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锷拥护民主共和、反对复辟帝制,特别强调宪法的作用。他对民主宪政充满了真诚的向往,认为近百年来,为一切政治之原动,而国制组织之根本者,则立宪制度是也。”因此,他主张制定宪法以指导国家建设,使各项事宜皆取决公论、顺乎民意。他视宪法为国家之根本,称“国宪之立,系以三权,共和之邦,主权在民”,强调必须维护宪法之威严、法律之信用。他在《讨袁檄文》中历数袁世凯罪状,其中有云:“袁为元首,尤宜凛遵,乃受事未几,即不依法定程序,滥用政府威严,诬杀建国勋人张振武,使法律信用,失其效能,国宪随以动摇,政本因而销铄。”在反袁护国战争接近尾声时,蔡锷致电国务院,倡遵临时约法,速召集国会,他认为百政待决于国会,亟宜克期召集。”
但有的论者认为蔡锷对护国运动的领导,主要是军事上的领导,而不是思想上、政治上的领导,这种说法也是值得商榷的。作为一个军事家,蔡锷在军事上更有建树,这是很自然的。蔡锷坚决反对帝制、拥护民主共和,并亲率护国军,始终战斗在第一线,为国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鲜明地体现出其民主共和思想的实践特征。蔡锷领导反袁护国的伟大实践无疑是其民主共和思想的最好见证。而且,军事行动在很大程度上有赖于思想、政治路线上的可靠保证。应该说,蔡锷在思想上、政治上的领导作用,与其军事上的领导作用是一致的,都是不容低估的。
综上所述,蔡锷在用武器对帝制进行批判的同时,也用批判的武器,对帝制思想宣战。蔡锷的反复辟思想包含着对君主专制制度的无情批判,又包含着对民主立宪制度的真诚拥护,反映其对政治现代化思想的自觉追求。蔡锷为“再造共和”而出生入死,最终献出了自己的宝贵生命,为推动历史进程建立了伟大的功勋,值得我们后人永远记取。
蔡锷身处清末民初的历史大变动时代,受当时社会环境,以及蔡锷个人的知识修养、认知水平、性格特征和经验阅历的制约和影响,其政治思想具有以下基本特征:
一、爱国主义是其政治思想的主流和归宿。蔡锷一生皆以救亡图强为己任,爱国主义是其最真诚的政治理念。把握爱国主义这一点,是理解蔡锷一生所作所为的具有决定意义的出发点019世纪末20世纪初,中国面临空前严重的民族危机,无数仁人志士热血沸腾,纷纷起而谋救亡之法,“或主张变法之议,或吹煽开民智之说,或立危词以警国民之心,或故自尊大以鼓舞国民之志。未几而薄海内外,风靡响应,皆惧为亡国之民,皆耻为丧家之狗。”举国上下汇成一股轰轰烈烈的爱国浪潮。在爱国主义思潮的启迪下,蔡锷追随时代前进步伐,孜孜以谋国家出路。
蔡锷认为“国也者,名词之综合而兼抽像者也。说其义,既更仆不能尽,而民之于国也,则犹鱼之于水,人之于气,视之而弗见,听之而不闻,日用而不知者也。”将“爱国”内化为一种自觉的精神追求。他称“以我四百余州之土地,五百兆众之人民,势利社会,国体精神,一切授人以包办,任人以奴肉,而我主人全家父子兄弟,犹然日日醋嬉寄傲于水深火热,炮烟弹雨之上,则诚不喻其何衷,而实痛其无睹”,号召国人迅速觉醒,群策群力,以排除大难、挽回国运。在《爱国公债演说词》中,他认为广国家有急难,国民漠不相关,任其沦丧,任人宰割,受亡国灭种之惨祸,永沉沦于地狱,是谓之凉血动物。”
蔡锷始终坚持“国家至上”、凡事以国家利益为前提,始终坚持“以国家之乐利,人民之幸福为旨归,个人利益不计焉”。在《曾胡治兵语录》中,蔡锷宣称:“今日时局之危殆,祸机之剧烈,殆十倍于咸、同之世。吾侪身膺军职,非大发志愿,以救国为目的,以死为归宿,不足渡同胞于苦海,置国家于坦途。”当日本向中国提出“二十一条”时,蔡锷即以参政院参政的名义,在参政会议上发表了一个多小时的演说,慷慨激昂,坚决反对接受“二十一条”,主张下最后作战之决心。他还制订了秘密的对日作战计划,并向袁作了报告。甚至于临终前,蔡锷以“不死于对外作战,不死于疆场马革裹尸,而死于病室,不能为国家作更大的贡献而深感遗憾,”体现出一个真诚、无私的爱国者的理想追求。
