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朋友华生在我的面前表现的花样并不多,但话一说出口,就总是念念不忘,一定要做完了才肯罢休。他希望我写一篇自己亲自破获的案件实录。他一直为这件事在我面前唠唠叨叨,一定要我完成他交给我的这一个任务。对于这个任务,我简直为此抓破了头,并不是我没有清晰的思路,也并不是案件的故事情节不精彩,而是我的笔头功夫实在太差。我想如果我写出来,读者可能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不过我也不是永远的读者,因为我很有可能一写完就把它扔到废纸篓去。但是我还是写了,因为我身边有一个名叫华生的朋友,华生一直为我记录了很多案情实录,我经常笑他记的案情实录不严谨,他现在终于抓住了一个机会,这个机会令他异常地高兴,他异常高兴的是我写的这个案情故事比他以前写的案情实录故事更加笨拙。我不得不为我写的这个案情实录故事感到惭愧。确实写的不好,只有时间、地点、人物、故事情节、人物性格、环境。但这些都没写好,这是我的败笔之作。华生这个时候笑得很天真、很纯洁。对于华生,我是没有什么好说的,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在我的探案生涯中他一直陪伴着我,我们俩一直患难与共。我很感激我这位朋友。他经常忘记自己的存在,我明白他都是为了我,为了我的工作。他的谦逊以及他一丝不苟的配合精神,我一直都难以忘怀。我想我应该重新为我写的这个案情实录再写一次。
从我的日记本里可以看出,那件事情发生在1903年。那一年的一月,布尔战争结束了。詹姆斯·多德先生来到我的住所找我。当时我在住所里正忙着,我们都很高兴能够认识对方。詹姆斯·多德身材魁梧、皮肤很黑。他是英国人。我的朋友华生马上就要结婚了,他在忙他的婚事,没有跟我住在一起。
我经常在接待来客时让自己坐在光线并不怎么充足的窗角。来客坐在墙边的长沙发上。詹姆斯·多德先生好像有点拘束,他不大习惯这种会面方式,他明显地感觉到主客之间的距离非比寻常。我个人的观点,认为这样很正常,坐在光线不充足的窗角是我的习惯。我想如果让我坐到舒适的沙发上去,我也会像詹姆斯·多德先生那样拘束。现在我有足够的时间打量我的客人詹姆斯·多德先生。
我对他说:“詹姆斯先生,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你刚从南非回来。”
“没错,你说得很正确,福尔摩斯先生。”他有点吃惊地看着我。
我对他说:“你应该是皇家先锋骑兵队员。”
“你说得正确极了。”他不得不这样回答。
“而且是米得尔赛克思军团。”
“太对了,没有一点错误,福尔摩斯先生。”
詹姆斯·多德先生此时此刻只是不知所措地惊看着我,我笑了笑。
我告诉他:“你的身体很棒,有一种沧桑感。你的皮肤很黑,我想英国的日照程度还不能把你这样的人晒得这么黑。你的手帕并没有放进口袋,而是粘在袖口边。所以,我就知道你来自于哪里。你的胡子很短,这说明你不是正规军,你的骑士风度显山露水十分明显。你的名片上说你是罗格摩顿街的股票经纪人,所以你一定是米得尔赛克思军团的成员。”
“先生,你很细心,我很佩服你有这样的能力。”
“我们看到的事物应该是一样多的,我也许应该承认我比你细心一些。但是,多德先生,我们谈了这么多了,这些似乎还不是我们今天的主要话题,是不是图克斯伯里旧园林出了什么事?”
“啊!你一切都知道了,福尔摩斯先生?”
“多德先生,你看你的样子,让我看了都会产生不信任你的念头。你给我的信,邮戳就能够说明我掌握的是时间上的问题,而且你又是来得这么急。我想这件事情并不简单。”
“没错,先生,正如你所说的。但是这封信是今天下午写的,才刚刚发出去。信发出去之后,马上又发生了很多事情,如果爱姆士沃施上校不把我赶出来的话——”
“什么,赶你出来?”
“哎,近似于赶吧!爱姆士沃施上校很顽固很保守。行军作战那会儿,他铁面无私,纪律抓得很严,打骂手下士兵那是经常的事情。如果不是戈弗雷在一旁阻拦,我会让他吃不了兜着走的!”
