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明儒学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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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4章 东林学案一(8)

仁是生生之理,充塞天地,人身通体都是,何曾有去来,有内外?自人生而静以后,诱物为欲,遂认欲为心,迷不知反耳。若一念反求,此反求者即仁也,别寻个仁,即误矣。曰:“如此不几认心为性乎?何以言心不违仁。”曰:心性不是两个,程子谓人心反复入身来,自能寻向上去,下学而上达也。心是形而下者,仁是形而上者,达则即心即仁,不达则心只是心,看人自得何如。(《仁远》章)

孔门心法极难看,不是悬空守这一个心,只随时随处随事随物,各当其则。盖心不是别物,就是大化流行,与万物为体的,若事物上差失,就是这个差失。学者不知本领,只去事物上求,却离了本知是本领。要守住这个心,又碍了物。皆谓之不仁。(《学如不及》章)

生生之谓易,无刻不生,则无刻不易,无刻不易,则无刻不逝。但不可得而见,可见者无如川流,此是人的性体。自有生以来,此个真体,变做憧憧妄念一般,流行运用,不舍昼夜,遂沉迷不反。学者但猛自反观,此憧憧者在何处,了不可得,妄不可得,即是真也。缘真变妄,故转妄即真,如掌反覆。朱子欲学者时时省察,不使毫发间断,不是教人将省察念头接续不间断,此真体原自不舍昼夜,人间断他不得,但有转变耳。时时省察,不令转变,久之而熟,乃为成德也。(《川上》章)

今人错认敬字,谓才说敬,便著在敬上了,此正不是敬。凡人心下胶胶扰扰,只缘不敬,若敬,便豁然无事了。岂有敬而著个敬在胸中为障碍之理?(《修已以敬》章)

除却圣人全知,一彻俱彻,以下便分两路:一者在人伦庶物,日知日践去;一者在灵明知觉,默识默成去。此两者之分,孟子于夫子微见朕兆,陆子于朱子遂成异同。本朝文清、文成,便是两样。宇内之学,百年前是前一路,百年来是后一路,两者递传之后,各有所弊。(《知及之》章)

人只有这一点明察,是异于禽兽处。明察者何也?乃知觉运动中之天则,仁义礼智中之灵窍。然这个明察,人人具足,知诱物化以后,都变作私智小慧,在世情俗见中,全不向人伦庶物上来,所以不著不察。然一转头,私智小慧,又都作真明真察。这一转亦惟人能之,禽兽不能也。(《人之所以异于禽兽》章)

孟子拈出情字才字,证性之善。然人之为不善,必竟从何而来?为即才也,非才之罪,是谁之罪欤?曰:不思之罪也。思非今人泛然思虑之思,是反观也。吾辈试自反观,此中空空洞洞,不见一物,即性体也。告子便认作无善无不善,不知此乃仁义礼智也。何者?当无感时,故见其无,及感物而动,便有恻隐四者出来,所谓“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随顺他天然本色,应付而去,是可以为善者乃才也。若不思,则人是蠢然一物,信著耳目口鼻四肢,逐物而去,仁义礼智之才,皆为耳目口鼻四肢之用,才非性之才矣。然则为不善,岂才之罪?(《乃若其情》章)

心之所同然,不是轻易说得的。只看口之于味,必须易牙之味,天下方同;耳之于声,必须师旷之音,天下方同;目之于色,必须子都之姣,天下方同。不然,毕竟有然有不然者,说不得同视同听同美也。心之理义,何以见得天下同然?须是悦心者方是。即如今人说一句话,处一件事,到十分妥当的,方人人同然,稍有不到,便不尽同。所以理必曰穷理,义必曰精义,不到至处,唤不得理义,不足以悦心,不足以同于天下。(《富岁》章)

天地间浑然一气而已,张子所谓“虚空即气”是也。此是至虚至灵,有条有理的。以其至虚至灵,在人即为心,以其有条有理,在人即为性。澄之则清,便为理;淆之则浊,便为欲。理是存主于中,欲是梏亡于外,如何能澄之使清?一是天道自然之养,夜气是也;一是人道当然之养,操存是也。

气之精灵为心,心之充塞为气,非有二也。心正则气清,气清则心正,亦非有二也。养气工夫在持志,持其志,便不梏于物,是终日常息也。息者止息也,万念营营,一齐止息,胸中不著丝毫,是之谓息。今人以呼吸为息,谬矣。(以上《牛山之木》章)

放如流放窜殛之放,必有个安置所在,或在声色,或在名利,才知得放便在这里。(《放心》章)

会语

凡事行不去时节,自然有疑,有疑要思其所以行不去者,即是格物。

人要于身心不自在处,究竟一个著落,所谓困心衡虑也。若于此蹉过,便是困而不学。

圣学正脉,只以穷理为先,不穷理便有破绽。譬如一张桌子,须要四面皆见,不然,一隅有污秽不知也,又如一间屋,一角不照,即躲藏一贼不知也。

问:“静中何以格物?”曰:“格物不是寻一个物来格,但看身心安妥,稍不安妥,格其因甚不安妥是也。”问:“既安妥如何?”曰:“体认此安妥,亦格物也。”

学问先要知性,性上不容一物,无欲便是性。

无为其所不为,是孟子道性善处。性中原无物,因其所本无,故不为不欲,若只在不为不欲上求,吾人终日,除不为不欲之时,须有空缺。此空缺时,作何工夫?

