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梵高抓起画架、颜料和画布开始进入绘画的世界。他看到一座吊桥,一辆小车正在桥上经过,蓝天衬托着桥和车的轮廓。河水蓝得像海水,河岸被青草染成几种颜色。一群穿着罩衫,头戴五颜六色帽子的洗衣女人,正在树荫下愉悦地洗着衣服。梵高彻底忘记了对印象派技巧的模仿,只剩下他独特、纯粹的自己。
每天黎明,梵高都要沿河流步行几公里,或者深入到乡间去寻觅一个使他动心的地方,然后,在日暮时分画完油画的最后一笔才收拾画具,回到他栖身的旅店。不久,他就完成了几幅作品,有《阿尔的老妇》《雪地平原》等。他休息之余给提奥写了一封回信。
亲爱的提奥:
来信及50法郎都已收到,谢谢你。据我所知,这里的生活费并不便宜,我已完成了三件作品,这是在巴黎无法做到的。
我发觉自己的健康逐渐恢复。在巴黎的最后一段时期,真是苦不堪言,我几乎忍耐不下去了。
在店里买不到画具和画布,凡是绘画所需要的东西都不齐备,必须到马赛才能买到,不过,我并没有失望,请你不必担心。
这里的少女很美,但美术馆却令人很不满意。只有保存古物的博物馆,倒还值得进去看一看。
梵高偶尔也写信给好友贝尔那尔:
首先要告诉你的,是这里新鲜的空气、明朗的色彩,都令人想起日本的风景。水面呈现碧绿的波纹,就像我们所看见的日本版画一样。风景使人着迷,黄昏的朝霞把土地也染成橘色了。
在这里,每天可以见到金黄色的阳光。女人们的服装很鲜艳,尤其是星期天漫步在街树下的情景更是令人陶醉。如果是在夏天,这景象会更为迷人!
这里的物价比想象中贵,我现在准备节约一些用了。我想找一处较为便宜的房子,如果有几个人一起合住的话,可以更节省。热爱太阳与色彩的艺术家,如果搬到法国南部来,一定会很适宜。
倘若日本人在这段期间没有进步,那么,他们的艺术大概可以在法国翻版。
在信笺上端的,就是我现在的速写练习。又大又圆的黄色太阳,照射在形式古怪的吊桥上,水手们偕同情侣走向桥的另一头。另一幅也是以吊桥为背景,桥下有妇女们在洗衣服。
你现在在做什么?今后打算何去何从?务必请你详细告诉我。
梵高完全沸腾起来了,变成了一部狂热运转的机器。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何种情况下,就迅速完成了一幅又一幅的油画。乡间果园的果树开花了。他产生了一种狂热的愿望,要去把它们全都画下来。他不再思索自己的画,他只是去画。他所进行的紧张劳动没有白费,终于突然间化成一股巨大的凯旋的力量。有时,他要在天将破晓时开始作画,到中午才能画完。画完之后他便徒步走回城里,喝一杯咖啡,然后又步履艰难地向另一个方向去画一幅新的油画。他不知道自己的画是好是坏,他并不在乎。他陶醉在阿尔的鲜艳的色彩中了。没有人和他说话,他也不想去答理别人。
梵高想感受来自太阳的力量,他出去作画从不戴帽子。阳光把他的头皮烤得发红,每晚回来像是在火炉中燃烧过一样。季风时节要到来了,一旦刮风,梵高便不能再出去作画了,他在心中期待着明朗的春天的到来。如此一来,梵高有更多的时间可以给提奥写信了。
亲爱的提奥:
今天难得天晴,温度也十分适宜。我已经领教了季风的威力。在这种风势之下,什么也不能做。
碧蓝的天空,太阳闪闪照耀着,积雪几乎都已融化,冷风依然吹袭,空气很干燥。总之,景色仍然秀丽。山丘上有一栋修道院,周围是松树和灰色的橄榄树园。最近,我打算画这些景色。
自从来到阿尔以后,我已完成了8幅画,可惜都不是很满意,因为在温和的阳光明媚的地方,也不见得能随心所欲地画周围的风光。为了完成几幅大的作品,我买了几张大型画布,价格跟巴黎不相上下。
亲爱的提奥:
我收到高更的来信,他似乎已病了半个月,躺在病床上。因为负债的关系,他已身无分文了。
他想知道你的店里是否已经把他的画卖出去了。钱少一点也无所谓,他目前很需要钱用,他甚至表示自己作品的售价很低也没关系。
高更命途多舛,令人同情。他是不是病了很久了呢?我非常担心他。他说,在人生的各种苦痛里,没有比缺钱更为难过的。
在目前的情况下,只有一个办法可解决他的困境。你们店里可否先把他那幅《海景》买下来?如果可以的话,他就能暂时安定下来了。
在我们这群朋友中,大部分都尝尽苦头,当然也包括我们两人在内。未来还会困难重重,我坚信一定能获得最后的胜利。但对于艺术家来说,能不能享受到胜利的果实?