我把烟斗塞进了嘴里,背倚在扶手椅上。
“我很想让你能够详细地强调一下你刚才的话语。”
多德先生不好意思地笑了。
“我知道你的能力,我想我再重复就是多余的,但我还是愿意不厌其烦地向你叙述这里面的详细情况。这里面的情况很复杂,这是我认为的,我现在很困惑,我不得不向你请教这些复杂的问题。”多德先生说。
“1899年,小戈弗雷·爱姆士沃施是皇家先锋骑兵队的队员。而我是在两年后加入皇家先锋骑兵队的。小戈弗雷·爱姆士沃施是爱姆士沃施上校的独生爱子。爱姆士沃施上校作战勇敢,在军队里威信很高,小戈弗雷继承了他父亲的优良品质。他是自愿参军的,他表现得非常出色,军团里很多人都把他看作是第二个爱姆士沃施上校。我和小戈弗雷就这样交上了朋友。我努力向他学习,我希望自己能够像他那样出色,因为他能够帮我,他教会了我不怕困难、坚持不懈的精神。我们成了知己,我们的友谊达到了谁也动摇不了的程度。我们一起英勇杀敌,一起冲锋陷阵。我们一直没有分开过,直到那次在比勒陀利亚界外的钻石山谷附近的激烈战斗中他中弹受伤,被送进了医院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过面了。小戈弗雷给我写过两封信,我都收到了。第一封是从开普顿医院寄出的。第二封是从南安普顿寄出的,我自从收到他这两封信后就没有了他的消息。我一直在想念他,他是我最要好的朋友,我不能失去他。我想去找他,可是战争还没有结束。终于可恶的战争结束了。我们全部回国。我马上给戈弗雷的父亲,著名的爱姆士沃斯上校写了一封信,在信中我用最诚恳的语言恳求他能够告诉我戈弗雷的下落。但关于戈弗雷的消息,仍然是杳无音讯,我明白我那封诚恳的信是泥牛入海了。我马上又写了一封信,不久我收到了一封文字少得可怜、语气僵冷得要命的短信。信里面说戈弗雷已经环游世界去了,什么时候回来说不清楚。这就是信里面写的文字,我还从来没有说到过这样简短的信。对于这样的答复,我是不会放弃要亲眼见见戈弗雷的信念的,我真的很担心我的戈弗雷。我从信中可以看出,戈弗雷的家人把戈弗雷的事情似乎不当成一回事,根本就不在乎。我一直坚信我的朋友戈弗雷不会对我这样绝情的。关于戈弗雷的家庭我也略知一二,他跟爱姆士沃施上校相处得并不愉快,我也道听途说地得知戈弗雷很有希望继承一笔大遗产。爱姆士沃施经常骑在戈弗雷的头上,以老子自居,真的,我很担心戈弗雷,我决定非管这件事情不可了,我一定要把事情真相搞个水落石出,为了我的好朋友戈弗雷我决定先放弃手头里的一切工作。”
詹姆斯·多德先生一口气把事情的大概情况说了出来,他没有在中途停顿。我知道他非常想见到戈弗雷,他一讲到戈弗雷的确很激动,我能够理解他的心情。
“你为见到你的好朋友戈弗雷·爱姆士沃施作了哪些方面的工作?”我问多德先生。
当然,我首先去了戈雷家,也就是图克斯伯里庄园,高傲的爱姆士沃施就住在这个庄园里面,他是这个庄园的主人。我必须先去作个实地调查。我要亲眼看看他家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你知道的,我不喜欢爱姆士沃施上校,我事先给戈弗雷的母亲写了一封信,我在信中毫不避讳地告诉她老人家,我会登门拜访的。戈弗雷的母亲知书达礼,她给我回了一封热情洋溢的邀请信,她很高兴能在她的庄园里见到我,我也很高兴能见到她老人家,我马上就出发了。图克斯伯里庄园座落在一个偏远的地方,交通很不方便。我步行了五里路才来到他家的门口,那个时候已经是黄昏了。我的行李不多,只有一个大手提箱,图克斯伯里庄园很大很宽,庄园的建筑风格非常独特,各个时代的都有。我敢断定这座大庄园一定经历了很多年的风雨,作为历史见证物,它风韵犹存。这座大庄园建筑分布得十分不协调,这里稀落,那里严密,给人的感觉就是错综复杂。房子里面到处都是嵌板、挂毯以及褪色的古画。这些东西使这座大庄园增添了更神秘的色彩。庄园的管家叫莱尔夫,他的年纪看上去跟庄园差不多老。莱尔夫的妻子比他更老,莱尔夫的妻子以前是小戈弗雷的奶妈,戈弗雷时常在我的面前谈论她,很感激她的养育恩情,她也很爱戈弗雷。我跟她说了,我是戈弗雷的好朋友,我是特地来看他的。她的神态很古怪,但是我仍然很尊敬她。戈弗雷的母亲我也很喜欢,因为她很关心戈弗雷,我从她那封信里可以看出来。关于爱姆士沃施上校这个人我就不想再说下去了。要知道,我们俩刚一见面,他就好像要跟我打架似地吵了起来,我如果不是要向他打听戈弗雷下落的话,早提着我那个重重的大手提箱走了。他在他的书房会见了我。战争一结束,他似乎有点英雄无用武之地的感觉,他明显苍老了许多,虽然他的身材依然是那么魁梧,但是老态龙钟的迹象已经很明显了,他的皮肤跟我的一模一样,都是那么黑。他那鹰钩鼻再配上那双目光锐利的眼睛,使我又不得不思念我的朋友戈弗雷,因为他也不喜欢他的父亲。
老爱姆士沃施声音很冰冷:‘詹姆斯先生,你应该向我解释你这么匆匆忙忙来的目的。’
我对他说:‘我在给伯母的信中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老爱姆士沃施又说:‘你和戈弗雷是在非洲认识的,这是你在信中提到过的。你们认不认识只有你俩知道,我们是不知道的。’
我心里很愤怒他的无礼,我对他说:‘现在我可以马上给你看看他给我写的两封信。’
他毫不客气地伸出手,说:‘我倒想瞧瞧。’
我恭恭敬敬地把那两封信送到了他的手上,他胡乱地看了一下,马上又把那两封信丢给了我。
他说:‘这能够说明什么问题,你说?’
‘尊敬的爱姆士沃施先生,我和戈弗雷是好朋友,这是你知道的。我们谁也不会忘记对方,我们的情谊不会因为这么一段时间没有见面而被间隔,我们的友谊之花永远开放。我很想知道戈弗雷为什么会平白无故地去环游世界?’
老爱姆士沃施说:‘我不是早写信告诉了你吗,这里面的情况只有他自己最清楚,很可惜他现在去环游世界去了。’他停了停,又说:‘情况就是他早已经出远门去了,他从非洲回来后,健康状况不大妙,于是他决定换换环境,我们也认为他确实应该出去休养一段时间,我代表戈弗雷希望你能够向所有关心戈弗雷的朋友转告一下这个情况。’
我对他说:‘我愿意这样做,为了我朋友戈弗雷。你把戈弗雷乘坐的轮船名称、航行路线以及启航的日期告诉我,我想这个要求很合情合理,也是你必须做的,难道不是吗,先生?’
