对更妙的佳句了!”
“根”乃是“庚”的谐音,黛玉这楹联里,含的却是李太白的名讳。
乾觅再看黛玉的眼神时,就多带了几分探究......
这次的筵席宾客尽欢,当然,这宾客中未必就包含了邢夫人和王夫人妯娌俩。二人气哼哼的出了乾家大门,在门口和卢氏不欢而散,看着荣国府扬尘疾驰而去的车马,卢氏笑笑后就带了两个闺女启程返家。
邢忠今儿没出去应酬,专在家里等消息,她们娘仨才进门,邢忠就迎了上去问个不停。卢氏打发了黛玉和岫烟回去休息,自己则没好气的瞪了丈夫一眼:“也不叫我喝口茶喘口气,忙的什么似的。”
邢忠赶紧赔笑倒茶,卢氏知道丈夫是担心自己辜负了林如海的嘱托,于是便将今日所见悉数讲了出来,邢忠点点头:“这也好,咱们给林丫头准备的嫁妆不少,将来是怎么花也花不完的,只要乾觅这个少年本身自重自爱,咱们就是填补些也没什么。”
卢氏也是这个意思,她笑道:“而且我听乾大姑奶奶的意思,乾家因为人口太多,巴不得叫乾觅分出来单过,我想着,不如在林丫头的陪嫁单子上多加一套宅院,就在凤尾胡同附近,将来我们娘儿几个见面也方便。”
邢忠也觉得主意甚好,只是......“这附近的宅子?只怕难寻吧?”
卢氏笑道:“这有什么难寻的?你闺女早想好了,咱们这胡同里马上就要空置出来一套极大极好的庭院在,正适合给林丫头。”
邢忠不解的看向妻子,卢氏还想故作神秘,可邢忠没多久就反应过来,他不敢置信的看着卢氏:“你说的不会是,不会是对门欧阳家吧?”
卢氏嗤笑一声:“为什么不是她家?欧阳氏对咱们可干了不少缺德事儿!”
“欧阳家是该收拾,可咱们怎么出手?我瞧着那皇帝到现在还护着欧阳家呢!”邢忠不乏忧心的念叨,作为一家之主,邢忠早想给欧阳家好看了,可惜自己现在实力不足,还没法子扳倒对方。说来说去,自家占了两个劣势:其一,皇上总怕正德亲养父母而疏远了他那个亲爹;其二,皇上对欧阳家的小姐念念不忘,余情难了。
邢家想要成事,就不能想着一击毙命的奢望,消灭欧阳家这个扬州望族,必要徐徐图之,让皇帝一点一点厌弃对方。
邢忠的主意和女儿不言而合,而岫烟并不知道父亲也有对欧阳家动手的打算,她此刻正关了门叫美莲说话。
“这么说来,乾公子非但没有通房丫鬟,而且身边一向用小厮服侍?”
美莲认真的答道:“确实。我借口迷了路就进了乾公子的小院,看院子的小厮倒是个热心肠,我趁机问了几句,那小厮对乾公子十分推崇,而且忠心耿耿。”
岫烟沉吟半晌:“有的时候忠心是好事儿,有的时候就成了坏事儿。这个乾觅不是酸腐的书生,虽然情事上羞涩了些,但喜好上和林妹妹倒是能走到一处去。这世间多少豪门中的宗妇,就是不得丈夫的喜欢,年轻有颜色的时候还好,一旦人老珠黄,可就要独守空闺了。”
美莲气呼呼道:“所以说,这嫁人可要看清楚仔细了,咱们隔壁的袁大人家不就是如此?袁太太看着面子上光鲜,其实胡同里的人都知道,袁大人几房小妾,和袁夫人早没了恩爱,听说年前又纳了个十七岁的女孩子,真是作孽呦!”
岫烟冷笑:“这位袁大人当年也是靠着袁夫人的娘家才起来的,可惜,袁夫人娘家兄弟一没,家业败落,这位袁大人就原形毕露,什么事儿都敢做了。现在全家就怕这个乾觅也是表里不一的主儿,那可就害了黛玉。”
美莲没敢搭话,等略停了好久,她才试探道:“要是小宋大人在这儿就好了,他给姑娘出个主意,或是帮姑娘试探试探乾公子,姑娘何必还有这些烦心的事儿?”
岫烟语气微酸:“小宋大人八成正和巾帼女英雄携手杀敌,保家卫国呢,哪有闲心管这些事情!况且我是什么小人物,哪里值得他费心?”
美莲张了张嘴,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
岫烟察觉到不对,“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美莲打了个激灵,连忙赔笑凑到岫烟身边:“姑娘真是神了,这也能猜得出。其实......其实我今儿在乾府的时候,看见个人,是,是小宋大人。”
岫烟一惊,继而觉得这丫头满口的胡言乱语:“可不听你这混话,我且休息去了。”
美莲见姑娘转身要走,急的忙拉住她:“姑娘我没说谎,确实是小宋大人本人。姑娘不知道,我当时见他才乾公子的书房里出来的时候多惊讶,守门的小厮说他是乾公子的朋友,专门在书房等乾公子的。”美莲小心翼翼的看着岫烟:“可是姑娘,我总觉得小宋大人是专门等你的,因为他叫我带话给姑娘,明儿正午想约姑娘在得月楼见一面。”
岫烟的心头就像几请千只蚂蚁一起搬家似的,密密麻麻,搅和的人心神不安。
东南战事未平,宋晨是钦差,没有皇帝的诏令决不可轻易返京,他究竟是为公还是为私?而且,宋晨找自己究竟为何?
这一夜,岫烟睡得半点不踏实,第二日醒来,美莲大气也不敢喘,等为姑娘梳洗打扮好,姑娘说找出那件火狐狸斗篷,美莲这才欢喜起来。
姑娘这是要出门的架势,不然可犯不着穿那样好的衣裳。
可惜,美莲高兴的太早了些,等到午时已过,岫烟丝毫没有出门的意思。美莲泄了气儿,意兴阑珊的看着小丫鬟们在屋子里分线描花样子。
都过了未时一刻,美莲正无聊的给鸟儿添水,美樱忽然步履匆匆的走了进来:“快叫外面的人准备马车,姑娘要出门。”
美莲一怔:“去哪儿?”
美樱气得戳着她的额头:“呆子,昨儿你和姑娘说谁等着她?当然是去得月楼了。”
美莲先是大喜,可继而苦着脸:“小宋大人明明说了正午时分,这会儿都未时了,姑娘去的时候人家等着才怪呢!”
美樱小鼻子一哼:“这才看出诚心不诚心呢,他要是早走了,姑娘也不用和这种人纠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