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多萝西·塞耶斯
作者简介:
多萝西·赛耶斯(1893~1957年),英国著名的女性推理小说家,主要代表作有《谁的尸体》、《贝洛那俱乐部的不快事件》、《剧毒》和短篇小说集《彼得爵爷查验尸体》等。在她创作的诸多侦探推理小说中,都由彼得·威姆西爵爷充当主人公,深受读者喜爱。
故事梗概:
这件事与彼得·威姆西爵爷的死亡几乎同时发生:一个被解雇的仆人被一个黑道组织吸收,开始从事珠宝盗窃的勾当。没想到两年之后,爵爷竟背叛了组织,帮助警方一举剿灭了这个黑道团伙。就在这时,老彼得·威姆西竟然死而复生……
(一)
正如大家看到的,我是一个身材瘦小,有着满头黄发和棕色胡须的年轻人,正在兰贝思这所有些阴暗狭窄的房子里,一边吃着熏鱼,喝着咖啡,一边浏览《晨邮报》。也许有人会说我过于讲究,但要说明的是,像我这种过惯了大户人家生活、习惯有格调的生活方式的人来说,再整齐、再考究也不为过。虽然,我仅仅是个当差的,而且因为某种原因,已经被辞退。
现在我的胃口格外好,所以很快我就吃完了熏鱼,然后一边呷着咖啡,一边留心读着一则新闻。这则新闻对我来说非常重要,刚刚我已经留意到了,所以才特意留到饭后再细读一番。
新闻内容是:
“彼得·威姆西爵爷的遗嘱:一部分遗赠给男仆;一万英镑给慈善事业。
“彼得·威姆西爵爷是当今英国最富有的贵族丹佛公爵之弟,同时也是著名的犯罪学家,曾参与破获许多著名疑案,而且以收藏善本书籍和善于交际著称。
“去年12月,彼得·威姆西爵爷在坦噶尼喀行猎时丧生,时年三十七岁。昨天,爵爷生前立下的遗嘱揭晓,遗产高达五十万英镑。其中有一万英镑捐给各慈善团体,而为了感激男仆茂文·本对他的照顾,爵爷赠与其五百英镑年金和皮卡迪利广场的公寓一套。至于包括皮卡迪利广场一一零a号的名贵藏书和绘画在内的其他遗产,则留给死者的母亲丹佛公爵夫人。”
看完这篇新闻,我长舒一口气:“终于没有什么问题了,你的死亡定格了一切,除了我的自由,太好了!”
喝完咖啡,收拾停当,我从衣帽架上取下圆顶礼帽,走出家门,准备乘车前往伯蒙赛。
下车后,我用大概一刻钟的时间,穿过一条阴暗潮湿的陋巷,驻足于一个下等的肮脏酒店。进门后,我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位置,点了份威士忌。
这酒店刚开门,但客人并不少,他们大多数是在酒店开门前就已在门外恭候多时的人。
侍者送来了酒,我摆出优雅的姿势伸手去接,却不小心碰到了旁边一个身穿方格衣服,颈系恶俗领带的人。
“喂!”那家伙嚷道,“怎么连你这号人都进来了?滚出去!你在这里不受欢迎。”他一边骂着脏话一边用手推我,十分粗鲁。
我决定和他理论一下,“我可没听说过这个规矩。”我也铆足劲向他推去。
这时候,酒店女招待说话了:“住手!不许在这里打架。”她走近后对那个野蛮人说:“裘克斯先生,那位先生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裘克斯先生说,“可我是故意的。”
女招待把头往后一扬,讽刺道:“那您真该感到难为情。”
“误会,误会,”我赶忙向她解释道,“我一向光顾高等酒家,并且从不寻衅闹事,只是裘克斯先生一味找碴罢了。”
“算了,”裘克斯自感无趣,“下次注意,我可不是好惹的。一起喝上一杯,我请你?”
“客气,客气,”我赶忙推让道,“既然是我不小心碰了您,当然该由我请。”
“别推辞了,”裘克斯先生大度地说,“说定了,我来请。咱们是不打不相识。姑娘,再来一份威士忌。”然后他又转向我说:“要不我们去那边坐,那边清静些,哈,我想您是不想再惹什么麻烦了的。”
说完,他便带我到角落里的小桌旁坐下。
“干得很好,”裘克斯一落座就说,“这里我想不会有什么危险。怎么样,罗杰斯?你想好没有?”
