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人杰的抒情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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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河南,元氏望也。结,元子名也。次山,结字也。世业载国史,世系在家谍。少居商馀山,着《元子》十篇,故以元子为称。天下兵兴,逃乱入猗玗洞,始称猗玗子。后家瀼滨,乃自称浪士。及有官,人以为浪者亦漫为官乎,呼为漫郎。既客樊上,漫遂显。樊左右皆渔者,少长相戏,更曰聱叟。彼诮以聱者,为其不相从听,不相钩加,带笭箵而尽船,独聱牙而挥车。酒徒得此,又曰:“公之漫其犹聱乎?公守着作,不带笭箵乎?又漫浪于人间,得非聱齿牙乎?公漫久矣,可以漫为叟。”于戏!吾不从听于时俗,不钩加于当世,谁是聱者,吾欲从之!彼聱叟不惭带乎笭箵,吾又安能薄乎着作?彼聱叟不羞聱齿牙于邻里,吾又安能惭漫浪于人间?取而醉人议,当以漫叟为称。直荒浪其情性,诞漫其所为,使人知无所存有,无所将待。用为语曰:“能带笭箵,全独而保全;能学聱牙,保宗而全家。聱也如此,漫乎非邪!”

恶圆

元子家有乳母,为圆转之器以悦婴儿,婴儿喜之,母使为之聚孩孺助婴儿之乐。友人公植者,闻有戏儿之器,请见之;及见之,趋焚之。责元子曰:“吾闻古之恶圆之士歌曰:‘宁方为皂,不圆为卿。宁方为污辱,不圆为显荣。,其甚者,则终身不仰视,曰:‘吾恶天圆,或有喻之以天大无穷,人不能极,远视四垂,因谓之圆;天不圆也。对曰‘天纵不圆,为人称之,我亦恶焉。,次山奈何任造圆转之器,恣令悦媚婴儿。少喜之,长必好之。教儿学圆,且陷不义;躬自戏圆。

又失方正。嗟嗟次山,入门爱婴儿之乐圆,出门当爱小人之趋圆。吾安知次山异日不言圆行圆动圆静圆以终身乎?吾岂次山之友也。”

元子召季川谓曰:“吾自婴儿戏圆,公植尚辱我言绝;忽乎吾与汝圆以应物、圆以趋时,非圆不预、非圆不为,公植其操矛戟刑我乎!”

陆贽

LUZHI

陆贽(754-805),字敬舆。唐苏州嘉兴(今属浙江)人。大历进士。唐德宗时,由监察御史迁任为翰林学士,深受德宗赏识,经常就国事征求他的意见,当时享有“内相,”之称。死后谥为“宣”,因此被称为“陆宣公”。陆贽不仅以直言不讳着名,而且以善于作文,尤其善于撰写奏议着名,其奏议多用排偶,条理精密,文笔流畅,议事辩理,气势逼人,有《陆宣公集》传世。

鸿渐赋

深不测者道,大无疆者空。空非羽而何适?道匪人兮孰通?通于道者,是谓君子;适于空者,莫如鸿渐。故圣人托象以明义,务勤以饬躬,将自迩而图远,必因卑而致崇,始其素卵新化,青春戏融,一之日乳哺衡阳之曲,二之日翱翔彭蠡之中。且爰居以乐水,亦从正而养蒙。毳毛其成,洞庭之芳草初绿;弱羽云就,武陵之繁华已红。而见其进,未知其终。美夫姿淑伟丽,飞鸣有检;动靡求栖,游皆远险。思奋志于寥廓,且藻容于菱芡。升不越次,先冒履木之危;进而得中,孚及于磐之渐。渐如何其,往有攸措。方去渚而戾止,俄跻陵而遐顾。风水遥辅于羽毛,烟云未通于道路。嗈嗈相召,惊月夜而乱趋;肃肃连行,佛天池而径度。信梁燕之莫俦,岂谷莺之足慕!亦犹九层起于累土,千里始于投迹。琢玉者日就其功,为学者月将其益。皆自微以成着,固何求而不适!异夫出陆抟空,骧首矫翮,顺寒暑以攸往,亘山川而罔隔。以言乎鸟也,尚不忘进;以言乎人也,如何勿思!思者所以志道,进者所以修辞。诚既往而莫返,冀将来而可追。蒙亦有望于斯渐,敢不肃然而勉之!