蔡锷完全不计个人私利,克己奉公,忠心报国,至死不渝。在云南都督任上,他两次下令减薪,他自己每月只拿60元,仅相当于营长的工资。其时,其来滇谋职,蔡锷筹路费20元,令其徒步返湘。入京后,蔡锷志行高洁,忠于国事,纵“身兼督办、参政、将军、办事员等差,循例得俸月可人五千元,公悉任其事而辞其俸”,廉洁奉公可见一斑。蔡锷逝世后,家中不仅没有固定资产,而且还负债三四千金,靠恤金和友人资助偿还。而且,蔡锷“澹泊明志,夙夜在公”,反对争权夺利、误国误民,梁启超当时评论说,“若辈皆为权利思想,惟蔡公因国事维艰,出为国民争人格,心地纯洁”。蔡锷一生操守之纯洁,爱国之真挚,在当时的中国,颇属难能可贵。无疑,爱国主义是蔡锷政治思想的主流,也是推动他不断前进的巨大动力。
二、与时俱进,是其政治思想的基本走向。蔡锷站在时代的前列,认真把握时代脉搏,顺乎时代潮流,应乎人群之需要,追求救国真理,不断进步0蔡锷的政治思想经历了一个演变的过程,即由接受传统的守旧思想到变法维新思想,再到军国民教育思想,再到民主革命思想,再到建设强有力政府思想,最后再到维护民主共和、反袁护国、反复辟思想。概括地说,即经历了由“爱国一一维新一一革命”的历史演变过程。这是当时蔡锷在寻求救国道路上的心路历程。清末民初,中国历史发展的主流是反清革命及建立并巩固共和民国,而蔡锷一生走过的道路正是以此为归宿的。他坚定不移、身体力行,为维护民主共和而献身,极大地推动了中国近代社会发展的历史进程,为中国的民主革命事业作出杰出的贡献。他的政治思想的演变基本反映了中国近代社会发展的轨迹,具有历史的进步性。
三、兼采中西是其政治思想的双重特征。任何一种思想的产生都具有特殊的历史土壤和时代氛围,体现出传统思想与现代意识之间某种程度的对接。这在蔡锷政治思想中体现得较为突出。蔡锷所处的时代,是中国社会由传统向近代过渡的时期,也是中西两种不同制度、文化相见于近代历史舞台而冲撞、交织的历史时期。其思想中既有对中国古代传统思想的继承发展,又有对西方文化的借鉴和吸收,兼收并蓄,体现了历史与现实、传统与近代的统一。蔡锷自幼接受传统文化熏陶,儒家先贤哲人的经世致用、“民为邦本”、“政治一统”、以“良心血性”救世等等思想传统极大地影响了蔡锷,而源自西方国家的维新思想、“军国民主义”思想、资产阶级民主主义思想等等,蔡锷不仅心向往之,而且身体力行之。在蔡锷看来,只要能救国,古今中外的思想皆可尝试,交相为用。在其革命生涯中,蔡锷适应时势发展,吸收中国传统文化精华和借鉴近代西方文明成果,形成了其政治思想的双重路向,颇具特色。
四、脚踏实地、务实求真、以建立一个统一的、强大的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为其政治思想的出发点。蔡锷是一位职业军官,崇尚实干,反对空谈,希望从根本上实现救国之目的。革命重“实力”,靠实行。蔡锷在日本时,就投笔从戎,决心从军事入手改造国家。尔后,他回国专意从事新军训练和军事教育,从清军内部着手,攫取清廷兵权,积极为武装革命创造条件,并起而发动反清民主革命。民国成立后,蔡锷对国事多有建言,认为革命必须从实际出发,与国情相符。他曾致电孙中山,称“惟外鉴世界之趋势,内察本国之舆情,必审慎周详,节节进步,庶全国得以按弦赴节,不致有纷扰滞碍之虞。若期望过高,变更太骤,恐事实与理想不相应,而人民未易奉行,或法令与习惯相妨,而急切难生效力。故新旧递嬗之交,目光固宜高远,而手法不妨平近。”他还指出:“中国固自有特别之历史、民情、习惯,而必求一一吻合于他国;所谓削足适履,有背而驰耳”认为制定宪法必须适合中国国情。在建立政党问题上,他认为在一般人士还缺乏政党能力,少有政党观念时,应“以讨论为重,而不必强于主张,以培养为先,而无庸急于号召,较为得之。”而若要组织政党,“尤宜鉴世界之趋势,察本国之情形,务择最有利于国计民生,最稳健之政策而采用之,陈义不求过高,着眼务求远大。”在考虑如何实现“民生主义”这一问题上,也体现其思想的务实求真特色。他认为:对民生主义,“持极端主义者,骤欲讲财产之高谊,铲托辣斯之淫威。窃谓借此发抒理论,取快一心,未为不可。若接之事实,其相去奚啻天壤?”主张从开办公司、发展实业入手,促进中国资本主义工商业的健康发育。就具体政策的制定,蔡锷也认为应审视现势,不能一概视之。如对于军民分权之策,他认为边疆之地暂不宜实行,称:“亟宜近察本国情,远瞩列邦大势,订定外官制,以期久远可行,而不必枝节为之,致通于此而隔于彼。”
