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世光进了金月兰的办公室,支支吾吾,半天没有说到正题上。接到史天雄打来的电话,他知道关于梅红雨的事,不能再拖延下去了,应该在史天雄正式提出之前,摸清金月兰对这件事的态度。
金月兰笑了:“世光,我知道技术部经理的位置重要。我也看到了梅红雨没有贴照片的报名表,而且我也看出来这张表是江榕代她填的。大洪水过后,我们一度被人看成是一家慈善机构,不堪重负。但是,我也不希望把‘都得利’变成一架冷冰冰的造币机。作为总经理,我非常愿意看到梅红雨这种优秀的人出任‘都得利’技术部经理。”杨世光如释重负地说:“太好了,你同意她来,太好了。”金月兰低垂着眼皮说道:“我的话还没说完。你和天雄来了之后,‘都得利’获得了新生。这是新老‘都得利’人的共识。说我退居二线也好,说我垂帘听政也好,只要我愿意,也没什么。可我希望你们能在任何时候都坚持原则。说实话吧,我感到有人希望通过暗箱操作,让梅红雨来当技术部的经理,太反常了。杨副总,你要是还把我看成是‘都得利’的创始人,就请你别再瞒我了。请相信我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杨世光涨红着脸解释说:“金总,都是我不好。我和天雄知道梅红雨失业后,都想帮帮她。确实是存在点私心,可真没想搞什么暗箱操作……报名参加技术部经理竞聘的人很多,红雨参加竞聘,不一定能得到这个职位……”金月兰接道:“你没有说服我。我需要听到一个有说服力的理由。否则,梅红雨上任了,也不能服众。”
史天雄淋得浑身透湿,进来了:“月兰,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梅红雨是被外企无端辞退的,事后又备受西平企业界的冷遇。这种时候,‘都得利’应该向她伸出援助之手。我刚和她谈过,她同意来‘都得利’。”
金月兰真生气了,说道:“竞聘上岗,是你提出的。西平有多少因为莫须有罪名失了业的人?我们‘都得利’都要给他们提供个岗位吗?你说的这个理由,不能服众。我希望听到真正的原因。如果这件事涉及你们的隐私,你可以行使董事长的最终决定权,我服从就是了。”
史天雄长叹一声:“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我知道这么做会有很多副作用,可我已经别无选择。昨天晚上,梅红雨的男朋友在一家夜总会和三陪女鬼混时,被公安人员抓住了。我可以断定,这是陆承伟的杰作。梅红雨的情绪很不稳定,我怕她从此走上另外一条路。是的,做这件事我是存了私心……我只能用这种办法和陆承伟抗争了。如果我眼睁睁看着梅红雨变成一个……你说得很对,我们没有力量铲尽人间不平事……可是,我们要是对发生在我们眼皮之下的这种事不理不睬,我们办‘都得利’,究竟还有什么意义?我承认,这么做有点意气用事。可我还是需要得到你们的谅解和支持。”
这种解释还是不能让人信服。金月兰不想再让史天雄难堪,让步了:“董事长已经答应的事,当然应该兑现了。但愿这是正义和良知胜利的起点。”
梅丰得知这件事,一定要再做次节目,借机宣传宣传“都得利”,也顺便出出胸中的恶气。梅红雨到“都得利”上班那天,梅丰和王摄像到了现场。
梅丰拿着话筒,这样说道:“各位观众,这是一个公司欢迎新职员的简单仪式。它能走进我们的节目,是因为它包含了太多发人深省的特殊性。梅红雨小姐曾被日资企业以莫须有的罪名解雇。对这件事,我们在第一百四十二期节目,做过详细的分析。那期节目播出后,我们接到了大量的来信和来电表示支持。她因为做了这期节目,对老板说了一声不,被西平几十家企业拒之门外。今天,她终于又上班了,走上了大家喜爱的‘都得利’商业零售公司技术部经理的岗位。我感到庆幸和欣慰。下面,我先采访一下几位当事人。梅小组,请你对观众们讲一讲你此时的心情。”
梅红雨眼睛里闪烁着泪光,动情地说:“感谢‘都得利’公司及时向我伸出援助之手。感谢广大观众对我的关心。这一段,我感到生存的压力特别的大。我并不后悔上次在电视上为自己讨了公道,尽管为讨这个公道付出了很大的代价。一切都过去了。我会好好工作,报答‘都得利’,报答那些真心关心我的人。”
梅丰又问史天雄:“史董事长,听说是你们知道梅小姐的遭遇后,主动邀请她加盟‘都得利’的,请你谈谈你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史天雄憨憨地笑笑:“这是我们应该做,也必须做的一件事。对这件事,金总经理最有发言权。”金月兰只好说:“‘都得利’的广告语已经做出承诺:在非常岁月里,‘都得利’与你共渡难关。梅红雨小姐遇到了困难,帮助她克服困难,是‘都得利’应尽的责任。当然,我们更看重梅红雨的能力。她能熟练操作电脑,懂三门外语,又在外企做过,属于我们亟需的人才。‘都得利’不是慈善机构,也不是救世主。但是,当公平、正义和良知受到践踏和侵害时,‘都得利’绝对不会坐视不顾。这是‘都得利’一直恪守的道德理念。”
这种张扬,在陆承伟眼里,无疑是史天雄针对他的严重挑衅。这是不能容忍的。他决心进行一场反击作战。在这个人生的低潮期,唯一让他感到慰藉的消息来自陆川。田青廉和秦思民来了,说陆川县准备聘他当荣誉县长。无论如何,这是一个好消息。
知道陆川方面以这种方式捧陆承伟,史天雄又骂了秦思民:“你还是不是共产党员?这和以前花钱捐官有什么区别?”秦思民道:“天雄,沿海省份,几年前就这么做了。必须承认,我们现在还是一个官本位的国家,学而优则仕的古训还有巨大的号召力。下一步,我们还想说服他把户口迁到陆川,然后就选他当人大代表或政协委员。我当然还是共产党员。陆承伟解决了陆川的国企问题。按今天的收盘价计算,陆川有八千个家庭都成了万元户。不瞒你说,陆承伟如今在陆川的影响力,已经越过他父亲了,如果他在陆川跟我竞选县长,我必输无疑。”史天雄感到胸口发堵,却又无话可说了。
