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前廊下开阔平坦,一眼望去,视线没有任何障碍——近处是石砖地,远处是练武场,更远处是草场与稀树林,一口气直铺到天际地平线、铺到绵延起伏的青山脚下。
练武场上,此刻乌压压一片。小到五六岁、大到二十上下的年轻男女,一共足有两三千人。按着年龄各自队列成阵,分别有教头监督训导。呼喝声此起彼伏,拳脚整齐划一,气势如虹。其中,五六岁的人数最少,十四五岁的最多。男女倒是均匀,基本都对半开。
而在南北两边,一道长廊笔直延伸。一眼望去,廊下尽是一扇扇的门。
——她这样的屋子,少说也有一百间!
……
周珑惊讶的时候,两个丫鬟趁机把她抱回屋里去了……
周珑知道丫鬟是担心她刚遇事故、身体虚弱,被清晨的凉意一沁生病,便没抗议。并且没过多久,就有仆从拎着漆盒到了门口,想来是容长脸回自己房里收拾时让送来的。幼儿饿得快,周珑还真是饥肠辘辘了,当下忙着喝奶,这就把出门四下看看的事暂时搁下了;而等到吃饱喝足,周珑又犯困了,想打盹……
一天睡十几个小时、还要打好几次盹,是幼儿的身体机能所致,是生长所需,周珑无意硬抗,于是把了解环境的事儿又往后挪了挪。
周珑再次醒来的时候,天色大亮,两个丫鬟已经收拾好了一个篮子,篮子里装着尿布等物件;门边屏风外还有一个小丫头候着,周珑推测,是来传话的。
见周珑醒来,那小丫头打开门,两个丫鬟一个抱起周珑、一个挎起篮子出门了——先沿着长廊往南边走;过了两间屋子,便有一道东西走向的宽阔过道。
这过道其实也是屋子,但与其它的不同,里面并未住人:东西两面都是十六扇门,没有西墙、没有西窗。
两个丫鬟行过过道、步下台阶,走过一段石砖地,又走上同样的台阶。
周珑扒上丫鬟的肩回头看去:长长的排屋每隔九间,便有一间不同。因为十分规律,总体而言,无碍气派美观。
此刻,这排屋子十分宁静,只能见到寥寥几个仆人经过。
这样统共穿过了三排屋子,前面豁然高大。
周珑忙拧身朝前看去。
这是一幢上下三层的宏伟大楼,每层都与周珑的住处高度相仿。一层最宽,南北跨度与排屋一样;二层次之,南北长大约是一层的一半;三层再次,是二层的一半。
从东边正前方看去,这幢大楼的重心乃是二层大厅。大厅门楣上挂着一副牌匾,题着“迎朝堂”三个大字;大厅正中出来,有一道南北宽二百多米的白石台阶通往地面。石阶中间铺嵌一幅巨大的浮雕,刻的都是猛兽;两侧又各有一道南北宽二三十米、没有浮雕的石阶。
现在这里看得到的人,全是小厮、丫鬟,走的都是两侧的石阶。
丫鬟抱着周珑,登上中间的石阶,上到二楼,进向大厅北侧的副厅。
周珑望了一眼重又变得空无一人的中间石阶,又抬头看了一眼“迎朝堂”的牌匾,心中不禁升起一抹矜持得意——远不是每个人都有资格踏上中间大石阶的:若不是抱着她,这俩丫鬟同样得走两侧。
这种矜持得意是此间高手普遍的心态,是他们自信自强、不畏艰难的动力之一。所以周珑并未阻止自己这么想。不过紧接着,周珑又在心底暗暗警醒自己:“语言只是工具;了解得再深,也只是了解。这个世界比地球危险,要想过得好,必须有过人的实力;而过人的实力则得用汗水一滴一滴去换,别无它法。”
念头刚落,一行人进了副厅。
周珑第一眼就看到了昨天那个中年人——他今天还是一袭半长袍,不过收拾得光鲜体面、精神抖擞,再也不见浑身湿透、心惊胆战的狼狈。
这会儿,中年人恭恭敬敬站在北侧,手里握着一卷竹简;他下面是五六十个仆从。
前面一片六列,都已经成年;后面一片五列,年纪小得多,有少年也有十岁上下的男童女童。
此刻,西边上首两个座位,靠南的坐着一个山羊胡子、身材精瘦、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的老头,正在喝茶;靠北的座椅上又加了特制小椅,带围栏,是幼儿专座,供尚没学会走路的小孩使用——这儿的屋舍布局,由于日照和季风的关系,东南西北四方之间,以坐西朝东为尊;左右两侧之间,又以右首为尊。而这“右首”,坐西朝东时,自然指的南侧。