对于我这一个要求,老爱姆士沃施表现出了前所未有的愤怒,他的整张脸因为愤怒而变了一段时间的形。他明显地不安起来。这表现在他的手指上,桌面被他的手指猛烈而又急促的节奏敲得越来越响了,他的双脚也不停地在变换位置。
‘我说多德先生,’他声音很大,‘你这样的表现,对我十分不尊敬。你要知道,我是戈弗雷的父亲,也就是你的长辈,我为你这种不尊敬长辈的行为感到愤怒。’
我对他说:‘爱姆士沃施先生,我想我必须再向你重复一遍我和戈弗雷的深厚交情以及友谊。’
老爱姆士沃施说:‘你不要不知好歹,我就是因为看在你是戈弗雷朋友的面子上,才告诉你他去环游世界了。你应该感到满足了,我们家的事我很讨厌外人插手,我不管那个人的本意是什么,如果他有不良的企图,我一定不会放过他。戈弗雷的母亲很想知道他以前在非洲作战时的英雄事迹,你既然是他在非洲认识的最好朋友,你肯定很了解戈弗雷在非洲的英雄事迹了,你可以去向她讲述。至于戈弗雷近况,你不要再打听了,我们一家人有权不告诉你,我们无可奉告。’
我知道我的脸红了,我能够明显地感受到我脸上的温度,话说到这个份上了,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了,的确这是别人家里的家事,外人无权插手。我不得不在表面上听从他的这个劝告,但是在我的内心深处,寻找戈弗雷的声音一直没有停止震响。那天晚上,他们招待了我,晚餐还算丰盛。他们也承认了我的身份,既然是他们儿子的朋友,他们并不敢怠慢。但我不得不说那顿晚餐,我吃得并不快乐,我们在餐桌上一句话都没有说。我很尴尬地吃了几分钟,然后不失礼节地向他们告辞,回到了他们为我准备的卧室。卧室的位置座落在一楼的右侧,窗外是一片树林。这间房子很宽敞,里面就摆设着一张大大的床,床大得可以睡三个人,这更增加了房子空荡的感觉。最要命的是,我又感觉到了这里阴暗郁闷的气氛。我并不是嫌弃这个房子不舒适,我是强调这间房子的气氛,一进入这个房子我就一直在寻找它的窗口,窗帘被我拉开,月光进来了,今天晚上的月色不错。我一边观看月光一边坐在壁炉边烤火。我本来想用读书来消磨这个漫长的夜晚的,但在这个时候,老管家莱尔夫来送煤来了。他对我说:‘先生,打扰你了,今天晚上有点冷,我想到半夜的时候煤会不够。这个房间并不是很保暖的!’他照顾得很周到,他在走出房门的时候,忧郁地回头看了我一下,我也看着他。他脸上的皱纹已经多得没有地方再长出新的了。他有很重的心事,我看得出来。他终于开口说话了,他轻声说道:‘我必须告诉你,我和我的妻子都很关心戈弗雷,你是他最要好的朋友,我们是刚刚才得知的,你说他以前表现得很出色,是这样吗,先生?’
我说:‘是的,整个军团他是最勇敢的。我的命就是他奋不顾身地从敌人的猛烈炮火下救回来的,他是我的救命恩人。’
莱尔夫的脸色好了许多,我知道,这是我刚才的这几句话的功劳。
莱尔夫感概万千地说:‘嗯,先生,我们的戈弗雷一直都这样勇敢,他从小就这样。他从小就有不畏困难、坚韧不拔的精神。先生,他很棒的,是的,他以前是那么出色!’
我听了他这话,立刻跳了起来。
我赶忙拉住莱尔夫急切地问:‘等等,你刚才说什么?你的口气似乎证明他已经去世了。你不要隐瞒戈弗雷的情况,他怎么了?你快告诉我啊!’
莱尔夫挣脱了我的手,他似乎对我这种直接逼问的态度充满了恐惧。
他说:‘不,不,詹姆斯先生,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对不起先生。’
莱尔夫挣脱了我的手就要往外走,我赶忙用手抓住了他的肩膀。
我对他说:‘你误会了,你别担心,从你的眼神里我可以看出来,你其实是知道戈弗雷的下落的,你对他非常熟悉,对不对?’
莱尔夫他不敢看着我,他一直在躲避我锐利的目光,他害怕我从他的眼神中看到有关于戈弗雷的情况。他的嘴唇抽搐了几下,张开又闭上,最后终于说出了一句话:
“他现在的样子比死了更惨!’他的声音出奇的大,他乘我吃惊的时候,猛地一掀,他已经冲出房门。我张开了嘴巴,睁大了眼睛,恍然地坐回到壁炉边,我的心开始冷了下来,我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冷了下来,我必须靠近温暖的壁炉,我一直在想刚才老管家莱尔夫的那一番话。戈弗雷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我不得不为戈弗雷现在的处境感到无比的忧虑。从老管家莱尔夫的口气里可以猜测出很多种可怕的可能来。戈弗雷有可能被卷入什么大案里去了,也有可能做了什么损害家庭荣誉的大事情。也正因为这样老爱姆士沃施才会毫不留情地把独生爱子赶出家门,让他自生自灭;也有可能是把他的独生爱子藏到哪个地方,让他永不见天日,这样才能遮掩家丑,避免被外人所知晓。我就是这样为我的朋友戈弗雷着想的。我心情混乱极了,我于是抬头去看月光,这时我看见了站在窗口的戈弗雷·爱姆士沃施。”
我让詹姆斯·多德先生不要停顿,我对他说:“这个案子有点曲折复杂。”
