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半晌，斯蒂文推开面前的杯子，仿佛鼓足了莫大的勇气，直视迈克的小眼睛，艰涩却毫不迟疑的说道：“戴芬的死，是我的责任，直至今日我都无法原谅我自己。”
“我无比希望能够回到过去，如果可以选择，我愿意用我拥有的一切去交换。”
“但是——这世上没有后悔药，现在已经是新纪元了，不管我们做什么，她们都不会回来了！”
“胖子……我们不能一直生活在回忆中。”
小眼睛闪着晶莹。
“盗梦空间。”
“如果这一切都是梦呢？你还记不记得当年你很喜欢这个电影。你还说造梦师是一个挺不错的职业，挺有挑战性的。我为什么不能制造我自己的梦，我为什么不能活在我的梦中？”
“我又怎么知道，现在的你是不是在我的梦里？说不定等下梦醒了，我就可以去陪我的老婆孩子了，她们才是最真实的。”
……
“胖子——”斯蒂文苦笑。
“就算是在梦中吧，也许某一层，也许是别人的梦，你的，我的，都好，但是梦终有醒来的一天，钩织的再美，依旧是经不起空气的泡沫。有些事情，终究是要面对的。”
“胖子，你是聪明人，话说现在哪个不是聪明人？假的，真不了，除非你的大脑能强大到超过任何一台已知的计算机，否则你不可能构造出一个完美的社会，每个你想象中的人，每件你想象中的事，都有可能因为数据不够而消失，就像泡沫一样，懂么！到了那个时候，你只会比现在更痛苦！”
“大灾变后，我把自己封闭了几个月，觉得整个世界都是灰暗的，恨不得这一切只是一个噩梦，巴不得马上醒来。”
“最后，我看到尼斯，我发现灾难对她几乎没有影响，我心说怎么可能，她还是不是个人啊，总不会是上天赐予人间的天使吧？结果你知道她说什么？她说她早没了亲人，说的那样坦然，那样轻描淡写——就好像这是一件别人的事情一样——和她，没有一毛钱关系。哦，不，半毛线关系都没。”
声音越来越大。
“然后我就在想，说到底，我们每个人不就是206块骨头拼成的架子，只有46条染色体，五六十万亿个细胞么！谁和谁不一样？这满世界的孤家寡人，谁规定你我就得比别人幸福美满？这不就是tmd生活么，这老天已经这么操蛋了，我们干嘛跟着它的屁股后头，整天仰望不能发出半点异议。既然我们都活下来了，为什么不过一种新的生活？为什么还要像娘们一样整天回忆过去，哀怨这个那个？”
呯！斯蒂文狠狠的将一桶啤酒砸在迈克的面前。
胖子愕然的看着斯蒂文。
“我说兄弟，这还是我第一次听你爆粗口。”
“够劲！”
“说实在的，我以前还怕你喜欢男人呢。”
“去死！”
……
“我说，兄弟——”
迈克看着最好的朋友生平第一次歇斯底里，眼眶有些发红。
“说真的，你能走出来，我很高兴。”
“可胖子我，和你是不同的——呵”
“我们一直都生活在不同的世界。你从来都是最优秀的，高高在上，不需要为了讨好父母，为了什么狗屁前程去读书，为了下一年度的奖学金生活费端完盘子还要回宿舍通宵复习，也不需要为了一些莫须有的面子抹掉勇气和毅力。你是彻头彻底的精英，不管在什么社会，规则都是为你这种人打造的，就连你身边的人，都充满的各种各样的光环。生活对你来说，从来都是公平的，完美无暇的。”
“而我——我不像你。小的时候，邻居的小孩嘲笑我的身材，不喜欢和我一起玩，大人们也从来只关注我的考试成绩，从来不问我过的开心不开心。我一直小心翼翼的生活，琢磨着自己说的每一句话，担心自己的哪些言行会给别人带来不适感。总是要说一些冷笑话，或者故意让人嘲笑来融入某些圈子，即便这样，我的朋友还是很少。我经常一个人对着花草虫子说话，一个人做饭给自己吃，一个人编排自己的小游戏，实在闷的慌了，就带着各式各样的面具，分不清真诚还是虚伪的笑容，去找那些我不喜欢，也不喜欢我的人，做那些我不喜欢的事。”
“后来认识了你们，很开心，真的，即便在你身边我依然是那个被人嘲笑的胖子，永远是那个无能的小跟班，我还是很开心。”
“胖子——我们没有——”斯蒂文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被迈克笑着挥手打断。
“我以前会想，人活在这个世界上，到底什么事是重要的。事业？家人？朋友？生活的意义又在哪里？但是其实这个世界哪有这么多人会在某一个地方等着你，哪有这么多意义供我们去寻找，哪有这么多愿望让我们去实现？我从来不去问为什么不公平，也不想知道为什么我比绝大多数人聪明，却得不到别人的赞扬，我辛苦考进最好的医学院却当不了一个外科医生，为什么我好不容易讨了个漂亮的老婆，生了个可爱的儿子，一觉醒来他们全都不见了。”
“我是个自相矛盾而毫无自信的胖子，我得到远比付出的少的多的多，所以我无比珍惜生活给我的一切，包括你们。”
“你们的存在对我来说不是什么生活的意义——你们就是我的生活。”
......
窗外，大雪纷飞。
......
叮铃~~~
酒吧的门开了，尼斯裹着轻裘，带进几片雪花。
“呼~~外面下大雪了，路上很不好走。”
尼斯卸下雪白的皮毛，里面居然穿着镂空的紧身黑色礼裙和彩色丝袜。斯蒂文一下觉得天使掉落凡尘，清丽少女变身艳妇，颇有些未明的轻微恼怒。
“怎么穿成这样？”
“没什么，等下有个party，先过来坐一会，”尼斯毫不在意的轻拍衣服上的雪花，
“伙计！来一杯血腥玛丽！”
尼斯用纤巧细园的食指关节敲了敲桌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