拿到陆川县荣誉县长的聘书后,陆承伟决定找史天雄好好谈谈。他自信若站在古斯巴达惨烈的角斗场上,站立着向欢呼的人群挥手致意的角斗士,只能是他陆承伟。苍白的面孔、痛苦而神经质的表情、略嫌萎靡的精神状态,都只是暂时的。
史天雄在自己的办公室接待了这个不速之客,站起来招呼道:“很久不见了,名誉县长当上了吗?”陆承伟一点也没谦虚,坐下来道:“家乡人民的心意,我不能不领。你最近不是也挺顺的吗?红颜知己让你坐了董事长的宝座,逼得国营商场开始动大手术,最近又找了一个一石数鸟的巧宗,风光无限。我今天是来取经的。和你一比,我总觉得哪个地方差了一点。”史天雄道:“可能你缺乏一点博爱和恻隐之心吧。这与政治信仰无关。你今天来找我的目的,我想我已经清楚了。原因出在你自己身上。我承认,金钱是影响社会进程的重要力量。但它绝对不是决定性的和唯一的力量。很多时候,钱是无能的。”陆承伟笑道:“你谈的是辩证法。我想告诉你,靠你付给梅红雨微薄的薪水,她只能在温饱的层面上享受人生的成就感……如果你存别的私心,譬如把一位年轻貌美的姑娘……但我还是宁愿相信你做这件事,是对我的情感的误读,是所谓的恻隐之心暂时战胜了爱情……”史天雄很不客气地说:“我为什么会误读了你对梅小姐的伟大的爱情呢?因为我已经看了什么顾小姐、乔小姐、白小姐、黑小姐和你上演的连续剧。是的,我只能给她提供一个温饱的条件……算了,我们就让梅小姐自己做出选择吧。”站起来走到门口喊道,“小周,你叫梅经理来一下。”
陆承伟眼睛里露出极其痛苦的神情,说道:“天雄,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你不要以为这就是最后结局。虽然我们之间没有姐夫和小舅子之间的关系了,但是……我相信你不是个阴谋家……我真的想过一种正常而平静的家庭生活,你不该阻止我……”史天雄笑道:“承伟,我没有逼你,也没有对你搞什么阴谋诡计……”
正说着,梅红雨进来了,看见陆承伟也在,脸上掠过意外的神情,微笑着向陆承伟点头致意,看着史天雄道:“董事长,有什么事?”
陆承伟抢先说道:“‘都得利’天蓝色的制服也挺好看,不过,还是白色更适合你。我记得你在日企上班,也没有放弃对白色的喜欢。我出去了一段,今天是路过这里……”梅红雨矜持地笑笑:“我也喜欢蓝色。董事长,你怎么不给陆总泡茶呢?陆总,你喝红茶还是喝绿茶?”陆承伟道:“春天已经到了,还是喝点绿茶吧。”
梅红雨对陆承伟略有歉疚,一边沏茶一边说道:“陆总,要是没记错的话,这是我们第五次见面了。”
陆承伟没想到梅红雨会主动谈起两人的交往史,有些激动,说道:“你说的是正式见面,非正式的见面,我都数不清了。”梅红雨怔了一下:“不对吧?确实是第五次。”
史天雄说话了:“你们也挺熟,这就好办了。承伟说,他一直希望你能到他的承伟实业任职,我今天才知道。承伟刚才埋怨我抢先把你挖了过来。我没想到承伟对你们家的情况也很熟悉。他担心你拿‘都得利’这点工资过不好。我和承伟是几十年的好兄弟,和你又做过几个月邻居,他这么一提,我还有点作难。这样吧,一为了对你的前途负责,二为还承伟一个公平,你可以重新做一次选择。”
这几句平淡的、看似十分公平、公正的话,又一次严重地伤害了陆承伟。他站起来,走了两步,望着墙上的一张世界地图,慢慢说道:“梅小姐,你别听他胡说八道。你现在就是同意到承伟实业,我还不赞成呢。”转过身笑道,“刚才,我和天雄还在探讨博爱和恻隐之心的问题,还在谈正义、公平和良知问题。你这次来‘都得利’,不是单纯的再就业,而是体现正义和良知的存在,是在显示博爱和恻隐之心的存在。那个节目,我认认真真看了,你小姨,‘都得利’的金董事长,哦,现在是总经理了,都讲得很好。十九家也好,二十九家也好,这些公司拒绝你,恐怕也有苦衷,你当众表示对他们的理解,表明你有宽阔的胸怀。我今天跟天雄提说这件事,无非是有点嫉妒,谁知天雄竟当真了。虽然天雄如今已经不是我姐夫了,可我们几十年亲兄弟的关系丝毫也没有改变。我以前很钦佩天雄,把他当作一个榜样,把他当作一个奋斗的目标,现在我还是这么看他。天雄对我的影响,无人可及。他右胳膊上的刀伤,是替我挨的。如果不是天雄挺身而出,我这条小命,恐怕早就没了。金月兰呢?那也是不让须眉的大英雄。你在他们手下干,能学很多东西,有利于你的成长。如果你为了拿高工资离开‘都得利’,你就不止是对‘都得利’失信了。正像你说的,你和我、和我的承伟实业缘分还没到。我们不是还有合作机会吗?我是资本家,天雄也是资本家,本质上没有什么区别。既然天雄把话挑明了,我不能不做点解释。我希望你能在‘都得利’做出成绩,回报社会正义、回报社会良知对你的关爱。”
这番话一出口,史天雄和梅红雨都听愣了。
陆承伟继续说:“梅小姐,我还要告诉你,我并没有因为古狼犯了错误就辞退他。我想你肯定也不希望看到他在错误的路上滑得更远。毕竟,他是你的初恋。当然,我留下他,也不单是看你的面子。我也想用这种方式弥补一些我自己的过失。浪子回头金不换,何况他只是偶然失了一次足。回去,请代我向你妈问好。你也不要给我提那一万块钱的事,永远也不要提。你刚来,不要因为我耽误了工作。资本家都一样,眼里只有剩余价值。”
话已经让陆承伟说尽了。梅红雨只好说:“陆先生,谢谢你。如果有机会,我再为承伟实业服务。你们聊。”
梅红雨走后,陆承伟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望着窗外站着,一言不发了。
史天雄狐疑地看看陆承伟,说道:“你真的这样想?”