蔡锷政治思想中的务实求真特点也体现在斗争策略的灵活性上。为麻癖旧派分子,居桂主持练军期间,他甚至对捐头衔道之事表现出一种似乎让人难以理解的兴趣,他认为“此事虽无谓,然居此傀儡场中,亦未尝亳无裨益”,用心不可谓不深。在筹备反袁期间,蔡锷在京整日涉足青楼,与名妓小凤仙打得火热,使袁世凯放松了警惕;为避免袁猜疑,蔡锷在赞成帝制活动签名时,第一个签名。蔡锷后来言之国体问题,在京能否拒绝署名,不言而喻。若问良心,则誓死不承。”逃离北京时,他选择一再呈文、经袁批准后方行动的斗争方式,将去向亮在明处,迷惑住袁,并巧妙地掩护了云南在暗中进行的密谋讨袁活动,这无疑是其斗争手段高超的具体体现。
当然,审视蔡锷的政治思想,我们会发现其思想上有某些不足和矛盾之处,不可避免地存在着时代和阶级的局限性。
第一,蔡锷主张“有秩序的革命”,其政治思想中带有某些保守的成份。他认为下层人民群众没有参加革命的必要,称“云南革命后秩序井然,地方安静,其原因在纯以军人为主动,人民未毫末参加所致。此不仅全滇之福,抑为西南边局之幸。”完全无视人民群众中所蕴藏的巨大革命能量。他甚至视会党为土匪,“举事前,都督蔡君即与同志约,决计不联络哥老会,免滋流弊”;云南光复不久,即发布《严禁问公口山堂告示》,解散、并大力弹压会党。而且,贵州光复后,新旧两派斗争激烈,旧派分子假借贵州军政府名义,向云南求援。蔡锷以贵州“遍开公口,匪党横行”为由,派唐继尧袭取贵阳,致使贵州革命力量受到了极大的破坏。这一切都与蔡锷对“秩序”的偏爱不无关系。蔡锷在统一共和党云南支部成立会上说:“故吾党主义,勿徒鹜共和之虚名,求国民凌嚣无秩序之风,反令国家衰弱也。”他对于云南光复起义,“纯由陆军主动”,而“是一切善后布置,俱能井井有条,秩序上之整严,实为南北各省之冠”的局面颇为满意,他还认为:“凡事一趋极端,必失平衡,因事因而杌陧,此后当引为大戒。”甚至于为维持某种“平衡”和“秩序”而走向了革命的对立面,这无疑是错误的,其“秩序革命论”具有浓厚的保守色彩。
第二,蔡锷的政治思想中具有某些消极无为的因素,缺乏在政治上的强烈进取精神。面对复杂腐败的社会现像,蔡锷多次流露出消极淡退、避世隐遁思想。广西“驱蔡风潮”发生后,蔡锷感到灰心失望,在致友人函中称“唯进取之观念日消,淡退之念头日涨”。在赴滇发动反袁护国战争之前,他与梁启超相约广事之不济,吾侪死亡,决不亡命;若其济,吾侪引退,决不在朝”。在首义誓言中也表示举凡建设之事,当让贤能,以明初志。”特别是在家书中,蔡锷明显地流露出功成身退的思想,他说而大局稍定,争权夺利者必蜂拥以出。予素厌见此等伤心惨目之情状,不如及早避去之为得。一俟局势略定,即当抽身引退,或避居林泉,或游海外……这固然表现出蔡锷淡泊名利、洁身自好的道德情操,但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其政治思想的某些消极因素。
毫无疑问,上述两个弱点正反映出中国民族资产阶级的性格特征。中国民族资产阶级是一个具有两重性的阶级,既有反帝反封建的革命性一面,又有与帝国主义封建主义妥协性的一面。由于害怕人民群众,不敢放手发动群众,主张有秩序的革命;在革命遭受挫折时,往往表现为悲观失望,丧失斗争的勇气,这是当时革命党人普遍具有的弱点,蔡锷也不例外。
尽管如此,但总的说来,蔡锷的政治思想是建立在爱国主义的基础之上,以爱国主义为主流的,而与时俱进是其政治思想的基本走向,建立一个统一的、强大的资产阶级民主共和国是其政治思想的出发点,他的政治思想具有明显的进步性和实践性。毫无疑问,蔡锷应当作为着名的资产阶级民主革命家而永载史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