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亲和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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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讲故事的人停了下来,或者说已经结束讲述,想必是这时他突然发现,夏绿蒂情绪激动到了极点。是的,她站起身来,默默地表示了一下歉意,就离开了房间。因为她知道故事里讲的事情。事实上,它就发生在奥托上尉和一位女邻人之间,尽管不完全像英国客人讲的那样,但主要情节却未失本来面目,只是有些细节经过了渲染和修饰罢了。这种现象在类似的故事可谓司空见惯;它们总是先经过民众口口相传,然后又为某个富有才气和鉴赏力的讲述者进一步想象加工。弄到最后,多数已变得千篇一律,面目全非,毫无价值。

奥蒂莉跟着夏绿蒂去了,两位客人也希望她去。这一下,就轮到爵士来指出,他们看样子又犯了个错误,讲了什么主人家熟知甚或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咱们必须小心谨慎,”他继续说,“别再戳漏子才是。我们受到主人家的款待,日子过得挺惬意,却似乎没给人家带来多少快活;我看咱们还是设法礼貌得体地告辞算啦。”

“我必须承认,”他的旅伴回答,“我流连在此地还另外有点事情;这件事情不弄清楚,不对它有进一步的了解,我是不乐意离开这所房子的。昨天我们带着便携式的暗室穿过园林,您当时忙着挑选真正可以入画的景点去了,没能注意到旁边发生的事情。您离开大路去到湖滨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湖对岸的景色在您看来十分迷人。陪伴我俩的奥蒂莉则踟蹰不前,不想跟您去,而是请求允许她划船去对岸。我跟着她上小艇,对这位漂亮的女桨手的矫健灵敏十分欣赏。我向您起誓,自从离开以俏丽迷人的船娘取代了船夫的瑞士,我就再没有如此心旷神怡地在水上摇摇荡荡,但却忍不住问她,她到底为什么拒绝走您走的那条小路;因为在她的踟蹰回避中,确确实实含有某种困窘畏怯。‘您要是不笑话我,’她和蔼地回答,‘我也可以给您解释解释,尽管这对我本身都还是一个谜。我每次踏上那条小路,都总会突然感到一阵奇怪的寒栗,这种情况在其它地方从未有过,自己也不知道如何解释。为了不再忍受这种感觉,我宁可回避,特别是每次去过那里我左边脑袋马上会痛;这样的偏头疼我本来有时就犯。’我们上了岸,奥蒂莉陪着您谈话,我便趁机去考察了一下她在远处给我指清楚了的那个所在。我可真是大吃一惊,竟在那里发现一些石煤痕迹!它们使我确信,只要稍微挖一挖,也许就会探明一座藏在地层深处的储量可观的煤矿。”

“对不起,爵士,我看见您微微一笑,知道您并不相信这件事,而只是作为一位智者和朋友,对我的热衷于此抱着宽容的态度。然而,不先让那美丽的姑娘也作一下振荡试验,我不可能离开这个地方。”

每次一接触到这个话题,爵士都免不了反复重申自己的不同意见,他的旅伴也谦逊而耐心地听着,可最后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和打算。他并且再一次解释,正因为这种试验不是任何人都做得成功,所以才不能放弃,相反倒该做得更加认真,更加彻底,以便揭示那些我们至今尚不了解的种种奥秘,例如无机物相互之间,无机物和有机物之间,以及有机物相互之间肯定存在的某些关系与亲和力。

他从一只漂亮匣子里取出总是随身携带着的器械,一些个金环、白铁矿石和其它金属物体什么什么的,把它们一一摆好了,接着就开始作试验,将一个用线吊着的金属摆锤悬垂到平放着的金属物上。“您尽管幸灾乐祸好了,爵士,”他边试验便讲,“我从您的表情已经看出,您希望我这玩意儿会纹丝不动。不过我的试验只是个借口。女士们回来会感到好奇,不知咱们在这儿搞什么怪名堂。”

两位女士回来了。夏绿蒂立刻明白他们在作什么。“我常听说这种试验,”她道,“可却从来没见真正做过。你们既然全都准备好了,那就让我来试试看对我灵不灵吧。”

她接过了丝线。由于她挺认真,把线稳稳当当地拎着,而且心情毫不激动,所以也就看不出丝毫的振荡来。接着大伙儿劝奥蒂莉试试。她显得更加平静,更加自然,更加无所谓;可是一当她把摆锤拎在平放着的金属物上方,摆锤就像受到了一个湍急的漩涡的吸引,开始转动起来,并随着下面平放着的金属物的变换而一会儿摆向这边,一会儿摆向那边,一会儿转出圆形,一会儿转出椭圆,或者直着来回摆动,正像爵士的旅伴盼望的那样,不,甚至超出了他的希望。

爵士本身也有几分愕然,但那一位却来了劲儿,巴不得永远别停止才好,他请奥蒂莉反复地试验,还不断变换花样。奥蒂莉呢也挺随和地满足他的要求,搞了好久才终于友好地求他让自己休息,因为她又开始感到头痛。对此客人大吃一惊,不,大为惊喜,热情地向她保证,她只要照他的方子治疗,这点毛病肯定痊愈。一时间谁都不知该说啥。可夏绿蒂很快明白他指的什么,便谢绝了他的好意;她可不想让自己身边出什么一直叫她担惊受怕的事。

客人终于走了,虽然曾以一种稀罕的方式给主人添了困扰,临行时仍表示希望将来在什么地方能够再见。接下来的美好日子,夏绿蒂就用去没完没了地回访自己那些乡邻;整个地区的邻里在此之前都来探望过她,一些人真正出于关怀,一些人仅仅顺应风俗礼仪。在家则看着孩子她就高兴;小家伙也确实值得人百般疼爱。家里人把他看作一个奇迹,一个神童;不但模样儿及其逗人喜欢,身体也高大、匀称、健康、强壮。可是更加令人惊讶的,是他长相越来越像两个人:他的面貌和脸型一天天更像奥托上尉,他的眼睛与奥蒂莉的眼睛越来越没法分辨。

这一奇特发现,也许还有女性的美好情感,即那种对于自己心上人的孩子——哪怕是另一个女人生的孩子——也同样怀有的温柔感情,使得奥蒂莉差不多成了这个一天天长大的小东西的生母,或者毋宁说另一种性质的母亲。每当夏绿蒂外出,总是奥蒂莉留下来单独跟孩子和保姆在一起。一些时候以来,南妮觉得女主人似乎把心思全放在了孩子身上,便对他妒嫉起来,一使性子离开了奥蒂莉,回到自己父母那儿去了。奥蒂莉仍然常抱孩子去野外呼吸新鲜空气,渐渐习惯了越走越远。她随身带着奶瓶,好一需要就喂他。她散步时难得不带上一本书;她总是一条胳臂抱着孩子,一边漫步一边阅读,活脱脱地构成了一幅优美的《沉思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