陆承伟笑了起来:“你觉得这些话不该出自我的口?这种冠冕堂皇的漂亮话,中国的初中生都会说。电视、报纸、大会、小会,不都是这么说话吗?虚伪,难道还用学吗?何况我确实这样想过。你不要这样看着我。你,你心里难道就没有一些不可告人的阴暗吗?你这么做,哪里还有******什么兄弟情分?你让她当面选,不如杀了我。你不要太得意了。当年打王大海,你真的是为了我吗?我从来没有娶过妻子,可我能感觉到什么叫夺妻之恨。奇怪吗?你不就是想听我说真话吗?我告诉你,不管有爱还是有恨,我都想做点事了。做点什么事呢?你看看这个茶杯。”突然间一松手,杯子在楼板上砸出一声清脆的响,变成玻璃碴子了。陆承伟看了史天雄一眼,搓搓手,扬长而去。
史天雄久久地望着空门,慢慢把目光移向楼板上的碎玻璃。
齐怀仲在北京的家里休息了一个礼拜,就再也待不住了,决定提前回西平。老伴埋怨道:“离了你,地球就不转了?他让你休一个月,你就休一个月吧。下个月,老大要把儿子送回来让我带。以后就没这种清静日子了。”齐怀仲忧心忡忡道:“承伟这个时候让我休假,有点反常。他肯定要背着我做什么事。他最近受了打击,情绪很不好,我真怕他做出什么过头事。”老伴又道:“双凤这么好的姑娘他不要,神经兮兮要找初恋姑娘,不碰壁才怪呢?你说,他会做什么过头事?”齐怀仲不想多费口舌,吓唬道:“我不在他身边,杀人放火他都敢干。”老伴马上说:“那你快点去吧。承伟待咱们家不薄,可别让他惹出大事了。”
在西平机场,齐怀仲意外地遇见了丹尼。丹尼刚从杭州飞到西平,胡子像是有一两个月没刮了,看上去很老,一脸疲惫。齐怀仲一问,才知道这几个月,丹尼和顾双凤之间的故事已经演绎了几波几折了。春节过后,顾双凤带着丹尼回到金华住了一段,两个人已经谈到了婚嫁问题。半个月前,两人一起回到西平,丹尼开始准备结婚用的法律文件。他万万没有想到顾双凤突然间不辞而别了。丹尼再一次追到金华,一问,说顾双凤又回到西平了。说到最后,丹尼用忧郁的眼神看着齐怀仲说:“她为什么要改变主意?为了找她,这个学期我都没上课了。齐先生,我真的很爱她,我会爱她一辈子。我会找到她的。”齐怀仲感慨万千,说了很多鼓励的话,又给丹尼留了手机号码,又要了丹尼的手机号码,才和丹尼分了手。
陆承伟也没问齐怀仲为什么提前回来,每天除了看股市行情,就是看体育节目。齐怀仲观察了两天,发现老二来别墅的次数很多,心里不免替史天雄担忧起来。
这天晚上,江小三拉陆承伟去参加一个活动,老二又来了,看陆承伟没在家,就要走。齐怀仲喊道:“老二,有什么事能告诉我吗?怎么着?信不过我?”老二恭恭敬敬答道:“不是。你是陆总最得力的助手,我怎么能信不过你呢?这件事,陆总专门交代过,要保密。干我们这一行,嘴必须得严。”齐怀仲冷笑道:“不就是要修理史天雄嘛。说不定我还能帮你们出点主意。”
正说着,陆承伟回来了,招呼老二进了一间房。齐怀仲蹑手蹑脚跟了过去,隔着门偷听起来。陆承伟问:“查清楚了没有?”老二说:“查清了。周一到周五,早上七点,金月兰和她女儿一起离开家。晚上,没什么规律性。”陆承伟又问:“见没见过史天雄?”老二道:“这一星期,他去过一次,在金家待了一个小时二十分。”陆承伟道:“说说你的想法。”老二说:“西平已进入雨季,车祸最干净。七点十分左右,她骑车穿过白果街。白果街中间,有几个大垃圾桶,可以在那里做。”陆承伟问:“不伤人命,有把握吗?”老二说道:“这个……没有太大的把握……”陆承伟大声说:“撞伤她就可以了。剩下的你想办法。采取行动时,告诉我,我要去看看。”齐怀仲听到这里,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出去了。
第三天晚上,下雨了。齐怀仲一夜没敢合眼。天快亮了,雨还没有停。陆承伟穿得整整齐齐下了楼。齐怀仲跟着出去,抢在陆承伟前面,坐到司机的位子上。
陆承伟道:“你下来,我自己开。”齐怀仲道:“下雨了,你雨天很少开车,我送你过去吧。”
陆承伟上了车:“你知道我要去哪里?”齐怀仲把车倒出车库:“可能是宴园小区。那边的路我熟。”陆承伟冷笑道:“你挺能干嘛。这件事你不要插手,明白吗?”
