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辛亥革命时期的章士钊
锐怀民
章士钊是我国近现代史上一位颇具影响的历史人物,既是一位着名的资产阶级政治活动家,又是一位知名的学者。他的一生走过了漫长而曲折的道路,但在辛亥革命时期,他追随孙中山、黄兴从事革命的宣传活动,是一位杰出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宣传家。以往,有的学者认为章士钊是“由试充革命志士开始”步入其政治生涯的,以《穷斯滥矣的章士钊》为题,对之任意诋毁、攻击,对此,笔者是不敢苟同的。本文侧重分析章士钊早年的政治活动,探讨其在辛亥革命中所起的作用。
章士钊(1881-1973),字行严,笔名有黄中黄、孤桐、章邱生、民质、无卯、韩天民等,湖南善化(今长沙)人。1881年3月20日生于长沙东乡和佳冲的一个“清寒的耕读之家”,其父章锦早逝,赖母刘氏抚养。少时读书,用功甚苦,刻苦自励,以至废寝忘食,从而打下了深厚的国学根基。
1901年,章土钊在其大姐的资助下去武昌求学,开始拟赴自强学堂就读,该学堂监督程颂万“以非考期,不收新生”,故未能如愿。幸有“旧同学善化王闾宪,隶两湖为寄宿生,愿分斋舍”,与之共读。从此,他寄读于两湖书脘,“以是识克强”,与黄兴结为挚友。时值八国联军攻下北京,列强与清廷签订了《辛丑和约》,章士钊受到强烈的刺激,开始注意寻求富国强兵之策。此时湖南学子多以投笔从戎为救国之道,而南京陆师学堂开办较早,师资、设备均极优良,于是他抱定从戎救国的心愿,决定去南京投考南京陆师学堂。
翌年春,章士钊携弟士勤赴宁投考,国文试题为“无敌国外患者国恒亡论”,他一挥而就,洋洋数千字,辞趣妙敏,得学堂总办俞明震激赏,被选录人学。在陆师学堂学习一年左右时间,他的民主革命思想有了长足的发展。1903年4月3日,该学堂发生退学风潮,章士钊俨然成了陆师学潮的着名首领,曾率学生“三十余人,买舟之沪,求与所谓爱国学社者合”。爱国学社是蔡元培等人创办的,学生极富革命思想,章士钊至上海后,“蚁附爱国学社,公言革命。以陆师学潮为起点,章士钊的政治活动进入“废学革命”阶段,在此阶段,他最有影响的革命活动是做了如下两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是摘译《三十三年落花梦》,改题为《大革命家孙逸仙》。
章士钊率陆师学堂同学退学是为了响应拒俄运动。拒俄运动原系留日学生秦毓鎏、黄兴在东京发动起来的。1903年4月29日,秦毓鎏、叶澜等人发起在东京召开留学生大会,到会者500余人,决定组织拒俄义勇队,有200多人参加,拟开赴东北前线与沙俄侵略军作战。5月初,拒俄义勇队改名学生军,制订《学生军规贝0,正式编成队伍,进行操练。清政府勒令解散,密令逮捕回国代表。11日,拒俄义勇队改组为军国民教育会,以“养成尚武精神,实行民族主义”为宗旨,并派遣“运动员”回国策动起义。同年,上海爱国学社也组成军国民教育会,章士钊一方面担任军国民教育会的军事教习,一方面积极宣传民主革命思想。