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明儒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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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江右王门学案五(3)

问:「情识既非良知,而孟子所言孩提之爱敬,见入井之怵惕,平旦之好恶,呼蹴之不受不屑,皆指情上言之,何也?」曰:「性不容言,姑即情以验性,犹如即烟以验火,即苗以验种。后学不达此旨,遂认定爱敬怵惕好恶等,以为真性在是,则未免执情而障性矣」。

学者以任情为率性,以媚世为与物同体,以破戒为不好名,以不事检束为孔颜乐地,以虚见为超悟,以无所用耻为不动心,以放其心而不求为未尝致纤毫之力者,多矣,可叹哉!

沦于阴,则渐滞于形质矣;反于阳,则渐近于超化矣。真阳出现,则积阴自消,此变化气质之道也。

吾心廓然之体曰乾,生生之用曰神。

夫乾,静专动直吾心之知体,寂然一也,故曰静专;知发而为照,有直达而无委曲,故曰动直。夫坤静翕动辟,吾心之意根,凝然定也,故曰静翕;意发为念,则开张而成变化,故曰动辟。

知包罗宇宙,以统体言,故曰大;意裁成万务,以应用言,故曰广。

问:「知发为照,则属意矣,然则乾之动直,即属坤矣。」曰:「不然。知之照无分别者也,意则有分别者也,安得以照为意?」

告子但知本性无善恶无修证,一切任其自然而已,才涉修为,便目为意外而拒之,落在偏空一边。孟子洞悟中道,原无内外,其与告子言,皆就用上一边帮补说,以救告子之所不足。

问:「事上磨炼如何?」曰:「当知所磨炼者何物,若只要世情上行得通融周匝,则去道远矣。」

无欲即未发之谓[发便是欲]。

《传习续录》言「心无体,以人情事物之感应为体」,此语未善。夫事者心之影也,心固无声臭,而事则心之变化,岂有实体也?如水与波然,谓水无体,以波为体,其可乎?为此语者,盖欲破执心之失,而不知复起执事之病。

未发之中,性也,有谓必收敛凝聚,以归未发之体者,恐未然。夫未发之性,不容拟议,不容凑泊,可以默会而不可以强执者也。在情识则可收敛可凝聚,若本性,无可措手,何以施收敛凝聚之功?收敛凝聚以为未发,恐未免执见为障,其去未发也益远。

问「研几之说」,曰:「周子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为几』。盖本心常生常寂,不可以有无言,强而名之曰几。几者微也,言其无声臭而非断灭也。今人以念头初起为几,未免落第二义,非圣门之所谓几矣。」

问:「有谓性无可致力,惟于念上操存、事上修饬,则性自在。」曰:「悟性矣,而操存于念、修饬于事,可矣。性之未悟,而徒念与事之致力,所谓可以为难矣,仁则吾不知也。」

阳明之学,悟性以御气者也;白沙之学,养气以契性者也。此二先生所从入之辨。

后儒误以情识为心体,于情识上安排布置,欲求其安定纯净而竟不能也。假使能之,亦不过守一意见,执一光景,强作主张,以为有所得矣,而终非此心本色,到底不能廓彻疑猜,而朗然大醒也。

复言「至日闭关」:夫一阳潜萌于至静之中,吾心真几本来如是,不分时刻皆至也。(《瑞华剩语》)

未发之性,以为有乎则非色相,以为无乎则非顽空,不堕有无二边,故直名之曰中。(以下《潜思札记》)

大学言「知止」,盖未发之性万古常止也。常止则能生天地万物,故止为天地万物之本。故大学以「知止」「知本」释格致之义。

乾用九「见群龙无首」,坤用六「利永贞」,盖乾元者性也,首出庶物者也,然首不可见,若见有首则非矣,故曰天德不可为首也。坤者乾之用也,坤必从乾。贞者,收敛归根以从乎乾也,故曰利永贞。

气者性之用也,性无生灭故常一,气有屈伸故常二,然气在性中,虽有屈伸,亦不可以生灭言。故尽性则至命矣,学者深达此,则无疑于生死之说。

性无为者也,性之用为神,神密,密常生谓之意,意者一也。以其灵谓之识,以其动谓之念,意识念,名三而实一,总谓之神也。神贵凝,收敛归根以凝,神也。神凝之极,於穆不已,而一于性,则潜见飞跃,无方无迹,是谓圣不可知。

致知主悟,诚意主修,能知止,则悟于性也彻矣;能慎独,则修于意也微矣。

学未彻性者,则内执心,外执境,两俱碍矣。于性彻者,心境双忘,廓然无际。

乾元为天地万物之资始,故曰首出;能潜见惕跃飞亢而不涉于迹,莫测其变化云为之所以然,故曰无首。若有首可睹,则亦一物而已,安能时乘六龙乎!