齐怀仲把车开上大街,说道:“你不习惯早起,肯定有点困,我给你讲个故事吧。西平解放前夕,一个资本家跟着国民党的要员去了台湾。他有个参加了地下党的小儿子留了下来。后来,小儿子结了婚,生了一个女儿……”陆承伟粗暴地打断道:“不要再说了!”
齐怀仲把车开到金月兰住的四号楼附近停下,掏出手帕擦擦额头上的冷汗,劝说道:“承伟,我知道劝不住你,可我还是要说。商场如战场,这些年我们经历了很多风风雨雨,和很多明的暗的对手较量过,我为你感到骄傲和自豪的,是你从未伤及一个无辜。我跟随你,把你的事业当成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不仅是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更是折服于你嫉恶如仇、有德报德、有怨报怨的人品。承伟,金月兰是无辜的!如果你今天做了这件事……”陆承伟侧过脸看着齐怀仲,冷冷地说道:“做了这件事,我是不是就该下地狱了?你是不是还准备大义灭亲?”这时,天已大亮,锥子雨淅淅沥沥下着。金月兰和金晶晶出了门洞。金月兰认真、仔细地帮金晶晶穿好雨披,母女俩走向自行车棚。
陆承伟的手机响了,他听了片刻,说道:“我看见了,我就在附近,不要挂,告诉老二,听我的。我说过,不要人命,不要人命!她们母女俩分手后,你告诉老二……”
金月兰和金晶晶推着自行车从车棚出来了。
齐怀仲脸上露出了视死如归的神情,含着眼泪看着陆承伟,一字一顿地说:“承伟,你不要逼我,不要逼我!毁了一个顾双凤,已经够了!我不能容忍你再毁一个母亲、一个女英雄。双凤怀过乔本的孩子,这件事我就不该纵容你……承伟,你以为你这么下去,离地狱还远吗?你不要逼我离开你!不要!你让他们停下来!停下来!”
陆承伟慢慢举起手机:“告诉老二,放她过去。对!行动取消了……她是无辜的,放她过去……”把手机朝后排座上一扔,双手搓着脸道,“你说得对,金月兰是个女英雄,是个值得尊敬的人……史天雄抛弃了我的亲姐姐,让我这么多心血付之东流……我一直把他当成我的亲哥哥,我没办法对他做什么……你刚才说什么?双凤怀过乔本的孩子?”
齐怀仲用手擦擦满脸的汗水:“我和丹尼陪她去做的手术。我以为她成了明星,又有丹尼的爱情,会把过去的事情都忘了……她认为自己该下地狱,不配接受丹尼纯洁的爱情了。承伟,这件事已经无法弥补了。你是一个负有重要使命的人,不要再为历史留下遗憾了。你有思想、有眼光、有雄厚的经济基础、有绝好的历史机遇,你应该能做出一番青史留名的大事业!”
陆承伟仰在座椅上,闭着眼睛,伤感地说:“你不要安慰我了。我实在没有用。‘既生瑜,何生亮’?有史天雄在舞台上,我永远只能演配角。”齐怀仲道:“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的。你撞伤了金月兰,梅小姐还会离开天雄吗?你的目的,不就是想和梅红雨一起穿着结婚礼服进教堂吗?”陆承伟苦笑道:“没有这种可能了……不瞒你说,这些日子我经常感到绝望。产生这个念头,是有点破罐子破摔了。我在想,如果金月兰残废了,看你史天雄会怎么办!这种想法确实有点可笑。算了吧,我认输了。”
齐怀仲道:“这不符合你的性格。承伟,反败为胜的机会也有,你也有这种实力,为什么不能正面和天雄较量较量呢?”陆承伟睁开眼睛道:“说说看。”
齐怀仲道:“目前,我还只有一些零星的想法,说出来供你参考吧。这几个月,我都在研究‘都得利’的经营模式。两三年后,这也是我们一个投资方向。‘都得利’现在有一个致命的弱点。它在作出全市最低价的承诺时,又作了包赔差价的承诺。如果同一天,顾客在另外商场买到的商品价格比‘都得利’的低,‘都得利’可以在退货的同时,补给顾客这一部分差价。这一条帮助‘都得利’在西平建立了最低价的信誉。同时,它也成了‘都得利’的死穴。如果竞争对手事先知道‘都得利’的销售计划和价格方案,就能对‘都得利’发动致命的一击。”陆承伟直起身子:“说下去,说下去。”齐怀仲道:“‘都得利’成立技术部,肯定是想在管理上上个台阶。梅姑娘恰好又是技术部的经理,这就有文章可做了。你想想,如果兰平章从梅红雨之手得到‘都得利’这些核心机密后,会做什么事?当然,这需要一个关键性的人物。我想到了一个候选人。这个人叫刁明生。他是金月兰的前夫。前些年,他和一个叫白菊花的同居。去年,白菊花因卷进一个贩毒案,被判了刑。这个刁明生去年靠给一些小公司做假账为生。因做假账被拘留后,就以踩老年三轮车为生了。我还了解到,这辆三轮车,是金月兰的女儿,当然也是刁明生的女儿给他买的。这个世界上最恨史天雄的,恐怕就是这个刁明生了。如果他能够进入‘都得利’,或许我们就能造出一个计划了。当然,我这些想法,多少有点异想天开。”