他与章炳麟、部容、张继同属爱国学社社员,又是军国民教育会成员,彼此志同道合,相交莫逆,遂结为异姓兄弟。邹容时年十九,草成《革命军》一书,交章士钊修改、题签,他欣然允诺,据章士钊回忆当年情景:“一日,先生(指章炳麟一引者)挈钊与继、容同登酒楼,开颜痛饮,因纵论天下大事,谓吾四人当为兄弟,戮力中原,继首和之,一拜而定。”邹容所着“《革命军》初稿,愚亦偶为改窜,初版签书《革命军》三字,乃愚笔也。后愚主陈梦坡所,蔚丹(指邹容,字蔚丹一引者)恒来谈,谈每午夜不去,一日骤问愚曰:大哥为《驳康有为论革命书》,我为《革命军》,溥泉为《无政府主义》,子何作?愚笑谢之而退。”由于邹容的提醒,章士钊渐次产生了发愤着书的想法。当他从友人王侃叔(字慕陶)处得闻孙逸仙的事迹后,倾心折服,便利用他在陆师学堂学过的日语,将日本志士宫崎寅藏的新作《三十三年落花梦》摘译出来,改题为《大革命家孙逸仙》,用黄中黄的笔名发表,甚至还出现过这样一则趣闻:当时由于孙文被清廷通缉追捕,无处安身,只得流亡日本,仿照日本人取名字的方法,改名中山樵,以中山”为姓,以“樵”为名;但由于章土钊日文水平不高,翻译时,“贸贸然以中山缀于孙下,而牵连读之曰孙中山”,“连章记载,大抵如此称谓,自信不疑。顷一呼百诺,习惯自然,孙中山、孙中山云云,遂成先生之姓氏定型,终无与易。”章士钊的朋友王侃叔审知这一情况,勃然大怒,气愤地质问章说:“子何不通乃尔?昔者范睢入秦,化名张禄,只闻人称张禄先生,不闻妄呼范张先生,姓氏重叠,冠履倒错,子何不通乃尔?”士钊虽然深感愧疚,“然亦无法变易,久而久之,从不见有人提出问题,先生似亦闻而默认。”于是,“孙中山”这个名字就如此流传开来,誉满天下,今天当全世界人民都熟知“孙中山”这个名字的时候,人们何曾想到第一次将孙中山介绍给国人的正是章士钊!
过去不少论者在论及辛亥革命前资产阶级革命党人的宣传活动时,往往只提及邹容的《革命军》、陈天华的《警世钟》、《猛回头》和章太炎的《驳康有为论革命书》,而对章土钊的译着《大革命家孙逸仙》却未曾提及,这是不够全面的,因为这部书是当时国内仅有的第一部介绍孙中山的着作。前此,国内很少有人知道孙中山其人其事,即令知之,也往往如同清廷歪曲丑化的那样,将其误解为所谓“江洋大盗”一类人物,至多也不过像湖北人刘成禺所认识的那样广此张煌言、朱舜水一流人也”,绝少有人将孙的名字与中国革命联系起来,可是章在此书序言中称孙中山为“近今论革命者之初祖,实行革命者之北辰”,再三强调“论兴中国者不可脱离孙逸仙三字”,“有孙逸仙中国始可为”。章炳麟、秦力山分别为该书作序,章炳麟把孙中山比作刘邦,誉过于郑成功、洪秀全,尊之为“民辟”(辟在古代是诸侯君主的通称);秦力山将孙中山比作“天赐之勇者气此书一出,“一时风行天下,人人争看。”孙中山在人们的观感中已经判若两人,这部书对人们全面了解、重新认识孙中山确曾起到了振聋发聩的作用,完全可以说,以1903年《大革命家孙逸仙》一书的出版为契机,从而初步确立了孙中山在资产阶级、小资产阶级知识分子中的领袖地位,为中国第一个资产阶级政党同盟会的创立准备了重要条件,从这个意义上讲,它的影响力亦不亚于同时代的其他革命读物,其功不可没矣!