两个丫鬟先向老头行了礼,口称“林爷”,礼毕将周珑在上首左边的座位里安顿好;自己又依次向老头、向中年人行了礼,称的是“见过林爷、慎总管”,而后才束手站到了周珑北侧。
周珑发现,她坐在这幼儿椅里,视线与老头的下巴齐高。
老头一边问了两个丫鬟几句周珑吃得如何、睡得如何、有没有发烧、有没有拉肚子,一边探身摸了摸周珑的额头;摸完满意一颔首,顺手轻捏了一记周珑的脸蛋儿。
额头被摸没什么,这是关心;脸一被捏,周珑就不乐意了,很不乐意!仗着才八个月,当即推开老头的手,又一把抓住老头手上的戒指,使劲往自己怀里拔——看着就知道是好东西!做补偿足够了。
老头一乐,没跟周珑计较,摘下腰带上的荷包塞给周珑,趁机抽回了手去。
周珑瞅了下荷包华美的绣工,又扒开抽绳口子瞧了瞧里面——是小块的碎金子。这个以后还能少得了?!周珑没兴趣了,抓起荷包一甩丢给后面的丫鬟,又去够老头的手。
老头瞪眼斥了一句:“谁教的你抢东西?!”却没有什么恼火,反倒是含着笑意。
周珑听得顿了顿、抬头瞅了瞅老头的神色,这一瞅就更有恃无恐了,当下更加卖力:努力向老头那边够,几乎要往两座之间的茶几上爬。
中年人恭维道:“十九娘可从来没这么亲近过谁。”
老头子瞥了中年人一眼,搁开茶碗,略一招手:“今年还有谁来看过她?什么时候的事?”
瓜子脸向周珑略一礼,抱起周珑来,走向老头。中年人一噎,深深低下了头:“今年没有。”
老头轻嗤了一声。瓜子脸忙将周珑递到老头膝上。
老头面上看不出喜怒,托着周珑两腋接了,让周珑在他膝上学站,逗周珑道:“你爹就回来了,高兴不?”
周珑胡乱点点头,老头“哟”了一声,问周珑:“听得懂?”周珑看看老头,这一次既不点头也不摇头,冲老头笑了下,摸索到老头的戒指还想拔。老头不松手,周珑姿态不便、使不上劲,无法可想,没兴趣了、不动了,连脚上都不用劲了。但老头意犹未尽,还颠着周珑逗周珑站。周珑起先不理;被颠了两次,突然伸手去抓老头的胡子!
老头顿时“呵呵”笑了,一直胳膊将周珑举得远些避开了,起身亲手将周珑放回了幼儿专座里,而后从腰带里摸出一块小指形状的玉条递给周珑玩。
这东西质地不如戒指,却比金银来得贵重多了。
周珑本来就没指望真能弄到戒指,只不过有点生气而已;这会儿气头过了,周珑瞧着玉条润泽可爱,不由欢喜,接在手里,心满意足把玩了起来。
老头又乐了一下,坐了回去,冲中年人抬抬手。
中年人躬了躬身,转向下首的仆人,挨个扫视了一遍,简短道:“能站在这里的,都是懂规矩的,我也不再罗嗦了,咱们这就开始了。”打开竹简、念了一个名,“周冬福。”
站在前方南侧第一列首位的年轻女人,上前半步,应了一声“在”同时束手躬身行了个礼——周珑注意到,这女人行礼的动作,与中年人朝老头行礼时一模一样,并无男女之别。
中年人走至周珑下手,向周珑行了个礼、展开竹简:“请。”瓜子脸上前作出向名册里点去的样子,给周珑示范,附耳轻声提醒道:“选个字。”
周珑点了个“周长恭”的“恭”字。
中年人见了,便道:“恭,冬韵。”年轻女人轻轻一清嗓子,郎朗背诵:“春对夏,秋对冬,暮鼓对晨钟。观山对玩水,绿竹对苍松。衔泥双紫燕,课蜜几黄蜂。春日园中莺恰恰,秋天塞外雁雍雍……”
等她背了一百多字,中年人止手示意结束,依次点了前方南侧第一列第二个,周谷雨,也是年轻女人,也是出列上前、抽背一段。
这一列一共也就四个人,很快完事。
四个人吐字发音都标准无误,嗓音也均清晰明亮,分不出上下,中年人就探询地看向老头。
老头捻捻胡子,一招手:“上前五步。”
四人整整齐齐上前五步。
老头接着吩咐:“朝后转、向前走;我喊停时,马上停。”
四个人又一同转身、往回走。
老头在她们转过身之后,悄无声息端起了茶盏;在她们第二步已经迈出、第三步尚未落地的时候,突然将茶盏往地上一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