陆承伟脸上露出了笑容:“幻想是人类进步的种子。你了解到的信息不少嘛!”齐怀仲笑道:“我只是做了参谋或者师爷的本职工作。”
金晶晶用牙签数数烟灰缸里的烟头,自言自语道:“这个史天雄还挺能克制的,只抽了三支。”金月兰端着空脸盆从阳台上走进来:“晶晶,你在干什么?”金晶晶笑道:“没干什么。我在研究史天雄一天到底要抽多少支香烟。一夜抽三支烟,还是可以承受的。”
金月兰愣愣地看着女儿,突然红着脸骂道:“你这个死丫头,胡说什么!昨晚八点半,他就走了。以后,你不要再管我的闲事!”金晶晶感到意外:“八点半就走了?那,那你们到底谈没谈过结婚的事?”金月兰皱皱眉头,叹一声道:“你管这么多事干什么!摊子越铺越大,正经事还忙不过来呢。前几天,练******的人去广场静坐,有我们两个职工,天雄把这事看得很严重,他昨天来是商量这件事。”
金晶晶对******不感兴趣,说道:“这怎么不是正经事?这事牵扯我的切身利益,我必须发表意见。妈,我看你是犯了和李尔王同样的错误,放权放得太早太干净了。搞得不好,李尔王的悲剧就要重演了。妈,你们这次招聘中层管理人员,是不是有人搞了暗箱操作?”金月兰吃惊地看着女儿:“你,你听谁说的?你怎么会知道这件事?”金晶晶道:“如今是信息时代、网络社会,什么事能保密呀!担心你鸡飞蛋打的老姐们儿告诉我的。我还听说梅红雨放弃了每个月几千元的高工资去了‘都得利’。我还听说,那个追求梅红雨的大款跟史天雄吵了一架,连茶杯都摔了。我还听说,梅红雨的男朋友****被抓了,她还挺高兴的。妈,这些事难道正常吗?”
这一问就问到金月兰的痛处了。这些事情确实不很正常,耐人寻味。梅红雨做出这么大的牺牲,屈就“都得利”,到底图的什么?风度翩翩、一表人才的陆承伟,大名频频见于报端,又是捐款给家乡修路,又是资助贫困大学生完成学业,他追求梅红雨,怎么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行呢?他经常玩始乱之终弃之的把戏?他的前女朋友顾双凤如今不是炙手可热的当红女影星了吗?梅红雨失去了一个****的男朋友固然不可惜,可是她将来总要嫁人吧?将来她要嫁给谁呢?金月兰无法消除这些疑问。她无奈地对女儿笑笑,说道:“好好学习吧,明年你要能考上清华北大,妈就很知足了。别的事情,都不能强求。‘都得利’能发展到今天,妈很满意。至于谁来当这个董事长,妈很少考虑。只要公司将来发展了,我愿意当一个一般的股东。”
金晶晶带着一肚子心事,去了学校。
这一天,平平常常紧紧张张的学习生活过去了。骑车回家的路上,金晶晶心里想的只是如何设法让母亲高兴起来。她根本没有想到她会变成一个正在实施的阴谋的一部分。一场苦肉计的好戏,正在前面等着她走近。
底层生活的艰辛,早已超过刁明生的承受能力。风吹雨淋的蹬老年三轮的日子,他已经过够了。他希望生活再一次发生革命性的转变,把他从眼前这片泥沼中提升出来。三天前,他在郊县一个豪华的夜总会里,接受了陆承伟的建议,开始了人生新的一轮赌博。最终能不能和金月兰复婚,他没有任何把握。他看中的是陆承伟一个月给他的两千元活动经费。每月有这两千元收入,他就用不着再起早贪黑,在最底层黑暗的生活泥沼中挣扎了。
为了对得起已经领到的两千元,为了让第二个第三个两千元源源不断装进自己的口袋,刁明生十分认真、十分投入地扮演着分配给他的角色。
金晶晶和一个女同学拐进这条小巷时,戴着墨镜的老二下了老年车,拎着密码箱就走。刁明生喊道:“先生,你还没给钱呢!”老二扭头说:“要钱?你打听打听我是谁?坐你的车是给你面子。这次算你学雷锋了。”这种情形刁明生经常遇到,很自然地入了戏,紧跑几步,伸手抓住老二的密码箱:“坐车给钱,天经地义。先生,我挣个小钱不容易。”
金晶晶下了车,站下了。女同学也下了车,小声道:“晶晶,你可别管闲事。这种事多得很,走吧。”金晶晶不说话,瞪大眼睛看着刁明生和戴墨镜的大汉。
老二发出一阵骇人的冷笑:“你******放手!”刁明生也大声说:“你以为我怕你呀?坐车不给钱,你还想打人?”老二一个勾拳把刁明生打个趔趄,又用密码箱朝刁明生的背上一砸:“******,给你脸你不要脸!”刁明生挣扎着爬起来,大叫着:“我跟你拼了!”一头朝老二撞去。老二被撞得后退几步,放下密码箱,抓住刁明生,先甩几个耳光,一记重拳把刁明生打翻在地,跟上去踢一脚,抖抖笔挺的西服,拎着密码箱扬长而去。刁明生号叫着:“杀人了!杀人了!”