我向周围看了看,确定真没危险了说:“我不想找麻烦,也不想被卷入什么危险的境地。我确实有一些对你们有利的情报,但我并不想参加到具体的行动中,这一点咱们必须事先说好。不管你们干什么,我都不参加。”
“呵呵,我可以告诉你,这是个严密的组织,”裘克斯先生略带讥讽地说,“在我们会里,只有行家才可以参加行动。像你这样的,我们一号是否同意让你加入还另说呢!你只要告诉我们,东西藏在哪儿,如何弄到手就足够了,其余的自然有人去做。你谁也不认识,谁也不认识你,当然,一号除外。”
“还有你……”我补充道。
“当然,但今后你就见不到我了,我要被调到别的地方去啦。开大会时也许可以见面,但那也不能算见面,因为你瞧,开大会时我们可是都要戴着面罩的。”说完他神秘地笑了起来。
“真的吗?”我有点怀疑。
“当然是真的。大会每隔三个月举行一次,入会前你会被带到一号那里,如果他通过了就会把你列入名单,分给你一个号码,告诉你以后向哪儿报告。会上按照号码次序,会员会被叫上去领取属于自己应得的那份东西——你知道我指的是什么。并不复杂,你看,咱们三言两语就说清楚了。”
“还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化装,这是白天干活时要做的,化上装,你亲娘也认不出你了。不过,大部分的活都安排在夜里。”
“原来是这样。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不会有人跟踪我,或者向警察告密吗?”我一副担心的样子。
“这你可以放心,只要是聪明人,都不会那么做的,除非不想活了。你要明白,谁都逃不过一号的眼睛。”
“那么,我们伟大的一号究竟是谁呀?”
“不瞒你说,这我也想知道。可是一号是个奇人,没有人知道他是谁。不过,从他的举止上看,我想他肯定是个绅士,你真应该看看他那优雅的动作。但是,除了二号没人了解真正的一号。”
“二号?”
“一个同样神秘的人,女人。”
“会里还有女人?”
“当然。不过你不用担心,她们和你我一样,不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的,绝对靠得住!话说回来,现在干什么都得有女人,会里也需要她们。”
“我还是有点担心,咱们这么干值得吗?像我这样的小角色到底能分到多少?”
“你真傻。”裘克斯伸过头来轻声说,“一共五十个会员,你分到五十分之一,同一号和我分到的一样多,不管你有没有干那活。”
“此话当真?”我当然很怀疑。
“不骗你!”裘克斯笑道,“要不怎么说咱们的一号是个奇人,是个伟大的绅士呢。会里无论大小,都能拿到相同的一份。”
“会里的活儿多吗?”这是我最关心的。
“怎么才算多?你还记得卡鲁瑟家的项链、国立艺术馆失窃的一幅卢本斯名画、戈尔斯顿银行劫案吗?还有法佛夏家的盗窃案、法兰夏家的珍珠,这些都没有破案,哈哈,都是咱们干的!”
“但是,你瞧,”我舔了舔嘴唇,咽了一口唾沫说,“你就不怕我一出门就把你和我说的话告诉警察吗?如果我是个卧底,那不全完啦?”
“你有胆子那么做?”裘克斯盯了我一会儿,然后笑着说,“哼哼,不过,我至今还没见谁能干成过。如果你真是卧底,在你刚拐向那条街时,就……”裘克斯做了个被勒死的手势,“当然,那不是我干的活,有专人负责。”
“你是说有人监视着我?”
“那是当然的,就算你真能带警察来酒店找我——”
“然后呢?”
“我早已去见五号了。”
“五号又是谁?”
“啊!这我可答不上来,不过我知道他是个有能耐的人,他能够给你换张脸,甚至给你换个新指纹,新奇得很。”
我不禁惊讶地愣了一下。
“怎么样?”裘克斯举起酒杯看着我说。
“你瞧,你把什么都告诉我了,要是我说‘不’,是不是马上会有危险?”
“哦,那倒不会,不过死是早晚的事。”
“这我懂,要是我说‘好’呢?”
“只需把你在当差时了解的情况告诉我们,而且懂规矩,钱就会源源不断地到你口袋里。”
我低下头考虑了一会儿,抬起头说:“我决定参加了!”
“不错。喂,姑娘!给我们再来一杯,我们得庆祝一下。”他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看得出来,你是干这活的料儿,罗杰斯。只要你听一号的话,你会发财的!来,干杯!说到一号,今晚是见他的最合适的时机。”
“但我要去哪见他呢?还在这里吗?”
“当然不。今天晚上十点的时候,一定注意了,不多不少,刚好十点的时候,你朝北走过兰贝思桥。”听他这么说,我心里一跳,很明显,我住的地方已经被他们发现并盯住了。
“到了桥那里,” 裘克斯继续说,“你就会看到一辆黄色的出租汽车等在那里,司机在拾掇他的发动机。你走上去问他:‘你的车子走吗?’他会说:‘这要看你上哪儿去。’你就说:‘送我去伦敦一号。’不过他不会送你到那儿的。车上的窗户都遮得很严实,你不会知道他把你送到了哪儿,这是第一次见面的规矩。以后,如果你成了正式会员,就会把那地方的名字告诉你。你到了那儿,可什么都要说真话,并且得听从他们的吩咐。要不然,一号有很多方法整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我有点哆嗦。
“不错,不错!那咱们就道个别吧!你自己保重吧!”