第二件大事是改革《苏报》
《苏报》创刊于1896年6月,初办时由中国人胡璋(铁梅)的日籍妻子生驹悦任馆主,在上海的日本总领事馆注册,是一份与日本外务省及黑龙会关系密切的“日商”报纸,以兜售黄色新闻见称。1900年,《苏报》的创始人因该报声名狼藉,决定停刊,把报社的全部设备转售给湖南衡山人陈范,陈曾捐升江西铅山县知县,因教案落职。他接办《苏报》伊始,便“高唱保皇立宪之论,时人多以康党目之”0。中国教育会和爱国学社成立后,与《苏报》建立了密切的联系,一方面,《苏报》馆月赠爱国学社百金,从经济上予以支持;另一方面,约请学社师生轮流为该报撰写社论,互受其利。章士钊由于积极为《苏报》撰稿,陈范赞赏其才华,延聘他“董理斯报”。
1903年5月日,章士钊入《苏报》馆,主笔政,《苏报》始以“鼓吹革命为己任”0然而,《苏报》宗旨的变化并不是一帆风顺的,先是南京陆师学堂和上海南洋公学相继发生退学风潮后,《苏报》曾增辟“学界风潮”栏,“借资号召,声价大起”,而陈范“思更以适时言论张之,扩其销路”。由于陈范原有改良主义思想,因害怕章士钊的革命言论危及报馆的生存,思想上产生顾虑,因而在《苏报》馆内曾出现过一场风波,据章士钊回忆:“余人馆为五月一日(公历5月27日),首草一论题曰:《论中国当道者皆革命党》,翌晨,梦坡(指陈范)一见大骇,则踉踏走余床前(余时日晏未起),声叙本报不得作如斯猖獗状,自取覆亡,务期节次缓和,归于恰当。声容惨阻,贻余印象甚深。余不知所答,几于面壁无言,梦坡因暂隐忍而退。余知念助人为理,覆人之产,不祥;自折其志,苟为和同,不义,事势至此,殆非即日机被出馆不可。”大抵是由于梦坡欲招士钊为女婿的缘故吧,态度忽变,“傍晚而梦坡至,出语壮烈,较前顿若两人”,并毅然拉着章士钊的手说广本报恣君为之,无所顾藉。章士钊也不管其招女婿“事之有无”,毫无顾忌地对《苏报》开始进行大胆的改革,且看章士钊入馆主笔政后《苏报》所刊内容的变化:
6月1日,报端刊登《本报大改良》称今后特于发论精当时议绝要之文,印二号字样,以发明本报之特色,而冀速感阅者之神经。”是日“论说”为《康有为》。
6月2日,报端复刊载《本报大注意》:“今特将学界风潮异常注重,论说之下,首隶此门,用以副诸君子之雅望,又增列舆论商榷一种,凡诸君子以有关于学界、政界各条件,愿以己见借本报公诸天下者,本报当恪守报馆为发表舆论之天职,敬与诸君子从长商榷。”
6月3日,报端刊载《本报大沙汰》本报务以单纯之议论,作时局之机关,所有各省及本埠之琐屑新闻,概不合本报之格,严以沙汰,以一旨归。其时事要闻中,惟择其确有关系者,罗列一二,
另设特别要闻一门,亦不常置,如获紧要军报,于中国绝大关系等事,则尽前登列,间加按语,以质高明。”
6月7日和8日,“论说”连载《论中国当道者皆革命党》,作者署韩天民。
6月9日,报端刊《本报大感情》本报改良以来,颇承诸志士之所不弃,深表同情,投稿于本馆者,殆无虚日,可见中国民气之振。此本报绝大希望,铭感何如。故记者宁避三舍,敬谨先登,尤望诸大豪杰之不吝赐教,中国万岁。”是日“论说”栏登《读革命军》,署“爱读革命军者”。“新书介绍”栏刊登《革命军》广告,介绍《革命军》宗旨。
6月10日,发表《序革命军》,列“来稿”栏,署“余杭章炳麟”。
6月12日和13日连载《驳革命驳议》,论述“各国新政,无不从革命而战。”
6月20日,“新书介绍”栏刊《驳康有为论革命书》广告,高度评价此书。
6月21日,发表《呜呼!保皇党。》
6月25曰,报端刊登《本报重改良》:“将日次分为十界”,包括论说、机关、教育、政事、新闻、评论、通信、纪言、纪实、余录等。“而于发议精当处,加以圈识。”