刘禹锡

LIUYUXI

刘禹锡(772-842),字梦得,洛阳(今河南省洛阳市)人,自言系出中山(今河北境内)。少聪敏好学,“九流”、“百氏”之书博览无遗。贞元间擢进士第,登博学鸿辞科。和柳宗元交谊很深,人称“刘柳”,后与白居易唱和甚多,也并称“刘白”。

陋室铭

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磬:音xīn,散布很远的香气。此处形容德行美好,如香气远飘。苔痕上阶绿,草色入帘青。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可以调素琴,阅金经。无丝竹之乱耳,无案牍之劳形。南阳诸葛庐,西蜀子云亭。孔子云:“何陋之有?”

柳宗元

LIUZONG

YUAN

柳宗元(773-819),字子厚,原籍山西河东(今山西永济),出身官宦之家。

贞元九年(793),他考中进士,官秘书省校书郎。后考中博学鸿辞科,历任集贤殿正字、蓝田尉、监察御史里行、礼部员外郎。后贬官为永州司马、柳州刺史。

柳宗元作为“唐宋八大家”之一,在文学上有极高的造诣,他是唐代和中国历史上那些为数不多的具有鲜明个性的着名作家之一。他积极投身于当时文坛兴起的以反对骈文、提倡散文为标识的文学革新运动,强调“文者以明道”,柳宗元的文学创作成就是多方面的,包括政论、诗歌、散文、寓言、游记、辞赋,但最突出的是散文,无论思想水平,还是艺术水平,都可谓达到空前程度。

乞巧文

柳子夜归自外庭,有设祠者,饵馨香,蔬果交罗,插竹垂绥,剖瓜犬牙,且拜且祈,怪而问焉。女隶进曰:“今兹秋孟七夕,天女之孙将嫔于河鼓。邀而祠者,幸而与之巧,驱去蹇拙,手目开利,组纟任缝制,将无滞于心焉。为是祷也。”

柳子曰:“苟然欤?吾亦有所大拙,傥可因是以求去之。”乃缨弁束衽,促武缩气,旁趋曲折,伛偻将事,再拜稽首称臣而进曰:“下土之臣,窃闻天孙,专巧于天,璇玑,经纬星辰,能成文章,黼黻黼黻:音fúfǔ,古代礼服上绣的花纹。帝躬,以临下民。钦圣灵、仰光耀之日久矣。今闻天孙不乐其独得,贞卜于玄龟,将蹈石梁。欵天津,俪于神夫,于汉之滨。两旗开张,中星耀芒。灵气翕欻,兹辰之良。幸而弭节,薄游民间,临臣之庭,曲听臣言:臣有大拙,智所不化,医所不攻,威不能迁,宽不能容。