多德又讲道:戈弗雷就这样直挺挺地站在窗前看着我,他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我想他是为了把我看得更清楚一点。我知道他也非常想念我,因为我看见他的眼睛里流出了几滴伤心的眼泪。我很惊喜,我吃惊的是他的脸色,他的脸色真是太苍白了,我简直就不敢相信,这就是我的好朋友戈弗雷。同时我也很高兴,因为我又看到我的朋友了,而且是在他的家里。刚刚他的家人还说他已经出远门环游世界去了。他看到我在出神地看着他,这时他突然往后一跳,身影立刻隐没到夜色之中。
戈弗雷的突然出现,令我感到无比地欢喜,我日思夜想的戈弗雷刚才就出现在我的面前。但是令我十分不解的是,为什么他和我偷偷见个面,马上又离开了呢?这好像不是我印象中的戈弗雷。戈弗雷刚才的匆匆一现,使我对老管家在房门口对我说的那一番话有了某种意识的肯定,戈弗雷身上一定有见不得人的重大秘密。我从戈弗雷刚才所流露出的眼神里可以明显看出他已经变得很胆小、很脆弱了。虽然他的身手仍然是那么敏捷。我来不及多想,我必须追上他,向他问个清楚。于是我就跳上了窗前,糟糕的是,窗钩很牢固,我费了好长一段时间才把它打开,我跳了下去,我朝我认为他逃跑的方向追了过去。这是一条花园小路,路很长,两旁有树林,遮住了月光。我看不大清楚路面,但是我的感觉告诉我,前面一定是戈弗雷在奔跑,我一边追一边呼唤着戈弗雷的名字,但是没有一点用。追到小路的尽头,我就不知道该怎么走了,因为在我的脚下有几条通向不同方向的岔路,而那些小岔路又是通向不同的小屋。我不知所措地站在岔口,这时我听见一阵急促慌张的关门声。我循声望去,是从前面那座大房子里传来的。我当时就断定戈弗雷一定是躲进了那座大房子里。但是我没有继续追下去。我知道再追下去也是徒劳的,因为这是他的家,他比我更熟悉这个大庄园,这么大的房子,这么大的庄园要藏一个人那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我垂头丧气地又回到卧室。那一夜我失眠了,因为我想不通戈弗雷的举止和行动,那个夜晚太神秘了。第二天,我没有要离开他们家的意思,我希望老爱姆士沃施再让我住上一宿,老爱姆士本来不大情愿,后来他答应了。他答应的前提条件就是不要在庄园里捣乱。我也答应了他这个条件,我已经确信戈弗雷的具体藏身地方了。我仍然想不通,他为什么要藏起来不见我?我有点怀疑我们的友谊还不够深厚、纯洁。那幢大房子结构真是复杂,房里藏多少人都不会有人知道。我决定去大房子瞧瞧。大房子在一个园子后面,我必须经过园子才能到达大房子。园子里有几个小屋,园子的尽头有一个稍大一点的房子孤立在那里。我想这应该是园丁或者护林人住的房子。我又想到昨天晚上那一阵急促慌张的关门声极有可能是从这个房子里传出来的。我不愿错过每一个有可能的机会。我装作漫不经心地在这个园子里走来走去,我正慢慢接近那所大房子,这时一个身材短小、留着短须、穿着黑衣、头上戴着礼帽的男人从那个房子里走了出来。他走出门口后,马上就把门锁上了,钥匙丢进了自己的口袋里。我们两个人都互相吃惊地看着对方。他疑惑地问我:‘你是谁?怎么会在这里?’
我对他说:‘我是戈弗雷的好朋友,我是来看他的。’
“遗憾的是他出远门环游世界去了,要不然,我们又可以长谈一番了。他很喜欢我为他讲故事,但是他现在听不到我的故事了。’我又对那个人说。那个人脸上充满了尴尬的表情,他说:‘对,对,你说得很对,但是惟一的遗憾就是他出远门去了。要知道环游世界没有几年的功夫是回不来的,其实你们以后还是有机会见面的。’他一说完就神色匆匆地走开了,但是当我回头往后面看的时候,我发现他正藏在园子那头的树林里偷窥我。我心中充满了厌恶,但是我没有发泄出来,因为这是在戈弗雷的家里。再说我的主要任务是见我的朋友戈弗雷,而不是捣乱。这正如老爱姆士沃施所说的那样,我不能在他的大庄园里捣乱。我仔细地观察了几遍,我的目光被厚厚的窗帘遮住。我只能猜想,这或许是一个空房子吧。我知道我背后有人一直在监视着我,我不方便长久地在这座房子面前观察来观察去的。我想好了,天一黑,我会再来的。就这样我一直呆在我那个卧室里,直到天黑。夜晚的月光似乎是特地为我准备的,它很暗淡,周围没有声音。我从窗口爬了出去,轻手轻脚的往那个神秘的房子摸过去。白天的时候窗帘把整个房子都包围了起来,而到了现在房子不仅关得严实,而且还把百叶窗都紧紧地关上了。虽然如此,但还是有一扇窗子泄露了这个房子里面有人的秘密,因为这个窗子向外面泄露了一丝光线。我认为这绝对是一个打听戈弗雷下落的好机会。我全神贯注地走了过去,在窗口我看见了屋子里面的一切。屋子里面相当舒适,灯光明亮,炉火熊熊。正对着我坐着的是我早上遇见的那个身材矮小的男人,他此时此刻正一边吸烟一边看报纸。”
“他看的是什么报纸?”我问詹母斯·多德先生。詹姆斯·多德先生为我打断他的话感到恼火,他不耐烦地问我:“跟这件事有关吗?”我告诉他:“我有必要知道。”
多德先生无可奈何地说道:“很抱歉,我当时没有留意。”
“在你的脑海里大致还能记得它是一张大报纸还是小版面周刊吧?”
