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伦敦两个小时后,我又搭汽车前往拉姆斯盖特。这一段路程需四个半小时。一路所见令心情很不畅快,地面乱草丛生。一路上到处可见树木茂密的丘陵,类似故乡的小丘,却令人怀念。
途中经过肯塔贝利市,街道上古木参天,庄严的大教堂随处可见。有关这里的景色的绘画,我经常在美术馆里见到。
“拉姆斯盖特还没到。”我一边在心中暗想,一边仍眺望窗外的风景。
下午一点钟到达斯多库斯牧师的家,房屋在广场的中央,那里是大片草地。周围有铁栏杆,栏杆上积满灰尘。这里只有二十四位十岁到十四岁的儿童,不算是一所大的学校。从餐厅可以看到大海。
……
熟悉学校的环境后,梵高又给提奥写了第二封信。信中说,他在学校的日常工作是兼任学生的法语、德语、算术老师,还要在课后照顾他们,而且在周末要给他们洗澡、整理房间。还说他在学校有一间专用的房间,只是房间四处空荡荡的,他准备挂一幅版画。在这工作的不好之处是,只提供食宿,但不支付一分钱的工资。当然,留在此地不是长久之计。
这是一个单调乏味的地方,却符合梵高的心境,但他思念厄休拉的心情愈加迫切。他在星期六的早晨就步行很远的路程到伦敦去,没有吃饭和住宿的钱,就在树林边坐着休息。随着冬季的到来,他还要忍受着寒冷,经常饥肠辘辘、浑身发抖。每次来到厄休拉家的门口,他又踟蹰着不敢敲门,看一会儿后满足地转身回去,像是已经见到心爱的人一样。这样一直持续了几个月。他在心中躲避着厄休拉已经订婚的事实,总想象着自己与她结婚的场景。
不久后,梵高在艾尔沃思的琼斯牧师的监理会学校中找到一个较好的职位。琼斯是一个大教区的牧师,他雇佣梵高当教员。
琼斯牧师的那些穷学生都来自伦敦。校长把这些学生的家庭地址交给梵高,派他步行到那儿去收学费。这些家庭居住的街道发出一股令人作呕的气味,许多人员众多的家庭,拥挤在冰冷的、空荡荡的房间里,一双双瞪大的眼睛中流露出饥饿和疾病的神色。
梵高很乐意到伦敦出差,因为这使他有机会在归途中经过厄休拉的房子。梵高第一次向学生家长收取费用时比较顺利,但之后可就难了。琼斯牧师又派梵高担任副牧师,让他上台讲道。
梵高战栗着登上讲道台,他的声音嘶哑,不断地停顿。他努力抑制自己的紧张,回忆在纸上写得清清楚楚的措辞得当的句子。这些支离破碎的词句和乱七八糟的手势,使他的精神突然振奋起来。
琼斯牧师决定让梵高到里士满去讲道。里士满的居民们纷纷写信表示欢迎。梵高宣讲的内容是:“我是世上的一个陌生人,别对我秘守你的十诫吧。”他以真挚的感情讲述,给教友们以不寻常的感染力。非常成功是对这次讲道的评价。
梵高立刻带着巨大的成功的喜悦,去找厄休拉。他几乎想在一瞬间出现在她的面前。黄昏的时候,他终于到了,结果听到了屋里传来喜庆的歌声和欢笑声,原来厄休拉结婚了。梵高步履维艰地离开那儿,他的心被撕成小小的碎片。他决定永远地离开英国。
坚定的传道决心
进入大学攻读神学的想法,确定了梵高的下一步目标。他的叔叔们都愿意给他提供帮助,在阿姆斯特丹经营美术生意的叔叔承诺给他出学费;担任海军司令的叔叔给他提供房子;另一个叔叔则要替他找好的老师,辅导他进入大学必考的科目希腊文和拉丁文。
斯特里克是梵高的姨父,他是阿姆斯特丹赫赫有名的教士,大家都认为他是极有学识的聪明人。他给梵高介绍了一位优秀的老师。斯特里克家所在的凯泽斯格拉特街,是阿姆斯特丹的富人区。这是一条马蹄形大街,在运河沿岸,运河从海港南边开始,绕过市中心,又朝北返向港边,河水清澈透明。
梵高在斯特里克姨父家里见到了姨妈威廉明娜和表姐凯。凯比梵高年长两岁,她既温柔又迷人。梵高见到她后,立即就喜欢上了她。凯的丈夫很强壮,她还有一个可爱的儿子,一家三口总是其乐融融。梵高感到心酸,他多么地渴望爱情和家庭啊。
努力把一切与学习无关的念头摒弃,梵高全心投入学习中去。他每天日出前就起身读《圣经》。当太阳升起来后,他走到窗口俯瞰一群工人上班的情景和远处迅速前进的帆船。随后,吃上几片面包后,梵高开始连续七小时学习拉丁文和希腊文。学到后来,他的脑袋感到昏昏沉沉,思维混乱不堪。他尽力把那些艰涩的语法装进脑子里。
