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賀石農明府書
彭洋中
春正。李松友孝廉自益陽歸邵云。以道梗逡巡南返。而獨我親家毅然北征。令人聞之氣壯。六月間。欣聞親家大挑一等。始信有志者事竟成也。時方多事。所以敗壞半天下者。皆畏懦趨避者階之厲耳。得吾親家果敢有為不避艱險之志概。天故成之。使為 國家肩重任。宏遠猷。以拯斯民於飢溺。他日卓行異政。於斯可見。孟子聞樂正子為政喜而不寐。弟則不禁距躍三百矣。即欲馳書相賀。計台方必假歸。但未審分發何省。又以何日抵里。僻處邊郡。雖二百餘里之近。無由問訊。頃間始悉簽掣四川。便道歸家部署。乃益為親家喜也。弟嘗持論。今之仕者大半為貧。然往往為貧所累。初仕時。冠裳輿馬道路旅食應酬之費。率由稱貸。侈者不顧其後。姑以快其夙昔疾貧之心。稱貸子母。遂已纍纍。於是有賄賂鑽營以求腴缺者。得缺之後。夙逋益多。於是有挪移庫項者。有濫索民間者。蓋其初任已聲名狼籍。所謂臣東家嫠婦遇強暴所污。因不復自愛惜者。比比矣。及其既久。虧空愈深。有罄其囊橐不足以償。而欲歸不得者。有習於奢侈。回顧家中所儲。不足供其用。而不欲歸者。有僥倖升擢。且擁厚貲。而所欲無厭。垂老而不知歸者。此之所為。大抵不敗者十之二三。而敗者且八九焉。而八九之中。其子弟能讀書發名成業繼起者。又十之一二。而驕奢淫佚。晏安酖毒。勢既去。遂以歸於下流而莫可救者。且比比焉。其獘皆由為貧而仕基之。今吾親家之仕。則不為貧矣。不為貧。則可免於一切之累。而得專一其心。以救民生之疾苦。而又進退裕如。無所牽戀。家之子弟。習其持盈保泰之為。不因是而有暴富之象。如令姪輩且爭自奮發為門戶計。此其可喜者一也。古人云。士君子仕於治朝。則德日進。仕於亂朝。則德日退。弟則以為今之州縣。所分發之省分亦如是。弟所以不敢為州縣者。誠恐分發於缺瘠苦而又虧空纍纍之省。不得自全也。今四川則無慮此矣。此其可喜者二也。夫以二可喜之實。而蜀中又得賢人君子。一抒偉抱於其間。知召父甘棠。必有以繫士民之謳思。而非希榮慕祿者之可同日語矣。區區之忱。欣忭無似。手泐佈賀。惟朗照不宣。
論裁定州縣規費書
吳嘉賓
今日當大亂之後。誠救獘之時。節相欲薄征以卹民。復裁浮濫無名之費以卹吏。古之聖君賢相。其用心不過如此。第恐議之不精。將來仍不免有名無實。謹就管見所及。縷陳以備採擇。竊思正供之入。百用出焉。當量入以制出。尤當量出以定入。使入不敷出。則不能禁吏之他端巧取。使出漫然無制。則終不能蘇民困而絕亂源。固也。是以上年新章。一切限之分數。使其確有遵循。又先令試行一年。然後博求眾議以歸公允。蓋慎重之至矣。然此事與局外人謀之。則何異夫製千金之裘而與狐謀其皮者。且截趾適屨。既勢所不能。而各地方情形之殊。各有司意見之別。多歧亡羊。亦所必至。愚意以為是當辨其本末而已。節相以卹民為心。屬吏體節相之心為心。誰敢不卹民者。節相之心。是其本也。所立之法。乃其末也。但先之以至誠之心。而勿徒敺之以一成之法。則善矣。古之君子。變法以救時。其首奉法者。未必皆正人也。故司馬溫公變熙豐之政。而蔡京能即奉行。此不可不察也。夫賦出之民。民出之土。有田而後有賦。故今日之逋賦。當求其所以致斯逋者。今之丁壯。一盡於擄掠。再盡於流移。三盡於召募。耕田之民。百不存一。若夫食租衣稅之家。既不獲如往年之租入。而勸捐派費。所輸有百倍於正賦者。避寇遷徒。所用又有十倍於仰事俯育者。殷戶猶可黽勉稱貸以輸賦。其中戶則借當皆窮。惟有逃亡不復而已。地方有司。困於催科之難。而催解之急。雖百變其法。未必能速征速解亦明矣。所謂薄征者。特稍緩須臾之死而已。夫賦雖出於田。然今之有田者。皆富民也。其先固為仕宦商賈以致富。既富然後求田宅以遺子孫。故田之租入甚薄。凡富民之納賦。不必盡出於田。至今日則仕宦商賈。皆不能致贏餘。而富民之納賦。有不能如期者。況貧下之戶乎。是以逋賦日積。州縣之徵錢糧。其公私之入。皆賴乎此。烏有所謂惰征者。故征收之不能如期。皆欲之而不能。非能之而不欲也。江西情形。與湖廣異。湖廣為大江貫輸之會。上通巴蜀。下達淮揚。