听你这么一说,我现在又想起来了,那份绝对不是一张大报纸,但我也不能肯定它就是一份周刊,也有可能是《观察家》。真的,我当时的确没有想过要留意这些细节问题,我当时只注意到屋子里面还有一个人,那个人正对着那个矮个男子,他虽然背对着我,但是他的背影我太熟悉了,那不是我日思夜想的朋友戈弗雷又是谁?我知道在这个时候去相认戈弗雷是最好的时机,但是我的脚却没有移动,我内心很矛盾。正在这个时候,突然有人在我背后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回头一看是老爱姆士沃施先生。
‘你跟我来!’他轻声对我说,我看见他是铁青着脸对我说话的。他说完这句话后就没有再多说一个字了。他仍然铁青着脸在前面带路,我弄得很尴尬,我只好跟在他的后面。他把我带回到我自己的卧室,他关上了卧室的门,手里紧攥着一张刚买回来的火车票,他生硬地说:‘我早为你准备了明天早上八点的火车票。明天早上八点钟有马车在大门口等你,先祝你一路顺风。’他说完这句话的时候,脸色并不好,十分严肃,我不得不再在他的面前尴尬一次,我不断地道歉不停地赔礼。明知道这样仍然不能得到他的原谅,但我还是这样不厌其烦地重复了很多遍。老爱姆士沃施一挥手,厌烦地说道:‘你不要再重复了,过去的事情我不想再听,我为你这种偷偷摸摸的行为感到愤怒,你知不知道你这样让我们多么伤心。我们全家已经对你这种朋友感到绝望极了。你表面上装得那么老实,内心却阴险得很,我们全家人对你的用心也感到可耻起来。我多么希望你立刻从我的面前消失啊!但我不会那么做的。’他这些话已经不再是一个长辈教训晚辈的语言范围了,我的人格受到了他的攻击,我的脾气也不是很好,我对他说:‘我为我能够在这里看到你的独生爱子——我的朋友戈弗雷而感到无比欣慰。从你的眼神以及你的动作中我不难看出,你一直在欺骗我。我现在总算明白了,是你把戈弗雷与世隔绝起来的,我不知道你的真实用心是为了什么。我应该告诉你,我对我朋友戈弗雷的安全和健康情况非常关注,我必须了解得一清二楚才会罢手的,这就是我拜访贵府的真实原因。如果你要说成这是我的企图,那我也就承认吧!你的恐吓在我的面前不起任何作用。’
“老爱姆士沃施差点就要朝我脸上打几拳了,因为我看见他的拳头攥得把青筋都暴露了出来。他一声不吭地走了。我第二天早上搭上火车回到了伦敦。刚一下火车我就给你写了一封急信,不过我觉得写信的速度似乎没有直接来找你快。我确实很困惑,你帮帮我吧,尊敬的福尔摩斯先生。”
詹姆斯·多德先生一说完就开始喘气了,他有一个倾诉困惑的对象,这让他很轻松。我们仔细分析了其中几个重要问题,我觉得这个案子并不难解决,这个案子也不复杂,但——我觉得这个案子的奇异、怪趣一直吸引着我。像往常的破案顺序一样,我用我的逻辑分析法来缩小答案范围。
“图克斯伯里庄园一共有多少个仆人?”我问詹姆斯·多德先生。
“我想应该只有老管家莱尔夫夫妻了。他们非常忠心爱姆士沃施家族。”
“照你这么说,庄园里就没有其他仆人了?”
“应该没有,至于那个短须小矮个子,我看他的身份不像是一个仆人。”
“嗯,应该是你所观察那样,你有没有发现过从这所房子往那所房子送食物的现象?”
“我的回忆总是在你的提醒下再次浮现出来。我确实看见过莱尔夫有一次提着一个篮子从园子的小路走向那个孤立一方的大房子。我当时可没有想到那篮子里面是食物。”
“你在当地打听到什么情况没有?”
“这方面的工作我也做过,我跟大庄园方圆几里的人都聊过关于图克斯伯里大庄园少爷戈弗雷·爱姆士沃施的情况。我得到的答案只有一个:戈弗雷少爷出远门作环球旅行去了。看来当地人也接受了这一谎言。”
“难道你就没有跟他们提及你对这件事情的看法?”
“没有。”
“做得很好。关于这件事情还应该继续调查下去。我和你一同再去一次图克斯伯里大庄园吧!”
“现在吗?”多德先生以为我在开玩笑。
我没有马上答应他,因为当时我还有两个案子要办:有一个大案就要结案了,也就是华生在他的案情实录中记载的那个修道院惨案,还有另外一个是土耳其苏丹亲自委托我办的大案。时间并不宽松,一时间还忙不过来。土耳其苏丹委托的案子更为重要,稍微有个差错就会后患无穷,这可跟政治有关,丝毫马虎不得。我是在五天后才和詹姆斯·多德先生一起去图克斯伯里大庄园的。我事先还约了一位神情庄重、不善言辞的绅士在伊斯顿区等候。詹姆斯·多德和我在伊斯顿区会见了我这位朋友,詹姆斯·多德先生有点奇怪会在这里遇见这样一位绅士。
“他是我的好朋友,我们一直保持着亲密的联系。”我为多德先生介绍他,“你此时此刻会认为我把我这位朋友带上并且还一同前往图克斯伯里是多此一举吧,但是我认为这件事情一定少不了他的参与。”
我又告诉多德:“我们现在的任务不是讨论我这位朋友和我们一起去图克斯伯里大庄园调查会起什么作用的问题。我们应该马上赶往庄园去深入调查一番,你应该明白,多德先生。”詹姆斯·多德脸上除了不解还是不解,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上路了。在火车上我又问了多德先生一个问题,我是故意要让我那个老朋友听到。
“你曾经说过,你在窗前看见了你朋友戈弗雷的脸,那么你敢肯定那个人一定就是戈弗雷吗?”
“关于这一个细节,我始终相信我的视力。那时他的整张脸都紧贴在窗玻璃上,房里的灯光清清楚楚地照在他的脸上。”
“你不会看错吧?不会是一个长得跟他极相似的人吧?”
“我敢肯定,一定是戈弗雷!”
“但是我又清楚地记得你曾经对我讲述他的脸变了样。这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是的,我是这么说过。我是说他的皮肤变了,是他那张脸,他那张脸白得像面粉。”
“难道整张脸都是那个模样吗?”
“我不敢肯定,因为当时他的脸贴在玻璃上的时间并不长,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我无法把握其中具体的细节。但是我敢肯定他的额部的确是变白了的。”
“你没有跟他打招呼吗?”
