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见着日落西山,王当才率着麾下这只“扒路军”浩浩荡荡赶到元氏,一个个跑得汗流浃背,丢盔弃甲。
早先派出探听消息的亲卫立时催马迎了过来,一脸欢喜地说道:“大喜事,元氏那帮软蛋畏惧大帅的虎威,已经望风而逃,大营如今只是一座空营,里面丢弃了许多粮草,一看就是……”
哪知王当一马鞭抽了过来,骂道:“女人都他娘的跑进城了,还喜个屁啊”,他没好气地望了望不远处一片狼藉的空营,翻身下马,一屁股坐倒在草地之上,骂骂咧咧地说道:“都给老子警惕着点儿,别再让人偷袭了。赶紧埋锅造饭,他娘的,饿死老子了。”
周围亲卫早已是饥肠辘辘,连忙驱赶着士卒前去打扫大营。没想到大营里粮食灶具一应俱全,唯独没有柴草。士卒们只好又拖着沉重的脚步,到附近胡乱地弄了些树枝野草,点起柴火。一时之间,炊烟滚滚,随着小风四散蔓延开来。
与王当军的人喊马嘶不同,百丈之外的元氏此时悄无声息,城墙上不见一面旌旗,便是连一个人影都不见,好似一座死城一般。坯土筑成的城墙经历了无数腥风血雨,已经变成了深褐色,在落日余晖的映衬下,显得死气沉沉,说不出的诡异。
王当瞟了一眼那黑洞洞的城门,哼了一声,冷笑道:“无胆鼠辈,故弄玄虚!想唬老子,我呸!”说罢,叫来一个亲卫,低声吩咐了几句,便斜倚在卸下的马鞍上,闭起眼睛,不一会儿口中便发出轻微的鼾声,似乎已进入梦乡。他手下的亲卫四散开来,三五成群,坐成个很松散的圈子,一边嚼着干粮,一边耳语,时不时还发出几声低低的笑声。
目睹此景,躲藏在城上瞭望口的黑虎愤愤不平地说道:“娘的,王当这厮也太过嚣张了,完全不把咱们放在眼里!周老大,要不咱们冲出去,给他来个下马威。”
“不妥”,周仓摇头道:“王当可不是个善茬儿,我等职责乃是守卫元氏,不可轻敌冒进,中其圈套。”
梁忌手捻须髯道:“主公的疲兵之计应已成功,只是不知王当那只骑军哪里去了,此事不得不防,元福所虑极是。”
黑虎瞧着城外东倒西歪的王当士卒,摇了摇头,心有不甘地啐道:“且让你这疯狗多活两天。”
别看王当粗俗不堪,毫无将帅之风,但若真是一无是处的草包,恐怕也活不到今天,更何况他如今已是一个手握重兵的渠帅。在死人堆里打滚多年,让他对危险的感觉很是敏锐。路上的伏兵也好,元氏城的诡异也罢,在他看来都无足轻重,这不过是对方没有足够实力的表现,弃营守城也是意料中事,但那座空营让他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他的手下,已将那空营搜查了几遍,毫无异常,但他仍觉着那大营里危机四伏,故此并未让手下进驻,反而摆出一个疲兵的姿态,意在试探。作为后手,他那两百骑兵一直藏在身后密林之中,一旦敌兵出现,他自信这两百铁骑足以将其碾为齑粉。
就在双方都按兵不动,比拼耐心之际,夜幕悄然降临。王当军用罢晚饭,忽听得号角声响起,王当纵马登上一个高坡,高声吼道:“弟兄们,你是愿意在这荒郊野外风餐露宿,还是愿意在元氏城里,摸着娘们儿的肚皮睡个爽快?”
王当军卒轰然喧闹起来,不少人叫道:“当然是摸着娘们儿爽快!”
“好!这才像个爷们儿说的话”,王当瞪着一双大眼,环顾四下,指着暮色中的元氏城说道:“元氏的兔崽子们跟老子玩花样,一下午功夫伤了咱们百十个兄弟,这笔账要是不找回来,老子做梦都不安稳。元氏城现在就在咱们眼前,老子现在要去杀光元氏的男人,抢光他们的女人和钱财,你们谁想要女人,谁想要钱财,就举起刀,跟老子走!”