问言性则故而已矣之故。曰:“故者,所谓原来头也。只看赤子,他只是原来本色,何尝有许多造作?”

心气分别,譬如日,广照者是气,凝聚者是心,明便是性。

学者于理气心性,须要分析明白。延平默坐澄心,便明心气,体认天理,便明理性。

问:“近觉坐行语默,皆瞒不得自家。”曰:“此是得力处,心灵到身上来了,但时时默识而存之。”

天只是天,一落人身,故唤做命。命字即天字也。

易言“利用出入,民咸用之谓之神”,吾辈一语一默,一作一息,何等神妙!凡民不知,胡乱把这神都做坏了。学者便须时时照管,胸中无事,则真气充溢于中,而诸邪不能入。

整庵云:“气聚有聚之理,气散有散之理,气散气聚而理在其中。”先生曰:“以本原论之,理无聚散,气亦无聚散。如人身为一物,物便有坏,只在万殊上论,本上如何有聚散?气与理,只有形上形下之分,更无聚散可言。”

敬字只是一个正字,伊川整齐严肃四字,恰好形容得一个正字。

显诸仁,即是藏诸用。譬如一株树,春风一动,枝叶蔚然。枝叶都是春发出,是显诸仁。然春都在枝叶,即藏诸用。夫子言仁曰恭宽信敏惠,可见仁都在事上,离事无仁。

薛文清、吕泾野语录中,无甚透悟语,后人或浅视之,岂知其大正在此。他自幼未尝一毫有染,只平平常常,脚踏实地做去,彻始彻终,无一差错。既不迷,何必言悟?所谓悟者,乃为迷者而言也。

气节而不学问者有之,未有学问而不气节者。若学问不气节,这一种人,为世教之害不浅。

问康斋与白沙透悟处孰愈。曰:“不如白沙透彻。”胡敬斋如何?曰:“敬斋以敬成性者也。”阳明、白沙学问如何?曰:“不同。阳明、象山是孟子一脉,阳明才大于象山,象山心粗于孟子。自古以来圣贤成就,俱有一个脉络,濓溪、明道与颜子一脉,阳明、象山与孟子一脉,横渠、伊川、朱子与曾子一脉,白沙、康节与曾点一脉,敬斋、康斋与尹和靖、子夏一脉。”又问子贡何如,曰:“阳明稍相似。”

问:告子是强持否?曰:“他到是自然的。”问:近于禅乎?曰:“非也。告子之学,释氏所呵者也,谓之自然外道。”

问:“整庵、阳明俱是儒者,何议论相反?”曰:“学问俱有一个脉络,宋之朱、陆亦然。陆子之学,直截从本心入,未免道理有疏略处;朱子却确守定孔子家法,只以文行忠信为教,使人以渐而入。然而朱子大能包得陆子,陆子粗便包不得朱子。陆子将太极图、通书及西铭俱不信,便是他心粗处。学问并无别法,只依古圣贤成法做去,体贴得上身来,虽是圣贤之言行,即我之言行矣。曹月川看他文集,不过是依了圣贤实落行去,将古人言语略阐发几句,并无新奇异说,他便成了大儒。故学问不贵空谈,而贵实行也。”

问:“刘诚意先仕元,而后佐太祖,何如?”曰:“焉有天生真主,为天下扫除祸乱,既抱大才而不辅之者乎!诚意之差,差在主前之轻出。”

问:“王龙溪辞受不明,必良知之学误之也。”曰:“良知何尝误龙溪,龙溪误良知耳。”又问:“龙溪之差,恐亦阳明教处未加谨严。”曰:“阳明未免有放松处。”

一向不知象山、阳明学问来历,前在舟中,似窥见其一斑。二先生学问,俱是从致知入,圣学须从格物入,致知不在格物,虚灵知觉虽妙,不察于天理之精微矣。知岂有二哉?有不致之知也。毫厘之差在此。

敬义原非二物,假如外面,正衣冠,尊瞻视,而心里不敬,久则便倾倚了。假如内面主敬,而威仪不整,久则便放倒了。所以圣人说敬义立而德不孤。难久者,只是德孤。德孤者,内外不相养,身心不相摄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