商賈固饒。農亦易足。以物價賤而穀流通也。江西土產甚薄。又三面負山。一面匯湖。百物由陸運乃能致。而米穀不出其鄉。故江西富人。皆在他省致富。大亂之後。十室九空。幸得肅清。民氣十未復一。令其支持曩日之用。復應各軍營百萬之餉。此猶抑弱者使負重。驅蹩者使行遠。其敝可立而待。然六七年間。得以勉強效命者。人心厭亂思治。情願竭力以奉軍需。謂官軍實生我爾。然如木之脂膏。漸取漸耗。以至於盡。賓等同為地方百姓。蓋深知之。如曩者緩急之時。熟思尚有可商之處。今則由親及疏。無一可以商者。是其明驗。故為今日江西之民計。非特取之宜緩。當求所以生養安全之故。愚謂為今日計。當就地方紳董。設勸農之職。察民田之有不耕者。代之耕。或貸之牛力子種。教之通力合作。先使野無不耕之田。庶幾賦可有所出也。至於正賦之外。不能無所增益。此在承平之時。猶以為厲禁而諱之。今若公以為例。固可以革曩者揜耳盜鈴之錮習。而得其實在所增之多少。以為制用之具。然其名不可居。流獘亦甚可慮。蓋往時所增。止以飽州縣之囊橐。而今且監司之官。皆得以分其入。籓籬一決。何所不至。嗣後凡有所取。皆可以分數計。加諸賦外。以期取盈矣。
且上之取下。非法所能禁。賦外重征。法至重也。猶相與冒而行之。今又加以分數。有過於所定之分數者將劾之乎。則吾所定之分數已非法矣。將以他事劾之乎。又何足以示儆。故不如祗去其太甚。而慎擇州縣。使得展其手足之為得也。若必欲稍示限制。則當因地制宜。使各地方官。與本地紳士會稟定案。亦庶乎其可也。節相之意。又欲卹吏使之得以安其民。此尤探本之說也。然卹吏之道。當使各舉其職。各盡其情。而無概苛之以文法而已。若更治之以文法。則將愈不知其所從。天下之樞紐。在於州縣。即古之邦君諸侯也。而今日之為之者。其自視至不比於人。稍有志節者。皆不願為。深明利害者。則不願為州縣。而願為其上。故今之為州縣者。皆資之為借徑而已。嗚呼。此豈一日之故哉。其始重州縣之權。使之專其利。責以無所不任。繼視其利厚逾於所任。則上下共分其利。而使之仍任。前日之責終。又並奪其權。而責之者愈無已。故今日之州縣。皆冒利避責。與為之上者。以文法相持。為之上者。雖欲如前苛之以文法。庶幾苟且集事。亦不可得。於是一切之事皆大吏自任之。大吏不能自任。則委員四出。而民幾無所措手足矣。故大吏亟欲得賢者任州縣。百姓亦亟欲得賢者任州縣。然不變昔日所以奪州縣者。使之得舉其職。盡其情。則賢者誰囗為之。假使今日之大吏。任州縣如委員。則州縣亦可為矣。何以言之。譬如今日之籌餉。則捐釐局委員為大宗一矣。然斷無殷戶不捐。而責委員以先解捐餉者。釐票未行。而責委員以先解釐餉者。獨於州縣則責之以先解稅課。後取於民。並先集百務。而後略給之以所解之稅課。又有許給不許給之異。其不許給者。令其自行設法。而又不許其病民。其許給者。又多方展轉稽核。使經手者皆得持其短長而取其費。則何其恕於委員。而不恕於州縣之甚也。然猶曰州縣之取於民。有定額可恃也。夫取於民有定額。則用亦有定額。今四郊多壘。各軍營四出援剿。而州縣與士民議防堵。其捍患一耳。其用度之不出於經費亦一耳。各軍營籌餉之數。有加無已。而州縣士民所捐之餉。則皆疑其不實。使州縣無以取信於士民。猝有不虞。將誰與任之。又何其信各軍營。而不信州縣士民之甚也。然則卹吏之道如之何。愚以為當寬州縣一切處分而已。夫吏部處分則例。條款綦嚴。而實未有行之者。不過以重胥吏之權。而大吏之逞威福酬恩怨者。得藉是以匿其囗耳。使朝廷黜陟。不信之於處分則例。而信之於封疆大臣。則此非贅疣也耶。今國家用撫藩監司。一切不拘格式。是明知格式之足以失人矣。夫以不拘格式擢之。而仍以格式令守之。彼必不願。則何如乘此機會。破除文網。以冀收大小得人之效乎。竊以為用人者。當考其成功而已。其他亦不暇纖悉代為之謀。如私情餽遺公事需索諸獘竇。當使其自為裁汰。蓋用之得其人。則獘將不禁而自除。否則徒多一文法。其為之者固自若也。語曰察見淵魚者不祥。若一一為之指摘而杜之。亦察見淵魚之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