王当的手下与他一样匪性十足,一听到“杀人放火”和“女人”就两眼放光,立时变得群情激昂起来。一个个手拿刀枪,聚拢在王当周围,疯魔一般地叫嚷着:“杀入元氏,百无禁忌。”
正在城头闭目养神的周仓猛然睁开眼睛,他原本以为王当今夜会偃旗息鼓,明早再战。想不到这厮如此疯狂,竟然不顾军卒的疲惫,悍然发动攻城。黄巾也好,黑山也好,攻城最惯用的手段便是“蚁附”,完全靠人海战术取胜,而这恰恰是王当所长。
此刻元氏城下聚集的王当部足有两万人,可见其想一战而定元氏的决心。当时斥候回报这个消息的时候,姚宣和梁忌等人面面相觑,头皮发麻。他们倒不是怕王当这两万人,定远军除去赵云带走的一百亲卫,还有龙毅带走的一百弓箭手一百步卒,还有一千三百人,从人数上讲,据城而守并不算太吃亏,而且元氏城里抛去女子和老弱,青壮男子也有近万人,如果众志成城,王当这两万人马更是毫无可惧。
可问题就在于这些人归顺龙毅不过几日,还无从谈及什么忠诚度,万一见王当势大心生恐惧,临战投敌是完全有可能的,到时候不战自溃,所以无论是姚宣还是梁忌都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反倒是周仓从广宗逃亡后,对胜败生死看得很淡,比其他人要镇定许多。
随着王当一声令下,黑山军士卒亮起火把,士卒高举着盾牌,像潮水一般,嚎叫着向元氏城墙狂奔而去。
王当叉着腰站在刚筑起的土台上,狞笑不已,心道,想用疲兵之计坑老子,嘿嘿,老子偏不让你们如意。他在遭受龙毅第二次袭击的时候,就看出这不过小股人马的骚扰,想拖延他到元氏的脚步。后来龙毅撤退时将多段道路堵塞,他便单拿出一千人,轮流去清除路障,其他人则按兵不动原地休息,是以时间虽被拖延,但大部分士兵体力却还保持不错,到了元氏城外,他故意让手下摆出疲惫不堪的样子,就是想引诱城里的人马出来野战。谁知元氏不仅没有动静,城头上连个站岗的人都看不到。他见诱敌不成,索性连夜攻城,打对方一个措手不及。
摸黑夜战对攻城方不利,但守城方的弓弩优势也会因此大打折扣,更加不利。王当打的就是趁乱取胜的算盘,只要占了元氏,他就可以离张燕的控制远些,也好大施拳脚,将整个常山郡都纳入怀中,至于龙毅这些人,他根本没放在眼里。
黑山军一路狂奔,转眼间便离元氏南门不过百步之遥,按常理来说,守城方此时会以弓弩狙击,所以都将盾牌举在头顶,谁知又跑出二十步,元氏城头仍是一团漆黑,毫无反击的迹象。
跑在最前的士卒扬手将火把一起抛向城墙,火把打着旋子在空中飞舞,登时将元氏的城墙照亮,仍旧不见一兵一卒的踪影。黑山士卒以为元氏守城的一方已经吓破了胆,弃城而逃,想着马上可以进城肆意掳掠,心中便好似烧了团火一般。
哪知就在此时,脚下忽地一空,原本平坦的地面陡然裂开,现出一条深不见底的壕沟来,沟底密布削尖的木桩。突前的士卒毫无防备,直直地便栽了下去,刚刚警觉过来停住脚步的却被后面狂奔而来的人撞入壕沟。
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不寒而栗,原本还斗志昂扬的黑山军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搞得晕头转向,挤作一团。
忽听一阵尖锐的啸叫,无数羽箭从夜幕中钻了出来,如暴雨一般倾泻在黑山军的头上,“噗噗”声中,自壕沟向南二十步的范围内,几乎再无一个能够站立的士卒。哀嚎声此起彼伏,响成了一片。
王当闻声机灵灵打了个冷战,他跨上战马伸长了脖子也看不清前方发生了什么状况。
“报——大帅,敌方挖了几道深濠,以树枝草皮相掩,弟兄们不知内情,损失惨重。”
“损失多少?”
“怕是有……五……百左右”。
王当嘴角抽搐,心疼不已,口中骂道:“娘的,这帮怂蛋就会跟老子玩阴的”,他恼火地拍了拍脑袋,心想,若是此时下令暂停攻击,敌方有了准备不说,自己手下必然士气大泄,今夜再想攻城就难了。娘的,有道是,富贵险中求!
他眼中戾气大盛,挥舞着狼牙棒,暴喝道:“有种的跟老子上,一条破沟就想挡住老子的大军,做梦!”说罢,一提战马,冲入前阵。
犹豫不前的士卒一见王当到来,登时有了主心骨,脑子也活泛起来。一个队率先将所携的攻城长梯搭在壕沟之上,又以盾牌覆之,一道简陋的濠桥便已搭好。王当大喜,令旁边士卒依样实施,他跳下战马,接过一个盾牌,大吼道:“跟老子冲——”
黑山军见主帅身先士卒,士气大振,纷纷举着盾牌冲过壕沟,喊杀声响成了一片。
城头周仓不甘示弱,下令弓弩齐射,专拣有火把的方向。
南门外共有三道深濠,相距不过七八丈,不仅有横沟还有纵沟,挖的密密麻麻如同蜂窝一般。
箭矢不停地击打在盾牌之上,刚刚冲过第二道壕沟,便如刺猬一般,饶是王当力大无穷,也被震得手臂酸麻,右肩和左腿上各中了一箭,幸好有衣甲保护,只是皮肉伤。可那些没有甲胄护身的普通士卒就没那么幸运,不过七八丈的距离,便已有数百人被羽箭射中,跌入壕沟,丢了性命。
而那些充当濠桥的长梯经过无数次的踩踏,发出“嘎吱嘎吱”的呻吟,终于有一两架难以支撑,“咔嚓”一下,断为两截,桥上的人不及反应,当即滚下长梯,发出一阵阵的惨叫。
就在王当咬着牙,连跑带跳地冲过第三道壕沟之际,一连串的火箭划过天空,落入壕沟之中,轰地一下,纵起老高的火苗。霎时之间,三道勾连交错的壕沟腾起熊熊烈焰,把整个元氏城外照得亮如白昼。
壕沟周围的士卒还来不及反应,就被火海吞没,发出凄厉的哀嚎。
王当大惊失色,他这才发现,除了自己和四个亲卫,身后竟再无一人。而在他的面前,一队严阵以待的长矛手正恶狠狠地盯着他,仿佛一群饿狼瞧着待宰的羔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