“我那时的心情是很惊喜的,我不知所措地看了几秒钟,然后他就消失在夜色中,我没有追上他。”案情就是这么富有戏剧性。这似乎已经快要到达尾声了,我想只要在证实一下就可以圆满结束。好不容易,我们一行三人才来到图克斯伯里大庄园,正如多德所说的那样,这个大庄园的房子的确风格迥异,独具风情。为我们开门的是老管家莱尔夫。我安排了我那位绅士朋友先在马车里呆一段时间,到时候自然会有人来请他下马车。莱尔夫的模样多德早已经为我描述得非常详细了。感觉很慈祥,他一看到我们来到门口就快速地为我们打开了门,因为多德跟他有过交往,彼此都熟悉,况且他也知道我们来的目的,反正是好事,在他的眼里关心戈弗雷就是好事。我的感官非常地好使,我已经感觉到这个庄园的独特气味了,气味侵袭着我的鼻子。我想我应该出手了,于是,我转身将礼帽放在桌上,又顺手把它碰倒在地上,接着弯下腰去捡,我乘机将地上那双黄皮手套拿起嗅了一下。这是莱尔夫为我们开门时慌忙从手上脱在桌上,却不慎掉在地上的,他进屋后一直没有发觉他的手套掉在了地上。我又走到了书房里,看了一遍,我想我对这个案子的侦查工作也就到此结束了。我的朋友华生应该不会像我这样叙述案情侦探过程,我不知道如何制造迭荡起伏的悬念。
莱尔夫把我们来访的消息马上向老爱姆士沃施汇报了。老爱姆士沃施气势汹汹地走来了。他的脚步声撞击着楼道,我可以想象他得知多德去而复返以及还糟糕地带来了一个陌生人令他愤怒的样子。我可以感受到一场老爱姆士沃施式的暴风雨就要来临了。果然,门“砰”地一声大响被推开了,比我想象的声音还要猛烈。老爱姆士沃施怒不可恕地冲了进来,他的脸因为怒气冲冲而扭曲了五官。我第一次会见这样的老先生,我和多德依然很尊敬他。我把我的名片递给了他,他看都没有看,两手一搓,就把我的名片撕成了两片,狠狠地掷在地上,这样还不解恨,还用脚在碎名片上面用老力猛踩狠跺。他怒不可遏地冲着多德大声吼道:“我上次怎么跟你说的,你怎么这么快就忘了。我真希望现在站在我面前的是詹姆斯·多德的灵魂。你没有脸面再来见我,你太可恶了,上帝不会饶恕你的。你随意闯入我的住宅区,我有权用枪在你的头上制造几个窟窿,上帝不会责怪我的。”他马上又对我说:“我对你的态度你应该非常清楚,你自己应该有自知之明,我这里不能容忍类似你这种职业的人出现,我再重复一遍,我痛恨偷窥我家内务事情的人。”
多德先生立场仍然是那么坚定,他说:“戈弗雷不亲自出来向我说明事情真相,我是不会罢手的,你们为什么要私自把戈弗雷押起来?”
老爱姆士沃施压制不住愤怒,他的手按了一下门铃。“莱尔夫,你立刻打电话给镇上的警察局,报警说这里有两个强盗!”我赶紧说:“请稍等。詹姆斯·多德先生,我想我们应该先向爱姆士沃施上校道歉,这是他的住宅,我们未经得他的同意就擅自闯入,这肯定是不对的。我也想请爱姆士沃施上校原谅我们的鲁莽以及无礼。事实上你的行为完全是出自对于你独生爱子的关心。我冒昧地希望能够和爱姆士沃施上校谈上几分钟,我想我应该有这个能力改变你对这件事情的态度。”
“你不用白费心思了。这没有用,根本起不了作用。莱尔夫,你马上就照我的话去做,你呆在那儿干什么?快去给我报警!”老爱姆士沃施暴跳如雷。
“没这个必要,”我首先挡在了门口边,“报警未必是一件好事,这似乎只会为你家带来大灾大难。”说完,我飞快地拿出了我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在一页纸上飞快地写了一行字,我撕了下来,递给了爱姆士沃施老上校,我对他说:“这就是我来拜访贵府的原因。”
老上校看着我写给他的纸条,一下子就目瞪口呆了。
“你怎么会知道?”他的声音颤抖得厉害,他一下子就坐倒在他身后的椅子上。我对他说:“这不是你所管辖的事情,我有权对你的问题保持沉默。”老上校把头埋进了双手,他陷入了沉思之中,一腔的心情压抑在心底。最后,他对我说:“好,好,你们可以去见戈弗雷,这是你们的要求。我想我是阻挡不了的,莱尔夫,你马上去通知戈弗雷和肯特先生,说我们五分钟后赶到。”
我们一行三人径直来到了那间神秘的大房子前。一个留着短胡须的矮个男人惊讶地守候在门口。
“爱姆士沃施上校,你搞得太夸张了,这似乎是不可能会发生的事情。我们的计划被破坏了。”
“我也不想这样,但是事情已经发展到这个地步,我也无能为力了。很遗憾,肯特先生,戈弗雷在房间里吧?”肯特先生回答:“在房间里,一起来吧。”肯特把我们领进了房间里面。有一个人正背朝着我们站立在壁炉前。多德第一个抢步奔向那个人。
“戈弗雷,我的朋友,我们又见面了,我好想你!”
但是那个人的动作让多德很失望,他不要多德靠近他,他的身子不停地往昏暗的地方躲藏。
“我不想见到你,多德,我求求你不要再来看我了。我再也不是皇家先锋骑兵队最勇敢的戈弗雷·爱姆士沃施了。你现在看到我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失望?”