金晶晶冲动地喊一声:“爸爸——”推着车子冲上来,“那个流氓,你给我站住。”说着就要骑车去追老二。刁明生爬两步,抓住金晶晶的自行车:“晶晶!别——这种人,咱惹不起——”金晶晶扔掉自行车,流着眼泪扶着刁明生:“爸,你站起来,站起来,看看要不要紧。”刁明生用手揩揩嘴角和鼻子上的血,心里骂道:“****的,真打呀!”晃一下,没站起来,坐在地上龇牙咧嘴地说:“不要紧……常有的事,你走吧,别管我。”女同学很难为情地笑笑:“大叔,你……我们陪你到医院看看吧。没想到你是晶晶的爸。”刁明生摇着头,一脸羞愧地说:“晶晶,我丢你的人了……这位同学,这件事你知道就行了。晶晶,以后,以后我不在你们学校附近拉活了。对不起,晶晶。”金晶晶擦擦眼泪,把口袋里几十块零用钱都掏出来:“你拿去找个诊所看看吧。真不该给你买这辆老年车。”刁明生把手在衣服上蹭蹭,从内衣口袋里掏出一条丝织围巾说:“钱我不要。我身上还有几块钱。记得八年前,你问我要钱买红纱巾,爸没给你买,”把丝巾朝金晶晶手里一塞,推起老年车,“现在红纱巾买不到了,我给你买了条白丝巾。”说着一瘸一拐走了。按齐怀仲的计划,他还要赶到李姐家里,让这个曾替他还过赌债的好心的大姐看看他如今过着多么悲惨的生活。
金晶晶和女同学看着刁明生出了小巷。女同学啧啧嘴,感叹道:“你妈的心肠可真硬!你妈开着那么大一个公司,怎么能让你爸蹬老年车呢!你也是的,不管咋说,他也是你的亲爸。你看他瘦得……”金晶晶没说话,噙着眼泪,骑上车走了。
回到家里,金晶晶越想越伤心,索性痛痛快快哭了一场,也没煮饭,也没准备菜,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数天花板上的黑点点。晚上七点钟,金月兰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家,一看家里冰锅冷灶,女儿又没在学习,生气地说:“不复习功课,也不帮助做点家务,存心把我累死呀!起来,起来,舀点米把饭煮上。”金晶晶躺在床上没有反应。金月兰把菜择好洗好,进了晶晶的房间:“我的大小姐,是不是让我把饭端来喂你呀?你……你?你好像哭过。考试没考好?班干部落选了?”金晶晶下了床,叹口气说道:“我们的心肠是不是太硬了一点?一个人犯了罪,惩罚也该有个限度吧?杀人偿命,没把人杀死,也就不能枪毙他。冷冰冰的法律,也还有个度。我们的心肠是有点硬。”
金月兰听得稀里糊涂,伸手摸摸女儿的额头:“你今天是怎么了?”金晶晶说:“我没病。我在想,刁明生就是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他还是我爸。我和他这种血缘关系,没法改变。我看见他挨打,会感到心口疼,会流泪。他也是四十多的人了,不能靠蹬老年三轮维持生活了。妈,他过去是对不起这个家,特别是对不起你……妈,‘都得利’公司帮助了那么多人……你看能不能……”
金月兰把脸拉长了:“晶晶,你是不是想让他到‘都得利’上班?告诉你,我不同意。我把他这个人看到骨头缝里去了。你偷偷拿了我几百块钱,给他买小三轮,我没有说你什么。可是他做了什么?赌钱!谁知道他还干了些什么?你还小,你不知道有些男人是多么可怕!”金晶晶不甘心,说道:“‘都得利’有很多岗位,你让他当个一般职员就行。”
金月兰痛苦地闭了一下眼睛:“晶晶,我太了解他了。我宁愿每个月给他几百块钱维持生活。晶晶,我不想再毁了现在的生活。”
金晶晶也不敢再说了。
母女俩别别扭扭吃了一顿饭,刚放下饭碗,李姐来了,说刁明生叫人打得鼻青脸肿,看了叫人可怜,也提出让刁明生到“都得利”上班的事。金月兰耐着性子说道:“公司正在搞软件建设,现在的职工,不能适应的,恐怕也得下岗。刁明生好吃懒做,吃喝嫖赌的毛病,哪一个都不缺,这种人到公司能干什么?”李姐说:“月兰,明生早知道错了,晚上在我家痛哭流涕的,是真后悔了。浪子回头金难换。又不是他提出的,我主动让他来公司干,他贵贱不肯,他说怕丢你们的人。以前他可不是这样,进步了。你说,史董事长管了女房东母女俩的事,名声多好?不管咋说,明生是晶晶的爸,咱们现在能吃香喝辣了,不管他的死活,说出去,多不好听?”