乾坤之量,包含海岳,臣身甚微,无所投足。蚁适于垤。蜗休于壳。龟鼋螺蜯,皆有所伏。臣物之灵,进退唯辱。彷徉为狂,局束为谄。吁吁为诈,坦坦为忝。

他人有身,动必得宜。周旋获笑,颠倒逢嘻。己所尊昵,人或怒之。变情徇势,射利抵巇。中心甚憎,为彼所奇。忍仇佯喜,悦誉迁随。胡执臣心,常使不移。

反人是己,曾不惕疑。贬名绝命,不负所知。拚嘲似傲,贵者启齿。臣旁震惊,彼且不耻。叩稽匍匐,言语谲诡。令臣缩恧,彼则大喜。臣若效之,瞋怒丛己。

彼诚大巧,臣拙无比。王侯之门,狂吠狴犴狴犴:音bìbàn,传说中的兽名,传说曰龙生九子,第四叫狴犴。臣到百步,喉喘颠汗。睢盱逆走,魄遁神叛。欣欣巧夫,徐入纵诞。毛群掉尾,百怒一散。世途昏险,拟步如漆。左低右昂,斗冒冲突。鬼神恐悸,圣智危栗。泯焉直透,所至如一。是独何工,纵横不恤。非天所假,彼智焉出。独啬于臣,恒使玷黜。沓沓骞骞,恣口所言。迎知喜恶,默测憎怜。摇唇一发,径中心原。胶加钳夹,誓死无迁。探心扼胆,踊跃拘牵。彼虽佯退,胡可得旃。独结臣舌,喑抑衔冤。擘眦流血,一辞莫宣。胡为赋授,有此奇偏。眩耀为文,琐碎排偶。抽黄对白,啽哢啽哢:音ánlòng,鸟叫声。飞走。骈四俪六,锦心绣口。宫沉羽振,笙簧触手。观者舞悦,夸谈雷吼。独溺臣心,使甘老丑。嚚昏莽卤,朴钝枯朽。不期一时,以俟悠久。旁罗万金,不鬻弊帚。跪呈豪杰,投弃不有。眉蹙,喙唾胸欧。大赧而归,填恨低首。天孙司巧,而穷臣若是。卒不余畀,独何酷欤。敢愿圣灵悔祸,矜臣独艰。付与姿媚,易臣顽颜。凿臣方心,规以大圆。拔去呐舌,纳以工言。文词婉软,步武轻便。齿牙饶美,眉睫增妍。突梯卷脔,为世所贤。公侯卿士,五属十连。彼独何人,长享终天!”言讫,又再拜稽首,俯伏以俟。

至夜半,不得命,疲极而睡。见有青朱裳,手持绛节而来告曰:“天孙告汝,汝词良苦。凡汝之言,吾所极知。汝择而行,嫉彼不为。汝之所欲,汝自可期。胡不为之,而诳我为!汝唯知耻,谄貌淫词。宁辱不贵,自适其宜。中心已定,胡妄而祈?坚汝之心,密汝所持。得之为大,失不污卑。凡吾所有,不敢汝施。致命而升,汝慎勿疑。”呜呼!天之所命,不可中革。泣拜欣受,初悲后怿,抱拙终身,以死谁惕!

宥蝮蛇文

家有僮,善执蛇。晨持一蛇来谒曰:“是谓蝮蛇。犯于人,死不治。又善伺人,闻人咳喘步骤,辄不胜其毒,捷取巧噬肆其害。然或慊不得于人,则愈怒,反啮草木,草木立死。后人来触死茎,犹堕指、挛腕、肿足,为废病。必杀之,是不可留。”余曰:“‘汝恶得之?”曰:“得之榛中。”曰:“榛中若是者可既乎?”曰:“不可,其类甚博。”余谓僮曰:“彼居榛中,汝居宫内,彼不即汝,而汝即彼,犯而斗死以执而谒者,汝实健且险,以轻近是物,然而杀之,汝益暴矣。彼耕获者、求薪苏者,皆土其乡,知防而入焉,执耒、操鞭、持芟,朴以远其害。汝今非有求于榛者也,密汝居,易法庭,不凌奥,不步暗,是恶能得而害汝?且彼非乐为此态也,造物者赋之形,阴与阳命之气,形甚怪僻,气甚祸贼,虽欲不为是不可得也。

是独可悲怜者,又孰能罪而加怒焉?汝勿杀也。”余悲其不得已而所为若是,叩其脊,谕而宥之。其辞曰:

吾悲夫天形汝躯,绝翼去足。无以自扶,曲膂屈胁,惟行之纡。目兼蜂虿,色混泥涂。其颈蹙恧,其腹次且。褰鼻钩牙,穴出榛居。蓄怒而蟠,衔毒而趋。

志蕲害物,阴妒潜狙。汝之禀受若是,虽欲为蛙为螾,焉可得已?凡汝之为恶,非乐乎此。缘形役性,不可自止。草摇风动,百毒齐起。首拳脊努,呥舌摇尾。

不逞其凶,若病乎已。世皆寒心,我独悲尔。吾将薙吾庭,茸吾楹,窖吾垣,严吾扃,俾奥草不植,而穴隟不萌。与汝异途,不相交争。虽汝之恶,焉得而行?