戈弗雷的脸确实如多德所说的那样,额部比面粉还白,但他的整体轮廓还是有当年在非洲晒得黝黑的迹象。他的外貌英俊,但是精神状态不太好,黝黑的皮肤夹杂着怪异的白斑。
戈弗雷继续说道:“这就是我不想再和外人见面的原因,我知道你是不会在乎我的,但是我心里很在乎。我对看见过我现在这种情况的人都很在乎。我的心理压力和精神包袱一直都很重。”
“我别无他意,我一直很担心你的安全和健康情况。那天晚上,你从窗户上看我的时候,我也看见了你,我那天真是很担心你,我生怕你遭遇了什么不测。所以我决定把事情搞清楚,我真的很想帮你。”多德说。
“莱尔夫先生暗地里告诉我说你来了,我也很想念你,我忍不住了就跑到房前窗户上看你,我没想到你会发现我在窗户上看你。我赶紧跑回了这里。”戈弗雷解释说。多德又问他:“你到底出了什么事?你的脸怎么会这样?”
戈弗雷自己为自己点上了一支香烟,他吐了一口烟雾,说道:“你应该还记得那天早晨在布弗斯普鲁,就在比勒陀利亚外边的铁路东线上的那次战役吗?你知不知道我后来中弹了?”多德回答:“嗯,我听说了,但是我不知道详细情况。”
“我们有几个人和军队走散了。如果你还能记起那场战役的话,就不会忘记那个地方的路一点都不好走。我和安德森以及辛普森三个人正在追击布尔人,万万没有想到这是他们设计好的一个阴谋。我们中了他们的埋伏,我幸存了下来,但是我的肩膀上还是不可避免地中了一颗猎枪子弹。我抱住马脖子,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马把我驮了多少里路,我更不知道战马是什么时候离开我把我抛弃的。因为我一冲出敌人的包围我就昏死了过去。等我重新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起来。我依稀还能看清前面不远的地方有一座大房子,我受了伤,流了很多鲜血,我感觉到浑身寒冷无比,我的肩膀周围的肌肉都麻木了。我当时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靠近大房子。我拼命地站立起来,摇摇晃晃地走向那个大房子。我昏昏迷迷地走上了台阶,我也不记得有多少级台阶了,门是虚掩着的,我就这样扶着门进了大房子。我看见有几张床摆设在房子的东西墙角。我又累又饿,但是我惟一想要做的事情就是好好地睡上一觉。我需要休息,我当时什么都没有想,其实是不能再想。我挨近一张床就倒在了床上。我心里的石头终于在我倒在床上的时候落了下来。那张床很不干净,但是我没有时间去想它的卫生情况。我昏睡了过去。我依稀还记得我曾经抓过一些衣服胡乱地盖在了我颤抖的身上。我直到第二天九点钟才醒来。我睡的那张床的床头有一个时钟,我第一眼见到的不是床头的时钟,而是一个十分矮小的人。他的脑袋长得十分不规则,这时矮个大头男人背后发出一阵傻笑。我又定睛一看,我吓了一大跳,在他的后面还站着比他更为丑陋的人,他们的样子都变了模样。我想世界上再没有长得像他们这样奇丑怪异的人了。他们都不懂英语,因为我对他们说了不要伤害我,但是他们都恍然不知。他们傻呆着看了我一阵,都不知该怎样回答我。马上他们都愤怒了起来,尤其是那个大头家伙,他不由我分辩,就用他那双肿胀的手捉住我的双腿往床下拖。他根本就不顾我的伤口已经再次裂开了,他把我拖到哪里,我伤口的血就流到哪里。那个矮个大头的力气大得出乎我的意料。我被拖下了病床,其他围观的人都哈哈大笑了起来。正在这时,一个上了年纪的首领赶来了,他是听到房间里的喧闹声才赶过来的。如果不是他及时赶到的话,我真不知道他们还会把我怎么整治下去。他用荷兰语严厉大声地对那个矮个大头说了几句,那个拖我的家伙才停止了对我的折磨。那个首领用惊异的目光打量着我。他问我:你是什么人?怎么会来到这里。”我正要站起来回答他的提问,这时他又赶忙说道:‘你不用乱动!你伤得不轻,你不必担心,我会马上派人来为你包扎伤口。这里离天堂很近,要知道这里可是麻风病院,你刚才躺的是麻风病人的病床。’他没有再让我在这个混合大病室养伤,而是独自为我安排了一个单人房间,他照顾得非常周到。一个星期后,我被送到比勒陀利亚总医院。回到家后,我的脸上就突然出现了这些可恶又可怕的东西,我想我是得了麻风病。我千方百计地想避免这种症状的发生,但还是发生在我身上了。这令我寝食难安,我真的非常担心我的这种症状,我的家人也束手无策,他们只好为我安排了一个单独的房间,让我静心疗养。为了我的声誉,我的家人对外封锁了我的消息,他们是逼于无奈才这样做的。我的家人为我做的保密工作做得非常好,莱尔夫先生夫妇是我们家值得信赖的人,他们知道其中的原委。还有肯特先生,他跟我父亲关系很好,他还是一个外科医生。肯特先生愿意为我的情况保密,决不向外界透露,我们家一直把我的病情隐瞒了起来,当地的人都相信我出了远门,环游世界去了。多德,我的朋友,我对不起你,谢谢你对我的关心。我认为我父亲那封信能够骗过你,但恰恰相反,现在给我带来了灾难。为什么会这样?你为什么要带陌生人来揭穿我的隐私?戈弗雷满脸的悔恨。