金月兰冷冷地说:“在这件事上,我不怕落个坏名声。”
李姐讨了个没趣,起身告辞了。金晶晶跟到楼下说:“李阿姨,你说这事该怎么办?”李姐倚老卖老道:“你妈这个人我了解,豆腐心。她不是董事长,这件事你妈也不好做主。明天,我去找史天雄说说。小女房东落了难,他都肯开后门,看看他怎么处理。好歹,我也是‘都得利’的元老,姓史的总该给我个面子吧。”
第二天晚上,李姐去了明光村小区,开门见山说了刁明生的事。杨世光感到这事棘手,先唱了黑脸:“李姐,让刁明生来公司,恐怕不合适。当年,他把什么事都做绝了。金总现在还没成家,你说,他来了不是多事吗?”李姐笑了起来:“你是怕他对月兰不死心,对不对?昨天他挨了窝心拳,今天还咳血呢。如今,只是给他找个饭碗端端。混到这种地步,和月兰早是地下天上了,到了咱们公司,他还敢东想西想?董事长,你是个热肠子,梅姑娘受了委屈,你一提拔,她就当了经理了。这刁明生过错再大,可他总是晶晶的爸嘛。”
这一军,将得史天雄作了难。李姐来找他,分明已在金月兰那里碰了钉子。一口回绝吧,李姐已经张了嘴。想了一会儿,史天雄问:“这个刁明生有什么特长吗?”李姐说:“这个明生,绝对是个聪明人,左右两只手都能打算盘珠子,年轻时在厂里也算个人物。要不,当年我也不会把他介绍给月兰。后来他是看花了眼,滑到邪路上了。蹬了小一年三轮车,他早知道个世态冷暖了。你大人大量,要是连刁明生这种身份的人也能容得下,心胸只怕比宰相还能宽四指。”杨世光又接道:“李姐,刁明生的身份实在太特殊了。这件事你肯定找过金总了。如果金总反对,你说天雄能表态吗?”李姐沉着脸说:“月兰的心思如今都在董事长身上。再说,这件事我怎么会找月兰呢?董事长,算我求你了,行不行?”
杨世光害怕史天雄让步,马上说:“李姐,你看能不能想点别的办法?譬如,我和史总在别的地方给他找个风吹不着雨淋不着的工作……”李姐黑着脸打断道:“你们不就是担心明生惹事吗?我当着你们俩的面立个军令状。刁明生要是出了什么问题,我李佩芝负责。”
史天雄只好说:“李姐,你先回去。这件事确实有点难办。我跟月兰商量商量,再作决定。”
李姐带着一肚子不高兴,走了。
史天雄呆站了好一会儿,自言自语说:“这真是件头疼的事。”杨世光叹口气道:“知道厉害了吧?把球踢给金月兰恐怕也不是个办法。引进梅红雨,还是有些后遗症啊。”史天雄马上给金月兰打了个电话。金月兰的回答耐人寻味:你是董事长,大事小事你都有最后决定权。这件事变得越来越复杂了。
李姐回到家里,刁明生还坐在堂屋等消息。李姐当巡警的大儿子张东林一看李姐的脸色,说道:“你这个老将出马,也没起作用?”李姐的犟脾气上来了:“就是犯了杀人大罪,不过是一命抵一命。总该给人留条活路吧?明生,这件事大姐替你做主了。你再歇一天,让这张脸再消消肿,中看一点。后天早上七点,你在我们总店门口等我,我给你安排工作。”刁明生忙说道:“大姐,这合适吗?你们公司是姓史的当家……”李姐嘿嘿嘿地笑了几声:“我也是公司的股东。当年没有我帮月兰拿主意,哪有今天的‘都得利’!我倒要看看这新当家的能把我怎么样。请示也请示过了,汇报也汇报过了,你又不是什么阶级敌人,这个主,我做定了。你先从装卸工干起吧。下点气力,干个样子给他们看看。他们要是硬不给你调整工作,看看大家背后捣谁的脊梁骨。”
第三天清晨,史天雄在总店门口,看到了正在和几个棒小伙子一起卸货的刁明生。李姐看见史天雄来了,把刁明生喊住说:“明生,这就是我们史董事长,心肠跟菩萨一样好呢。”
见史天雄在店门口打量刁明生,就说:“董事长,这就是晶晶的爸。这两天搬运上人手不够,我就喊他来了。”
史天雄知道不表现一些菩萨心肠不行了,想了想,说道:“刁先生也是四十几岁的人了,这种活,你干不了。”李姐一听这话,马上收了笑脸说:“他也只有干这活的命。”史天雄也不计较,问道:“刁先生,听李姐说,你的财会能力还不错,是不是啊?”刁明生答道:“这方面我不生。这几年白菊花的账都是我做的……”史天雄又问:“电脑学过没有?”刁明生答道:“前两年,她买了一台玩游戏,打字什么的,不是太熟练,也能打……”史天雄道:“请你过来一下。”
刁明生和李姐跟着史天雄往里面走。走到已改成计算机房的大办公室门口,史天雄喊道:“梅经理来了没有?”
