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你我依然在红楼·夏之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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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有意无意咏螃蟹

第三十八回 林潇湘魁夺菊花诗薛蘅芜讽和螃蟹咏(最后)

我个人认为,不可过分夸大咏螃蟹诗的言外之意,不要像唐高宗那样能从王勃的戏作《檄xí英王鸡》中读出破坏王宫安定团结的敏感,更不要像有人当年能从小说《刘志丹》中读出作者反党的深意。

宝玉、黛玉只是太高兴了,搞点文字游戏,相互逗乐一下,逗你玩儿;宝钗于是心里不舒服,也写了一首诗与黛玉比比文字功底,顺便讽刺了宝玉的得意忘形,是为“讽和hè”。假如非得把三首诗说成“句句有深意,字字有来历”,那反而没有意思了。

大家又评了一回,复又要了热蟹来,就在大圆桌子上吃了一回。宝玉笑道:“今日持螯áo(拿着蟹钳)赏桂,亦不可无诗。我已吟成,谁还敢作呢!”说着,便忙洗了手提笔写出。众人看道:

持螯更喜桂阴凉,泼醋擂姜兴欲狂。(擂:用力切剁)

饕餮王孙应有酒,横行公子却无肠。(饕餮tāo tiè王孙:贪吃者,自称)

脐间积冷馋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忌:不能多吃,因螃蟹性冷)

原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坡仙:苏东坡)

宝玉为什么如此兴奋,因为黛玉大获全胜了,所以,他高兴。螃蟹当然好吃而且价格贵得很,但对于宝玉来说,却没有多少诱惑力,宝玉什么没有吃过!想吃月亮贾母都会亲自爬上天去摘。宝玉岂能如我们小民屁民一样,吃个螃蟹就要写八百字的吃后感?但是现在,黛玉胜利了,宝玉能千杯不醉,宝玉吃泥巴都香:快乐永远是精神层面的,与物质无关。(钱锺书语)

宝玉此诗很夸张,他不说“倒醋、切姜”,而说“泼醋、擂姜”,大刀阔斧,动静很大,真是太雷人了。呵呵,他把自己说成“饕餮王孙(贪吃的家伙)”,把螃蟹戏称为“横行公子”,还讽刺它无肠无屎,吃起来方便。

螃蟹是凉性的食品,不宜多吃,可是今天为林妹妹高兴,所以“馋忘忌”。最后宝玉还借苏东坡之口笑人家忙了一辈子只是为了满足人类的口腹之欲。这种观点今天看来很是错误了,我们吃动物至少应该有些感恩与愧怍之意才对。

黛玉笑道:“这样的诗,要一百首也有。”宝玉笑道:“你这会子才力已尽,不说不能作了,还贬人家。”黛玉听了,并不答言,也不思索,提起笔来,一挥已有了一首……

铁甲长戈死未忘,堆盘色相喜先尝。

螯封嫩玉双双满,壳凸红脂块块香。(封:装。嫩玉:蟹肉)

多肉更怜卿八足,助情谁劝我千觞。(怜:爱。卿:昵称蟹。觞shāng:酒杯)

对斟佳品酬佳节,桂拂清风菊带霜。(酬:答谢)

黛玉写诗大胜宝钗,高兴,看什么都可爱,看什么都高兴,见了小猪都想抱抱——如果小猪刚洗过澡的话。所以,她笔下的螃蟹就色香俱全、举止可爱了。黛玉写这个诗也无深意,陪宝玉高兴高兴而已。

但宝钗不高兴了,尤其看到宝玉与黛玉一起高兴时,她更不高兴,如下:

宝玉看了正喝彩,黛玉便一把撕了,令人烧去,因笑道:“我的不及你的,我烧了他(它)……”宝钗接着笑道:“我也勉强了一首,未必好,写出来取笑儿罢(吧)。”说着也写了出来……

桂霭桐阴坐举觞,长安涎口盼重阳。(长安:代城市。涎口:流口水)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春秋空黑黄。(经、纬:东西、南北。皮里春秋:藏在心中不说。黑黄:黑蟹膜与黄蟹膏)

酒未敌腥还用菊,性防积冷定须姜。(其凉性,故配上姜吃)

于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余禾黍香。(落釜fǔ:下锅。月浦:月下水田。禾黍shǔ:庄稼,此指稻子)

众人看毕,都说这是食螃蟹绝唱……只是讽刺世人太毒了些。

宝玉“喝彩”是因为爱黛玉佩服黛玉,黛玉“笑”是因为开心,“宝钗接着笑”是因为嫉妒。世人常说此诗讽刺宝钗,此大谬也,不合常理。人们自嘲往往是轻而淡的,嘲人才是深而狠的,“女人,就要对自己好一些”,她何苦恶讽自己呢。但由于宝钗常常玩“皮里春秋”的把戏,读者往往联想到她;这是宝钗始料不及的,杯具了!

她写此诗只是故意搞不和谐,故意与宝玉、黛玉唱对台戏,我对他们三首诗的主旨总结如下:

宝玉说:螃蟹螃蟹真是好,我想一顿吃个饱。

黛玉说:螃蟹螃蟹真可爱,好看好玩是好菜。

宝钗说:宝玉黛玉全说错,螃蟹只是大傻个;东西南北分不清,蟹黄蟹膏味道腥;除了被吃没有用,没它庄稼更兴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