嘻,造物者胡甚不仁,而巧成汝质。既禀乎此,能无危物?贼害无辜,惟汝之实。阴阳为戾,假汝忿疾。余胡汝尤,是戮是抶。宥汝于野,自求终吉。彼樵竖持芟,农夫执耒,不幸而遇,将除其害,余力一挥,应手糜碎。我虽汝活,其惠实大。他人异心,谁释汝罪?形既不化,中焉能悔?呜呼悲乎,汝必死乎!

毒而不知,反讼其内。今虽宽焉,后则谁赉?阴阳尔,造化尔,道乌乎在?可不悲欤!

憎王孙文

猿、王孙居异山,德异性,不能相容。猿之德静以恒,类仁让孝慈。居相爱,食相先,行有列,饮有序。不幸乖离,则其鸣哀。有难,则内其柔弱者。不践稼蔬,木实未熟,相与视之谨;既熟,啸呼群萃,然后食衎衎焉。山之小草木,必环而行遂其植。故猿之居山恒郁然。王孙之德躁以嚣,勃诤号呶,唶唶强强,虽群不相善也。食相噬啮,行无列,饮无序,乖离而不思。有难,推其柔弱者以免。好践稼蔬,所过狼籍披攘。木实未熟,辄龁齿交投注。窃取人食,皆实其嗛。山之小草木,必凌挫折挽,使之瘁然后已。故王孙之居山恒蒿然。以是猿群众则逐王孙,王孙群众亦齿乍猿。猿弃去,终不与抗。然则物之甚可憎,莫王孙若也。余弃山间久,见其趣如是,作《憎王孙》云:

湘水之浟浟兮,其上群山。胡兹郁而彼瘁兮,善恶异居其间。恶者王孙兮,善者猿。环行遂植兮,止暴残。王孙兮甚可憎!

噫,山之灵兮,胡不贼旃。跳踉叫嚣兮,冲目宣龂。外以败物兮,内以争群。排斗善类兮,哗骇披纷。盗取民食兮,私己不分。弃嗛果腹兮,骄傲欢欣。

嘉华美木兮硕而繁,群披竞啮兮枯株根。毁成败实兮更怒喧,居民怨苦兮号穹旻。王孙兮甚可憎!

噫,山之灵兮,胡独不闻。猿之仁兮,受逐不校。退化游兮,惟德是效。廉来同兮圣囚,禹稷合兮凶诛。群小逐兮君子违,大人聚兮孽无余。善与恶不同乡兮,否泰既兆其盈虚。伊细大之固然兮,乃祸福之攸趋。王孙兮甚可憎!

噫,山之灵兮,胡逸而居?

拣沙拣金赋

沙之为物兮,视污若浮。金之为宝兮,耻居下流。沉其质兮,五才或阙。耀其光兮,六府以修。然则抱成器之珍,必将有待,当慎择之日,则又何求。配珪璋而取贵,岂泥滓而为俦!

披而择之,斯焉见宝。荡浸淫而顾眄,指炫熀而探讨。动而愈出,幽以即明。涅而不缁,既坚且好。潜虽伏矣,获则取之。翻混混之浊质,见熠熠之殊姿。久暗未彰,固亦将君是望。先迷后得,孰谓弃予如遗!

其隐也,则杂昏昏,沦浩浩,晦英姿兮自保。和光同尘兮,合于至道。其遇也,则散奕奕,动融融,焕美质兮其中。明道若昧兮,契彼玄同。

傥俯拾而不弃,谅致美于无穷。欲盖而彰,将炯尔而见素;不索何获,遂昭然而发蒙。观其振拔污涂,积以锱铢。碎清光而竞出,耀直质而特殊。锥处囊而纤光乍比,剑拭土而异彩相符。用之则行,斯为美矣;求而必得,不亦说乎!