“来了。”梅红雨应声走出来,笑道,“早来了,这两天做梦都在干活。”史天雄指着刁明生道:“这位刁先生是晶晶的爸,懂财会,会电脑,让他到你们技术部上班。具体负责什么工作,由你定。哦,晶晶就是金总的女儿。”梅红雨探究似的看了史天雄一眼,把手伸出来说:“刁先生,我代表技术部全体员工欢迎你。”刁明生把右手在左腋下擦擦,碰了一下梅红雨修长的手指,谦恭地说:“请你多多关照。”史天雄看看刁明生苦心挑选的破旧衣服,吩咐道:“梅经理,去给刁先生领套衣服。刁先生,失陪了。”
史天雄和梅红雨一走,李姐啧着嘴自责道:“唉,把人家的好心看窄了。明生啊,董事长真待你不薄,你可要珍惜这个机会呀!”刁明生一看事情办得这么顺利,对李姐感激不尽,点头哈腰道:“大姐,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我要不在这里干出个人样,我,我,我不得好死。”李姐笑骂道:“大清早的赌咒发誓,多不吉利。只要你能走上正道,大姐就算没白操心了。大姐也不指望你报答,这就算上一辈子欠你的吧。明生,这里可不是以前咱们的厂子,偷懒耍奸的,只会自毁前程。店里哪个部门,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这技术部的一般人,就相当于咱们厂里的干部,一个月能拿八九百,外面多少人想进还进不来呢。这梅小姐是董事长的红人,平日里你听她的吆喝就是了。你在这里等着,我去忙我那一摊子事了。”刁明生自然又表了一番决心。
李姐走了几步,像是记起了要紧事,折回来,扯住刁明生的胳膊低声说:“有件事要给你交代一下。这月兰的心如今在董事长身上,你也别眼馋。人的命,天注定,该是谁的,就是谁的。你的心气高,我知道,可这一时只能说一时的话,想了过头事,做了过头事,要栽跟头的,你要吸取教训。这店里女的多,舒气的老姑娘、小寡妇也有,等你在这里立住步,大姐帮你挑一个。”
刁明生擦擦满头的冷汗,心里慌乱起来。那个陆老板,让我想法进“都得利”,究竟想干什么?这个史天雄,能是那么好对付的?和月兰复婚?有这种可能吗?不管将来发生什么事,只能闭着眼睛朝前走了。
不一时,梅红雨把制服领来了。刁明生把天蓝制服换上,竟把一屋三四个姑娘都笑倒了,捂肚子的捂肚子,擦眼泪的擦眼泪。梅红雨只看见刁明生个子不低,却忘了他的瘦弱,领的是一套加大加肥的,穿在刁明生身上,活像马戏团的魔术师,一身的滑稽相。刁明生久没眼福看见姑娘们千姿百态的美,心里高兴,在房里做了几个模特的动作,笑问道:“是不是很难看呀!”梅红雨敛气抿嘴止住笑,伸手朝门外一指:“好看,很好看。你不信?售货亭柱子上有镜子,你去看看好看不好看。”
刁明生走出机房,迎面撞上了低头匆匆走路的金月兰。金月兰惊愕得像是走夜路遇上鬼,口吃地问:“你,你怎么会在这儿?”刁明生堆出一脸谦卑的笑,说道:“我,我刚来上班……”金月兰板着脸问:“你到机房重地干什么?”
梅红雨走出来接道:“总经理,是这样,董事长安排刁先生到技术部上班了。”金月兰一听是史天雄的决定,不便发作,停顿了一会儿,说道:“刁明生,你要记住,‘都得利’只是为你提供了一个风刮不着、雨淋不着的工作。”刁明生点着头,脱口说道:“月兰,我知道。”
这一声“月兰”喊出了金月兰满脸恼羞、满脸愤怒,她冷冷地盯着刁明生看了很久,申斥道:“月兰是你叫的吗?你不配!刁明生,我今天先把丑话说了。我是看晶晶、李姐、史董事长的面子,才同意你来‘都得利’的。”刁明生耷拉着眼皮,紧接一句:“这也是你对我的关怀。月兰,我真的想重新做人……”
“刁明生!”金月兰高声打断道,“你再喊我一声月兰,你马上滚出去。我已经说过,你不配。我是总经理,你是技术部的职员,见面了,你要喊我的职务!”刁明生垂手立着,昂着头大声回答:“是,金总经理!”金月兰下意识地摇摇头,在刁明生面前来回踱步,又用冷冰冰的目光把刁明生罩住,缓慢地说:“刁明生,我太了解你了。你要的不止是一份工作。你是‘都得利’的特殊员工,必须给你制定几条特殊的纪律。你听好了。第一,不准到我家去。我不限制你见晶晶,但她明年要考大学,你还是不要影响她。第二,不准到处宣传我们以前的关系。那一页早翻过去了。第三,不准到总公司办公区。答应了,你留下。你要是觉得不自由,请走人。”刁明生忙说:“别说三条,三十条我也答应。你就看我的行动吧。”
金月兰眯着眼睛,厌恶地瞟瞟刁明生:“我希望你这些年已经学会了守信用。”转过身对梅红雨说:“梅经理,刚才我说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要好好监督他。不管他违反了哪一条,可以马上请他走人。”说罢,朝楼梯口走去。
梅红雨对刁明生的到来,产生一种难以言说的兴奋。这个决定又是史天雄做出的,太耐人寻味了。梅红雨把呆若木鸡的刁明生拉进机房,又给他倒了一杯茶,说道:“刁先生,喝杯水,压压惊。你是晶晶的爸爸,晶晶的妈妈又是‘都得利’的创始人。你放心,我们肯定不会为难你的。”
金月兰进了自己的办公室,把门锁上,坐在椅子上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原来,你做出了这样一个决定!你把刁明生放在眼皮底下,究竟是什么意思?为什么安排到梅红雨的技术部?金月兰的心情坏到了极点,她悲哀地认为,自己在史天雄身上倾注的心血,都付之东流了。史天雄把她的前夫放到技术部这么重要的部门,用意难道不明显吗?想着想着,两颗泪珠儿沿着她苍白的脸颊滚落下去了。
岁月无敌,岁月无敌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