或谓「性无可致力,必也摄用以归体乎?」余谓:「是固有然者矣,是中庸所谓『其次致曲』、程子所谓『其次则庄敬持养』之说也。若中庸所谓『尽性』、程子所谓『明得尽渣滓便浑化』者,则又当别论。孟子谓『此天之所与我者,先立乎其大者,则小者不能夺』,夫曰天『与我』,则乾元之性,我固有之,学者真志密诣,久之能默契而深信,实见其大本在我,原是具足不假外求,则一切瞬息作止,日可见之行,由原泉而盈科放海,即所以致力处也。非别以性为一物,执捉把持而后谓之致力也。」

「性之生,而后有气有形,则直悟其性足矣,何必后天之修乎?」曰:「非然也,夫彻古今弥宇宙皆后天也,先天无体,舍后天亦无所谓先天矣。故必修于后天,正所以完先天之性也。」(以下《病笔》)

「性无为,而后天有修,然则性为兀然无用之物乎?」曰:「非然也,性无体,而天地万物由之以生。通乎,此则谓一尘一毛皆先天可也。一切皆性,性之外岂更有天地万物哉!」

「性贵悟,而后天贵修,然则二者当并致其力乎?」曰「非然也,是分性相,判有无,歧隐显,自作二见,非知道者也。善学者,自生身立命之初,逆溯于天地一气之始,穷之至于无可措心处,庶其有悟矣。则信一切皆性,戒慎于一瞬一息,以极于经纶事业,皆尽性之实学也。故全修是性,全性是修,岂有二者并致力之说?所谓修者,非念念而堤防之、事事而安排之之谓也。盖性本寂然,充塞宇宙,浑然至善者也。性之用为神,神动而不知返,于是乎有恶矣。善学者,息息归寂,以还我至善之本性,是之谓真修。」

或曰「性本寂也,故一悟便了。若曰归寂,是以此合彼终为二之。」曰:「非然也,夫性生万物,则物物皆性。物物归寂,即是自性自寂,何二之有?」

昔人有背触皆非之说,盖谓遗一切而执性者是触也,如臣子之触犯君父也;狥一切而遗性者是背也,如臣子之叛弃君父也。

念念归根谓之格物,念念外驰谓之逐物。

宇宙此生理,以其万古不息,谓之命;以其为天地人性所从出,谓之性;以其不可以有无言,谓之中;以其纯粹精至极而不可名状,谓之至善;以其无对谓之独以其不二,谓之一;以其天则自然非假人力,谓之天理;以其生生谓之易;以其为天地人物之胚胎如果核之含生,谓之仁。(以下《仰慈肤见》)

异学喜谈父母未生前以为言,思路绝殊。不知万古此生理充塞宇宙,彻乎表里始终,岂离一切,别有未生前可容驻脚?若云即于一切中要悟未生前乃为见性,亦未免落空有二见,非致一不二之学也。

天地之生无不贯,故草木鸟兽、一尘一毛,莫不受气而呈形;圣人之生理无不贯,故人伦庶物、一瞬一息,莫不中节而尽分。是以圣门教人,大闲不逾,细行必谨,非矫饰也,实以全吾生理,是尽性之极功也。故曰洒扫应对,便是形而上者。

生理浩乎无穷,不可以方所求,不可以端倪执,不可以边际窥。彼以一念初萌为生理,殊未然。

圣学主于求仁,而仁体最难识。若未能识仁,只从孝弟实事上恳恻以尽其分,当其真切孝弟时,此心油然蔼然不能自己,则仁体即此可默会矣。

中庸言「至诚无息,纯亦不已,肫肫其仁,渊渊其渊,浩浩其天」,孟子言「直养无害,塞乎天地之间」,到此境界,安有生死之可言?夫无生死可言,非断灭之谓也。不断灭,非精魂留住之谓也,亦非泛论此理常存,而于人无与之谓也,惟深造者自知之。