教习拉丁文和希腊文的老师的形象,让梵高想起了吕佩雷斯一幅画中的基督模样。有时,梵高忍不住给老师讲起石版画艺术,还给他带去了一张马里斯的《洗礼》,并热情地描述马里斯的艺术。老师不赞成梵高的做法,让梵高专心学习,因为他收了很高的教师费用。
担任海军司令的叔叔询问梵高一天学习的时间。梵高回答说,二十个小时左右。叔叔显然不同意他过于辛苦,叮嘱他照顾自己。在阿姆斯特丹整整一年了,梵高意识到对这样正式的学习还是不习惯,他渐渐失去信心。问题不是在于学习的困难,而是他内心的斗争,他认为他自己不适合去做那种在大学培养出来的学者式的牧师。老师也觉察到了这一点。他们之间探讨过许多次,老师也认为梵高可以继续作出选择。
梵高明白,这一年他的亲人们都为他花费了大量的金钱和时间。一旦他选择放弃,会使他们的心血付诸东流。不过,他曾经诚心诚意地努力过,仍然无法适应。如果明天他就出去当一名福音传道者,为上帝的民众服务,那算是失败吗?如果他医治患病的人,安慰无望的人,解救有罪的人,劝服不信上帝的人,那还算是失败吗?他自己认为这是成功,亲人们却不会这么认为。他们会说他永远不可能取得成功,一钱不值,忘恩负义。梵高决定悄悄收拾行李,一声不响地离开叔叔家。
梵高听闻由布林克、约思和皮特森三名牧师组成的比利时福音传道委员会,在布鲁塞尔开设了一所新学校,学费全免,学生只需付数目很小的食宿费。他在走访这个学校后,被接纳入学。
学校里只有三个学生,博克玛先生负责他们的学习。他是一位矮小结实的人,一张凹形脸,从眉毛处向下放一根垂直线到下巴,决不会碰到鼻子和嘴唇。梵高很难忍受和博克玛先生在一起,因为他总是希望把学生训练成出色的演说家。每天晚上他们都要准备好一篇次日在课堂上宣讲的演说词。梵高写得很慢,因为他想说一些深有体会的问题,但是每次宣讲的时候,他都讲得磕磕巴巴。博克玛对梵高很不满意,特别是当梵高拒绝进行即席演讲时,他们之间的冲突就公开化了。
梵高的讲道内容比指定的多写了四倍,因为晚上无法入眠,他的精神越来越差,变得消瘦和容易激动。11月里,他被召到教堂与委员会牧师见面,并接受任命。他走进去的时候,皮特森牧师没有朝他看一眼,博克玛看向他的眼中闪着特殊意味的光彩。
梵高的两个同学顺利地毕业了,被派到胡格斯特拉顿和埃蒂霍夫去。委员会却不认可梵高有能力将上帝的福音传达给人们,没有派工作给他。原因是梵高既没做到绝对服从,也没有学会即兴演讲。梵高低头望着自己的粗制的方头皮靴,看到鞋面的皮破裂了。后来,因为根本想不出有什么话要说,他便转身默默无言地走了出去。
他心不在焉地走着,感情稍稍平复,驱走了麻木状态。在田里的一段树干上坐下后,他头脑里涌起了对上帝的想念,感到安慰。“耶稣在暴风雨中是冷静的。”他自言自语道,“我并不孤单,因为上帝没有抛弃我。终有一天我能找到侍奉主的机会。”
给矿工带去福音
皮特森牧师给西奥多卢牧师写了一封信,说明将派梵高到博里纳日去讲道,但是要自己负担生活费用。博里纳日在比利时的南部,是个煤矿区,生活非常艰苦、贫困。皮特森认为博里纳日地区的贫苦百姓需要像梵高这样有热情的人去向他们布道,同时皮特森牧师将努力给他谋一个职位。西奥多卢牧师同意了。
梵高坐火车来到博里纳日,铁路两边全是矸石堆成的黑山。市镇坐落在一个荒凉的山谷凹中,淡淡的阳光斜照大地,但天与地之间隔着一层浓厚的煤烟。村子里十分冷清,到处看不到人影。偶尔能见到一脸呆板、麻木的神情的妇人倚在门边。
梵高住在小沃斯姆斯,这是个矿工村。村里唯一好些的房子,就是矗立在山顶上的面包师傅德尼的家。梵高就是寄宿在他家。德尼曾写信给皮特森牧师,愿意为派到他们镇上来的下一个福音传道者提供食宿。
德尼太太热诚地欢迎梵高的到来。梵高的房间有一扇小窗临着马路,房间收拾得非常干净,他很喜欢住在这里。梵高把行李放下后,走出房间四处看看。德尼家的东边是陡峭的峡谷,大多数矿工的草棚就搭在那儿。另一边是一片开阔的田野,耸立着一座黑色的垃圾山和马卡斯煤矿的许多烟囱,小沃斯姆斯的大多数矿工就在这儿下矿井。越过田野有一条小路,刺丛蔓生,歪歪扭扭的树根横七竖八地满布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