6月29日,刊录章炳麟《驳康有为论革命书》主要部分,以《康有为与觉罗君之关系》为题。此文登载之次日,《苏报》案发生。由此可知,通过改革后的《苏报》已经不是保皇党人的喉舌,而是革命派的立言机关,是当时“最富于种族思想的报纸”。年轻的章士钊作为该报的主笔,他不顾一切,“尽情挥洒”,“以放言革命自甘灭亡”,对于“外间之远迩轰动,官僚之随时恫愒”,“置若罔闻,丝毫无动于衷”。《苏报》上刊登的《释仇满》、《汉奸辩》、《论中国当道者皆革命党》、《读革命军》等文笔意恣酣、声容激壮,皆出于章的手笔,成为传颂一时的佳作。
《苏报》刊登的文章,鼓吹革命,引起清廷的忌恨,于是勾结上海公共租界工部局,于6月30日逮捕章炳麟等人,郞容激于义愤,于7月1日自动投案,入狱者除章、邻之外,尚有陈吉甫、钱允生(《苏报》职员)、陈仲彝(陈范之子)、龙积之(与唐才常自立军有关)等人。
由于俞明震的暗中保护,加以章在《苏报》上写的文章都只用笔名,始终没有暴露真实姓名,因而清廷几次发出的捕单中都没有将他的名字列入,使章士钊得以在章、部被捕后继续主持《苏报》,仍然编印过一些像章炳麟所写的《狱中答新闻报记者书》那样激烈的文章,直到《苏报》馆被查封。
《苏报》被封禁,章士钊并没有为专制淫威所屈服,复与陈独秀、张继、何梅士等人在上海创办了《国民日日报》,号称“《苏报》第二”他和陈独秀“两人蛰居昌寿里之偏楼,对掌辞笔,足不出户”,备极艰辛。章士钊写的题为《苏报案》的长篇述评控诉了“野蛮腐朽政府”对章、邹的迫害,讴歌革命志士的光辉业绩。黄炎培在南汇因发表反清演说被捕,《国民日日报》撰文表示声援,黄被保释出狱后,章士钊特地发表《南汇之风云》的时评,表示祝贺。该报还报道了有关沈荩之死的惨状,发表了不少悼念沈荩的诗文,借以揭露清廷的罪恶,激发读者的爱国热情。
与此同时,章士钊又建立起东大陆图书译印局,除《革命军》一书先期出版外,他还编辑出版了《苏报纪事》、《沈荩》、《黄帝魂》、《攘书》等小册子,并将赵声的《保国歌》“印布数十万份,湖北曹工丞且为麻鞋负橐,走数千里散之,一时长江上下游之兵若匪,人手一纸,习其词若流。”广泛传播了资产阶级民主革命思想。
章士钊在进行革命宣传活动的同时,又大力开展革命的组织工作。1903年6月,黄兴自日本东京抵沪,很快与章士钊取得联系,旋偕章士钊赴泰兴、南京等地,从事革命的实际运动。据章士钊回忆吾忆访克强于洋泾浜客栈。是日,《苏报》论文为诋谌江南陆师学堂退学事,克强询退学情形甚悉,可见克强由东抵沪,时在初夏。自五月以至闰五月,吾迫于报务,与克强见面不多。洎《苏报》被封,吾从事实际革命工作,开始与克强计划如何筹款。第一步,吾二人同赴泰兴,访龙砚仙(指龙璋一引者);又同赴南京,访魏肇文(江督魏光焘第三子,新由东京返国)。旋折回沪,部署略定,乃同返长沙,始筹备华兴会。”同年11月4日,黄兴在长沙(西区)保甲巷彭渊恂家召开华兴会筹备会议,章士钊是这次筹备会议的十二个代表之一。1904年2月15日,华兴会正式成立,设外围组织爱国协会于上海,杨笃生任会长,章士钊任副会长,蔡元培、陈独秀等人皆人此会。爱国协会的活动据点就是尔后章士钊所设的《国民日日报》报馆和东大陆图书译印局以及由湖北黄陂人万声扬主持的“昌明公司”。华兴会与上海、南京、江浙等地党人的联系,海内外消息的传递,多通过这个外围组织。为响应华兴会领导的长沙起义,章士钊等人在上海暗中接济,终因事机不密,长沙起义未经发动而归于流产。11月初,黄兴等人脱走上海,与杨守仁、章士钊等人在上海余庆里重新集会,计划在湖北、南京等地再举义旗。章士钊在上海设立秘密招待所四处一在余庆里,一在梅福里,两所在昌寿里,此一为日日报编辑部,一为克强与吾徒秘密计事处。”接待各地来沪的革命党人,“每处五六人或十余人不等,嫌有所不足”。黄兴与章士钊等人经常在这里召开会议、研究军事,往往谈至深夜,据章回忆广一夕,议程刚了,客散,克强出新置手枪,相与摩挲,偶一失慎,子弹剧迫吾额,扬声飞去,突人窗棂寸许”,险些丢命。余庆里俨然成为革命活动的中心,“尤有人满之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