老上校用手指向我指了指。他说:“是他们硬要逼我这样做的,这位名叫福尔摩斯的先生用纸条的传递方式让我知道了他对这件事情把握程度。他都知道了,他说你一定是得了麻风病。我相信他的能力。我想到了请他帮忙,福尔摩斯先生一定会有办法的。”老上校对我的态度明显地好了许多。我对戈弗雷的医务护理肯特先生说:“爱姆士沃施上校这样做是对的,多一个朋友就多一个帮手。我知道肯特先生医治过一些病人。我想问你的是,你是皮肤病专家吗?这可是一种热带病或者说亚热带病。”肯特先生的口气很坚决:“医生这个概念你应该明白,福尔摩斯先生!”我对他说:“我相信你在这方面的造诣。我想你不会拒绝在同一个病例上听听别人的意见,这很有必要。我知道你这样不顾危险的和病人住在一起的苦衷,你是担心别人对你施加压力,要你将病人交出来,把病人彻底与世隔绝。”
“没错,福尔摩斯先生说得很对!”爱姆士沃施上校马上接口说道。
“这件事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我特地带来了一位皮肤病权威专家,他是我一直信赖的好朋友。我以前帮过他,他也很想为我做点事情,所以我把他带来了。他的医术在整个医学界都很有名,他就是詹姆士·萨德斯爵士。”
当我说出詹姆士·萨德斯这个名字的时候,肯特先生脸上表现出来的样子,跟一个后辈见到了他所崇敬的前辈是一模一样。
“我能够在这里见到詹姆士·萨德斯先生真是前世修来的福气。”他毕恭毕敬地说。
“既然情况是这样,詹姆士·萨德斯爵士的出场就很有必要了,我马上就去邀请医学权威人物萨德斯爵士,他在马车上可能坐得早已不耐烦了。”莱尔夫听我说到这儿,未经爱姆士沃施先生的同意,就飞快地跑向了大门,他请萨德斯爵士去了。我看见爱姆士沃施上校脸上的笑容很灿烂,我又对他说:“我这个时候有一点空隙时间,我们不妨到你的书房去,我必须向你解释我的一些冒味的想法,这也是我对于这件事的最初推理。”老上校很感兴趣,他愉快地答应了下来,我们一起走进了书房,听众不多,就那么几个与这件事情有关的人。
我对爱姆士沃施上校说:“我的推理过程是一个假设的延伸:排除所有的不可能,那么剩下的情况,不论它有多么不可能,也必然是事实。在那种有多种可能性的案例中,必须对所有的可能性一一加以验证,直到最后那种能够让人信服的可能性的出现。我们不妨用这种假设的方法来解释一下这件事情。我当初一听多德先生说这件事情的时候,我马上就想到了这件事情有三种可能的解释,这三种解释足够用来说明为什么戈弗雷会被老上校在自家庄园的小屋里隔绝或者禁锢起来——第一,他极有可能是犯了罪,急迫地要躲过警察的追捕;第二,他很有可能是得了精神病,但家人又不愿把他送进精神病院;第三,他很有可能是得了某种传染病,家人要把他隔离起来。如果这三种答案都不是的话,我想就只有上帝知道这其中的秘密了。现在上帝不能出来证明,那就让我来证明一下吧。在我的头脑里,戈弗雷是因为犯罪而把自己关起来这种答案不成立,你们这个地区到现在都没有破案的犯罪报告,这一点我想我比大家都清楚。戈弗雷如果是一个身份未暴露的罪犯,那么,老上校会从家族利益考虑,必须把戈弗雷弄走或者送到国外去,而不是隐藏在家里。所以说,戈弗雷因为犯了大罪而被关了起来,这种假设根本就不能成立。戈弗雷得了精神病,他疯了,这种可能性要大一些。肯特先生在小屋里的身份证实了这个假设,它给人的表面印象是强行禁闭。但是另一方面,这种禁闭又不是很严格,要不然戈弗雷是不可能有机会出来看他朋友的。多德先生,你应该没有忘记,我曾经问过你,肯特先生是在看什么报纸,如果肯特先生看的是医学报纸,那么对我的推证就更有利了。假设戈弗雷真是得了精神病,但只要有医生照看并且上报了有关部门,让病人住在家里也是合法的,但是为什么要把持得那么严密呢?给人的感觉是另有原因,并不是戈弗雷得了精神病。最后一种答案就是戈弗雷得了麻风病,这种可能性虽然很离奇,似乎不可能,但是它却完全符合实际情况。麻风病在南非是一种常见病。戈弗雷在南非参加过战斗这件事,是詹姆斯·多德先生告诉我的,戈弗雷极有可能是得了这种病。戈弗雷家人不愿意把戈弗雷交给麻风病院将他隔离起来,所以戈弗雷家人才会处在极度恐慌的境地。我确信戈弗雷是得了麻风病,于是我就和多德再次拜访贵府了,我刚进门不久就发现了为戈弗雷送饭的莱尔夫先生戴的是消过毒的手套,我就更加相信戈弗雷是得了麻风病。我和老上校第一次见面的时候,我也为了替戈弗雷保密,我把我所发现的秘密写在了纸上,老上校相信了我不是来害戈弗雷的。”
我的话刚说完,我的朋友,医学界皮肤病权威专家詹姆士·萨德斯爵士在莱尔夫的陪同下走了进来。他为戈弗雷诊断了一下,他那许久不曾流露过微笑的脸,这一次流露出了罕见的微笑。他愉快地走向了老上校,并且握住了老上校的手,告诉他:“你能够从我的脸色中看出你的宝贝儿子所得病并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糟糕。你可能不会相信,但是我必须告诉你,戈弗雷得的并不是麻风病。”老上校惊呆了:“你再说一遍!他得的不是麻风病?”
“是的,戈弗雷得的不是麻风病,这是一种典型的类麻风,也就是鱼鳞病。这种病后果并不严重,它惟一的危害就是影响皮肤破坏人的外表。但不用担心,它可以治好,不会传染。很抱歉,福尔摩斯先生,这种皮肤病是不是给你开了一个有点戏剧性的玩笑?我想戈弗雷之所以这样恐惧这件事情,跟他的心理因素有很大的关系。很有可能是戈弗雷在接触麻风病人之后,由恐惧心理潜滋暗长了一种生理作用。戈弗雷,你说对不对?事情就是这么简单。咦!爱姆士沃施夫人怎么昏倒了!肯特先生你也应该显示一下你的真实本领了!”
戈弗雷的母亲一听说戈弗雷的病并不严重,根本不会威胁生命,一时高兴过度,竟然昏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