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邵位西書
徐子苓
都中臥病。屢辱過。囗劇未得盡所欲言。試罷方辦歸。一再面。則又未敢遽以迂率無用之談相質。歸而自念區區之意。終不可嘿。蓋凡天下之物。其廢興存亡。皆有一定之理。而其轉移呼吸。恆視乎機與勢之相值。勢之極重而難返者。雖君子亦無如何。然從古以來。小人不獨為小人。故其援益眾。君子每獨為君子。故其類益孤。而遇事都不可以有為。何者。天下之務。非一人之力所能及。惟夫恢宏闊達非常之士。不斤斤於尺寸之節。而能盡破乎門戶拘攣之習。深沈不測之中。智勇形焉。故能運動天下之勢而成大功。足下居要地。猶卑官。度其力必多所未能。然山野睠睠之意。微足下誰可言此者。別後留濟南。歸而益病。託致函。昨遣奴往桐城問董大。據言姚觀察已之九江。而僕病憊久。家計行資都空空然。莊子有言。適千里者三月聚糧。夫惟所期愈遠。所挾宜益眾。凡有行者類然。況於度越江湖。外有風濤之險。內有家室之憂者乎。因便力疾不盡。
與王給事書
徐子苓
蔭之執事。鄙人向慕高誼久矣。丁未春。遇貴鄉人王君於高唐。為道執事往年質衣買刀情事。夜雪甚冷。坐土炕上。譚未竟。渾身汗。店傭戶外竊聽。咸失聲稱烈丈夫。入都擬贈一詩。要銘三同過。未果。去年當事有開礦之議。外間訛言轟轟。久竟寢。今年遇王君於號舍。乃知前議之寢。實執事之力。夫進言於眾論膠執之日。身不居進言之名。使天下實受其言之福。此固汲長孺唐子方所不能為。而不意今得之於執事也。昨來京師。竊見首政維新。諸建言之路。廓然四闢。間從邸報獲讀一二。大略言政事者。詳於節省。勤於釐剔。譚學問者。主於開日講。諸大臣汲引賢士。多非草茆之所能知。至如林周姚蘇陳邵。皆一時之雋。而林周姚三公。樹立都有成效。其人又年老更事。不至晚節遷變者。今誠起而置之要地。以徐觀其後效。外憂庶其易弭矣乎。夫醫者視病。急則治標。緩則治裏。尤必慎審於寒熱虛實之分。今日事勢。標裏俱病。內虛而外實。內寒而外熱。聚四海之富。府庫無足用之財。歲進士之多。緩急無可仗之人。其勢誠極難矣。鄙人竊以為無難者。何也。譬之久富之家。用巨費耗。家奴呰窳不力。將因仍遷就。勢必重困。或又勸其務嗇殖貨。盡變舊章。適滋擾耳。於此之時。但得主人憂勤操作。與三數老成。講求先人創制之遺意。日坐堂簿責諸奴。量其才而督課之。去其尤劣者數人。則家計可漸起也。夫一家之長雖少年。日親近老成練達之士。則見事明。奴婢不能售其欺。四海之君雖聖哲。日習聞古今治亂之要。則閱理精。德性日臻於堅定。故愚見以為邊事但須布置得人。而舉行日講一事。則尤急焉者也。
或曰。財賦匱矣。邊事繁矣。第崇日講之虛名。毋乃悖乎。夫水旱盜賊。果天生之地長之耶。其虛盈消長。皆權衡於君心。董子有言。海內之心。懸於天子。又曰。人主法天之行。內深藏所以為神外博觀所以為明也。今即不舉行日講。第日從事於理財防邊。財果可以日儲。邊果可以日靖乎。夫理財防邊之法。莫詳於五經四子之書。但使日講得人。每進講時。雜引漢唐以來廢興治亂之由。以申明經義。則日講之設。亦所以廣言路也。往執事當眾議轇轕之時。卒能委蛇悃款。俾垂成之議。發而中止。今數日來。言者漸息矣。諸君子向所論列。亦漸寢矣。蓋天下安危之勢。視乎士大夫氣之盛衰。以目前之勢較之。固甚有可轉之機。而積惡之氣不難於驟振。蒙之九二曰。包蒙吉。納婦吉。為相臣言之也。蓋包蒙者。相臣之德。納婦者。相臣之度也。噬嗑之六三曰。噬腊肉。遇毒。小吝無咎。九四。噬乾胏。得金矢。利艱貞吉。為諫臣言之也。腊與胏。有盤錯之象。金取乎決。矢取乎直。諫之義也。是以古之進言者。不皆道同方合。著節於犯顏力諍者居多。竊嘗即今之建言者。而深思其難易之數矣。或曰言焉格於例。不如不言。或曰言之深善。幸而其言行。而行其言者。不必皆實心奉事之人。則又不如不言。是以偶有所激。而其言不行。亦不囗再言也。恐瀆而獲戾也。他人既已言之矣。即不行。而必不囗相繼而公言之也。恐朋而速謗也。士大夫日相率於引嫌避疑。此氣之所以衰。而勢之所以難振也與。往讀執事論事之文。紆餘樸至。不觸不曲。深得進言之法。然今之亟有待於執事之言者。更亟於去年議開礦時。而鄙人所願於執事者。每一言事時。恆恐恐焉追念昔日質衣買刀情事。何也。艱虞危迫之念怵於中去就死生之誼定於。素。則臣子無一刻非敢言之時。斯天下亦無不可盡言之事。昨承下問。有采於省兵練卒之說。蓋兵之妙用。更番迭進。戰者更番迭進。力以暇而不孤。使進言者亦更番迭進。則誠以積而易動矣。聞貴臺中多賢者。請以斯言通之諫法焉可乎。