岂独媚旭日以晶荧,带长川之清浅。皎如珠吐,疑剖蚌之乍分;粲若星繁,似流云之初卷。是以周德思比,而岐昌即咏;陆文可侔,而昭明是选。若然者,可以议披沙之所托,明拣金之所裁。良工何远,善价爰来。拂以增光,宁谢满籯之学;汰之愈朗,讵惭掷地之才。客有希采掇于求宝之际,庶斯文之在哉!

三戒并序

吾恒恶世之人,不知推己之本,而乘物以逞,或依势以干非其类,出技以怒强,窃时以肆暴,然卒迨于祸。有客谈麋、驴、鼠三物,似其事,作《三戒》。

临江之麋

临江之人,畋畋:音tián,打猎。得麋麑,畜之。入门,群犬垂涎,扬尾皆来。其人怒,怛之。自是日抱就犬,习示之,使勿动,稍使与之戏。积久,犬皆如人意。麋麑稍大,忘己之麋也,以为犬良我友,抵触偃仆,益押。犬畏主人,与之俯仰甚善,然时啖其舌。三年,麋出门,见外犬在道甚众,走欲与为戏。外犬见而喜且怒,共杀食之,狼藉道上。麋至死不悟。

黔之驴

黔无驴,有好事者船载以入。至则无可用,放之山下。虎见之,然大物也,以为神。蔽林间窥之,稍出近之,慭慭然慭慭然:音xìnxìn,谨慎小心的样子。莫相知。他日,驴一鸣,虎大骇,远遁,以为且噬己也,甚恐。然往来视之,觉无异能者。益习其声,又近出前后,终不敢搏。稍近,益狎,荡倚冲冒,驴不胜怒,蹄之。虎因喜,计之曰:“技止此耳!”因跳踉大:音nǎn,吼叫,断其喉,尽其肉,乃去。噫,形之也类有德,声之宏也类有能,向不出其技,虎虽猛,疑畏,卒不敢取,今若是焉,悲夫!

永某氏之鼠

永有某氏者,畏日,拘忌异甚。以为己生岁直子,鼠,子神也。因爱鼠,不畜猫犬,禁僮勿击鼠。仓廪庖厨,悉以恣鼠不问。由是鼠相告,皆来某氏,饱食而无祸。某氏室无完器,椸椸:音xì,衣架。无完衣,饮食大率鼠之余也。昼累累与人兼行,夜则窃啮斗暴,其声万状,不可以寝。终不厌。数岁,某氏徙居他州。后人来居,鼠为态如故。某人曰:“是阴类恶物也,盗暴尤甚,且何以至是乎哉!”假五六猫,阖门撤瓦,灌穴,购僮罗捕之。杀鼠如丘,弃之隐处,臭数月乃已。呜呼,彼以其饱食无祸为可恒也哉!

谤誉

凡人之获谤誉于人者,亦各有道。君子在下位则多谤,在上位则多誉;小人在下位则多誉,在上位则多谤,何也?君子宜于上不宜于下,小人宜于下不宜于上,得其宜则誉至,不得其宜则谤亦至。此其凡也。然而君子遭乱世,不得已而在于上位,则道必咈于君,而利必及于人,由是谤行于上而不及于下,故可杀可辱,而人犹誉之。小人遭乱世而后得居于上位,则道必合于君,而害必及于人,由是誉行于上而不及于下,故可宠可富,而人犹谤之。君子之誉,非所谓誉也,其善显焉尔。小人之傍,非所谓谤也,其不善彰焉尔。

然则在下而多谤者,岂尽愚而狡也哉?在上而多誉者,岂尽仁而智也哉?

其谤且誉者,岂尽明而善褒贬也哉?然而世之人闻而大惑,出一庸人之口,则群而邮之,且置于远迩,莫不以为信也。岂惟不能褒贬而已,则又蔽于好恶,夺于利害,吾又何从而得之耶?孔子曰:“不如乡人之善者好之,其不善者恶之。”

善人者之难见也,则其谤君子者为不少矣,其谤孔子者亦为不少矣。传之记者,叔孙武叔,时之贵显者也。其不可记者,又不少矣。是以在下而必困也。

及乎遭时得君而处乎人上,功利及于天下,天下之人皆欢而戴之,向之谤之者,今从而誉之矣。是以在上而必彰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