屈伸往来之理备于易。屈伸往来非两物,以其能屈伸往来者,本一也。一而能屈伸往来,故谓之易。能屈伸往来而不息,易之所为不毁也,是谓生生之易。知易则知生死之说。

由真修而悟者实际也,由见解而悟者影响也,此诚伪之辨也。(以下《静摄寤言》)

性廓然无际,生几者,性之呈露处也。性无可致力,善学者惟研几。研几者,非于念头萌动辨别邪正之谓也,此几生而无生,至微至密,非有非无,惟绵绵若存退藏于密,庶其近之矣。

问:「人之死也,形既朽灭,神亦飘散,故舜跖同归于必朽,所仅存者惟留善恶之名于后世耳。」予曰:「不然。」又问:「君子之修身力学,义当然也,非为生死而为也。倘为生死而为善,则是有所为而为矣。」予亦曰:「不然。夫学以全生全归为准的,既云全归,安得谓与形而俱朽乎?全归者,天地合德,日月合明,至诚之所以悠久而无疆也,孰谓舜跖之同朽乎?以全归为学,安得谓有为而为乎?」曰:「天地合德日月合明悠久无疆,特言其理耳,岂真有精神灵爽长存而不泯乎?是反为沉滞不化之物矣。」予曰:「理果有乎?有即沉滞矣。理果无乎?无即断灭矣。沉滞则非德非明非至诚也,断灭则无合无悠久也。此等见解,一切透过,乃可以语知生之学。」(《朝闻臆说》)

自本性之中涵生理曰仁,自本性之中涵灵通曰知,此仁知皆无声臭,故曰性之德也。若恻隐是非,乃仁知之端倪发用于外者,是情也,所谓性之用也。后儒以爱言仁,以照言知,遂执此以为学,是徒认情之流行,而不达性之蕴奥矣。(以下《仁知说》)

孔门以求仁为宗,而姚江特揭致知,盖当其时,皆以博闻广见求知于外为学,故先生以其根于性而本良者救之。观其言曰「良知即是未发之中」,既云未发之中,仁知岂有二哉!今末学往往以分别照了为良知,固昩其本矣。

或谓「只将一念之爱,扩而充之,至于无不爱,便是仁,不必深探性体之仁」,此与执知善知恶为良知而不深探性体之知者无异。噫,性学之晦久矣!

未发之中,仁知浑成,不可睹闻。本无爱之可言,而能发之为无不爱;本无照之可言,而能发之为无不照,故曰「溥博渊泉而时出之。」

古人有所谓不朽者,夫身外之物固必朽,文章勋业名誉皆必朽也,精气体魄灵识亦必朽也。然则不朽者何事?非深于道者,孰能知之!(以下《唐曙台索书》)

寂然不动者诚,感而遂通者神,动而未形、有无之间者几,此是描写本心最亲切处。夫心一也,寂其体,感其用,几者体用不二之端倪也。当知几前无别体,几后无别用,只几之一字尽之,希圣者终日乾乾,惟研几为要矣。

程子曰「识得此理,以诚敬存之」。格物致知者,识得此体也。诚意者,以诚敬存之也。格物存乎悟,诚意存乎修,大学之要尽于此矣。(以下《石经大学略义》)

问:「大学但言至善,未尝指其为性;但言独,未尝描写其为动而未形;但言慎,未尝极示其为潜藏收敛。今何所征而知其然乎?」曰:「吾征于中庸而知其然矣。中庸首揭天命之性,而谓未发为天下之大本,篇中言明善择善,正指性之至善为本之说也。其言独曰不睹闻隐微,而即曰莫见莫显,正所谓动而未形,有无之间。其描写独之面目可谓亲切矣。既言戒慎恐惧,而末章详言尚絅、闇然,由微自以入德,潜伏于人所不见,敬信于不动不言,笃恭于不显,不大于声色之末,而归极于无声臭之至,正潜藏收敛研几入微之旨也。大学举其略,中庸示其详也。贾逵谓大学为经、中庸为纬,皆出于子思之笔,其信然哉!」

问:「性本自止,非假人力而后止也。学惟一悟便了,何必慎独?」曰:「性先天也,独几一萌,便属后天。后天不能无习气之隐伏,习气不尽,终为性之障,故必慎之。至于习气销尽,而后为悟之实际,故真修乃所以成其悟,亦非二事也。」

性贵悟而已,无可措心处,才一拈动,即属染污矣。独为性之用,藏用则形气不用事以复其初,所谓阴必从阳,坤必「东北丧朋」而后有庆,后天而奉天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