“保重!”我和他一起走出小酒店,走向不同的地方,最后都隐没在肮脏的陋巷中。
(二)
自从我参加这个组织以来,有钱人家被盗的事件就层出不穷。这当然有我的功劳,毕竟我在富人家当过差的!听听我都帮会里干成了什么大事情吧!丹佛公爵太夫人的钻石冠冕;已故彼得·威姆西爵爷公寓里价值7000英镑的金银餐具;百万富翁西奥多·温思罗普乡间宅院失窃。当然最后一件事要特别说一下,这次失窃引发了伦敦上流社会中的一段风波,原因是破案过程中揭露了这位绅士的无数丑闻。还有件让我没想到的大事,就是丁格尔伍德侯爵夫人脖子上那著名的八圈珍珠项链,竟然是赝品,真货早被这位贵夫人典当掉了,典当的原因使侯爵极为难堪。但是不管怎么说,这桩活算得上是轰动一时。
就这样两年过去了,一月间一个星期六的下午,前门的轻轻一响打破了两年以来的平静。
听到声响后,我轻轻地走到门前把门猛地打开,结果什么都没有。但当我回去后,却在衣帽架上发现了一个信封。要是没猜错,这是会里惯用的送信方式,信封上应该写着“致二十一号”。
“果然如此。”我耸了耸肩,打开信封,把里面用密码写成的字句译了出来。内容是这样的:
“二十一号:今晚十一点三十分在一号家中召开特别大会,口令为‘定局’,严禁缺席,违者重惩。”
我站着想了一会儿,然后向房后的一间屋子走去,里面有个保险柜,它的后面是间暗室,这只有我知道。我拉开那个标着“通讯”字样的抽屉,把刚才收到的信放了进去。一切都办妥之后,我重新锁上门出来。
“定局,是啊,是个定局了。”我本来想打个电话,但是,我知道不能打电话。
我爬到屋顶下面的一间阁楼里,小心地按了房梁上的一个按钮,一道暗门自动打开。我爬了过去,到了隔壁房子的阁楼里,一阵鸽子声很是好听。天窗下面有装着信鸽的笼子,而它的正对面是一家工厂的后墙。
我小心地窥看了一下天窗的外面,确定安全后,便把写好几个数字和字母的纸条夹在一只信鸽的翅膀下,放它远飞。一小时后,又有一只信鸽以同样的方式被我放走了,过一小时又放了一只。一切就绪之后,我坐下来,静静等待。
到九点半时,刚好是我算好的时间,信鸽回到了阁楼上。我赶快拿出食物犒赏它们,然后打算把它们放回笼子里。可一想到今晚的危险,我决定不再把无辜的生命锁在笼中,笼子的门并没有锁上,它们随时有机会逃走。
这一切都料理好之后,我走下楼去,手里攥着从鸽子翅膀下取出的纸条,纸条上只有两个字母——O·K。终于放心了,我笑了笑,把纸条放到火里烧了,然后到厨房开了一罐咸牛肉,准备饱饱地吃一顿晚餐。吃饱喝足后,我从那个锁着的抽屉里取出一把手枪,然后打开一个弹盒,把子弹装了进去。
等到十一点差一刻时,我站起来走到街上,上了一辆公共汽车,挑了司机旁边的座位坐下,这是个好位置,因为可以看到上下车的每个人。几次换车之后,终于到了汉普斯德的豪华住宅区。
下了车,我向目的地走去,那天夜里没有月亮,但不是很黑,一路上我尽量和墙保持距离。当我走过一片荒地时,有一两个黑影不断向我逼近。我找到一棵大树,谨慎地停在它旁边,然后把那只绣着白色“二十一号”的黑绒面罩套在头上,它正好遮住了我脸上从眉毛到下巴的部分。戴上面罩后,我继续向前走,直到看见低洼处一所漂亮而孤独的房子。
房子只有一扇窗户亮着灯,有点与世隔绝的样子。我向大门走去,那些黑色的人影也都走了过来,他们像我一样戴着面罩,一共六个人。
最前面的一个人敲了一下门,随后门开了一道缝,那个人把脑袋伸到门边,低语了一声,门就打开了。那人走了进去,门又关上了。
就这样,在我前面的三个人都进去了,下面该轮到我了。敲门声三下重,两下轻,一只耳朵出现在门缝里。我低声说:“定局。”门开了,我走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