復友人書
許宗衡
一昨奉手書。深識遠慮。若冒天下之不韙。而為此論。乍讀之。驚駭詫歎。至於離坐變色袖手。懼猝有客見。將焚之而又恐不及。既而思之。天下論之至奇。皆理之至平。眾人狃於常。而耳所聞者率卑且陋。故奇者皆平。而平者轉為奇。然則足下書中之論。僕乍讀以為奇。是僕未深究其理也。天下有事若可行而理未可行者。深識遠慮者。獨洞觀於數十百年之後。謂行此事則收效必大。且迫於時勢不如是。亦別無術以善於今。而有以終益於將來。則即理若未可行。而要不能恤迂闊不足憑之議。而不一冒天下之不韙。為 國家深謀而熟計。若是乎。理若未可行。而事固必不可不行。行之而效必大。則亦何悖於理之足云。蓋論雖奇而理固甚平也。雖然。天下又有理既未可行。而事即有必不可行者。經與權為道甚顯。而其用甚微。經者百年之理。權者一時之事。謂守經而一時無功。行權則百年有濟。夫誰信乎。且以一時而期百年。未有不以理為憑者也。而猶恐有事之變。況僥倖於一時乎。僥倖於一時。已未盡權之用。權固不失乎。經者也。乃欲僥倖於百年。此百年中不能無意外之變。奉我權而行者。又未必不惑於中道也。毅然而行。而人儻不知我之意。則所謂權者。久將誤以為經。而所謂經者。甚或掊擊蔑棄之。是一時之經既悖百年之權。又何所託乎。如曰行我權而非欲人知。迨其效而自悟。嗟乎。百年之期亦遠矣。行權而至於百年。能乎。就令能行。習焉不察。寖失其本。是毀冠裂冕而久。且以為禮固如是。偭規錯矩而久。且以為制固如是也。故君子欲圖終必慎始。今使畏盜而開門以揖。至於盜踞我室。我唯命是聽。盜雖長者。憫我之畏之。而欲其出所以為盜之術以教我。我之計誠狡。彼盜獨不慮我之術成而反戈乎。或曰。是盜也。雖踞我室。而亦既相與安之矣。我之飲食晏樂如故。我之賓客酬酢如故。其必不慮我之反戈。而行將以術傳我。嗚呼。是亦盜之術而已。我之所以為家者。非一世矣。獨無術乎。且飲食晏樂如故。賓客酬酢如故。盜固不我防。我獨無所以為家之術。乘間抵隙。因便徼利以自強。而為制盜之計乎。竊盜之術以制盜。而一切所以為家之術皆置之。惟是飲食晏樂賓客酬酢。以待竊之計行。而術遂可以制盜。歲月若馳。變患不測。僥倖之為。必不可嘗試。而猶謂乎權。實已大悖乎經。而為親黨鄰里之所非笑。
昔晉文公將與楚人戰。舅犯曰。繁禮君子。不厭忠信。戰陳之間。不厭詐偽。雍季曰。焚林而田。偷取多獸。後必無獸。以詐遇民。偷取一時。後必無復。及文公以舅犯之謀敗楚人。歸而行爵。獨先雍季。囗臣疑之。文公曰。舅犯言一時之權。雍季言萬世之利。夫一時之權。必效之術。文公且不先爵。況欲以不必效之權僥倖於百年。而先已大悖乎經。毀冠裂冕。偭規錯矩。既受制於踞室之盜。而轉欲北面以竊其術。謂可效於數十百年之後。今雖冒天下之不韙。而有所不恤。是何為者也。僕嘗思之矣。盜雖在室。室之中不皆盜也。室之外里巷雖有盜。而亦未敵我同里之人之多也。且我之家非一世。我先人之積累。所以睦囗任囗深結於五黨者固在是。所以為家者又實有術也。自父母兄弟妻子男女長幼以至僕隸囗養。外而族黨同里之人。皆甚悔乎開門以揖之非。於是積悔成憤。積憤成勇。創鉅痛深。思有以伺盜之隙而反戈焉。曰。我誓不與共戴天也。彼雖有以制我。而眾與寡之勢。主與客之形。不明明可勝乎。而或且曰。盜已踞室矣。此亦迂闊不足憑之議也。嗟乎。竊盜之術以制盜。謂可僥倖於百年。獨非迂闊乎。夫同一迂闊。先悖於經。而權亦無濟。毀冠裂冕而久。且以為禮當如是。偭規錯矩而久。且以為制當如是。慎始者所為。必峻其防也。故君子欲達權必守經。十年生聚。十年教訓。忠信甲胄。禮義干櫓。今之所謂迂闊。實百世以俟聖人而不惑者也。事變而理常。僕終恐足下書中之論。未盡合乎理之平。而實亦不足為奇也。敢布其區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