严冬已经过去,梵高外出作画的次数多了起来。
亲爱的提奥:
你的来信已经收到,我没有想到你这么快就寄来50法郎。今天,我在外边完成一幅十五号的画。画面是一辆小型马车通过吊桥,碧蓝的天空照耀着桥面,绿色河川和草原土色的堤岸,一群戴着不同色彩帽子的少女们在河边洗衣服。
车站附近有一条大路,街道整齐。此地天气易变,天空经常阴沉沉的,风也吹个不停。
亲爱的弟弟,我觉得自己似乎站在日本国土上。我虽然常常跟你说这些话,然而,这些举目可见的美好事物,你却都没能见到。
春天来临了,果园里开满一树树繁花。梵高在果园里支起画架,兴致勃勃地开始工作。只见他陶醉在色彩和芬芳四溢的景色里,反复画了几幅相同的作品,他把自己的感受在信中一一叙述给提奥。
亲爱的提奥:
最近,我每天都过得很惬意,倒不是因为天气的关系……
不过,鲜花盛开的果园的景色,非好好画出来不可。季风猛吹的日子,实在令人伤脑筋。我仍旧到野外搭起画架,埋头绘画。
淡紫色的田野、芦苇的篱笆、蓝白色的天空、两棵蔷薇色的桃树,这是作品中最令我满意的风景画。
梵高有时在果园里,画了一整天,拖着疲倦的身体回来,步伐沉重,神经也麻木了。他无法节省,时时需要买进新画具和画布,提奥汇来的钱很快就花光了。能否使绘画速度减缓,让钱可以用得更久些呢?不,他绝对是不肯的,因为果园的百花盛开,景色极佳,若不及时完成,实在可惜。梵高在信函里一再地解释绝不是乱用钱,同时还催促弟弟尽可能再多寄些钱来。
一天,他在一片果园里作画,红色的栅栏围绕着园中的淡紫色的耕地,两株玫瑰色的桃树衬托在晴朗的蓝天白云的天宇中。他激动地将它们捕捉到画布上。回到旅店时,他收到一封信,原来莫夫在海牙死去了,他立即在自己画的桃树下写了“纪念莫夫——梵高和提奥”这行字,并题写诗句:“只要活人还活着,死去的人总还是活着。”
梵高又发现了一片开花的果园,他以此为题开始作画。在他作画的过程中,狂风大作,风像海浪一样一阵阵翻卷而来。太阳在狂风的间隙中放射光芒,照得树上的白花闪闪发亮。梵高飞快地画着,这使他想起在斯赫维宁根的时候,那时他常常在雨中和风沙中作画,风暴掀起的海水飞溅到他的身上和画上。他的这幅油画给人的感觉是白色的,中间点缀着许多黄色、蓝色和紫色。当他画完时,他从他的画上还感觉到了西北风的肆虐。
不管有多忙,梵高也不会忘记给提奥写信。
亲爱的提奥:
早晨的天气极好。我在果园里作画,在茂密的树枝上点缀上无数略带紫黄色的白花。在这时候,忽然刮起一阵猛烈的风,我赶快跑进房里。隔了一会儿,我觉得没什么问题了,又返回原处。太阳不时发出万丈光芒,照耀着小瓣的白花,这幅景色实在太美了。
亲爱的提奥:
我在一个绿油油的小果园里,画一丛杏树——淡白色的杏树,效果不亚于桃树。
到目前为止,情况非常好,我想再画十张。因为我的注意力容易变化,而且果园的景色也不会长久的。
恐怕不久后要画斗牛场了,同时也想画那繁星闪耀的天空;然后再完成几幅素描,以及像日本版画那样的素描。总之,打铁要趁热。
请你想象一年后的日子。那时候,我希望情况会稍微改善。到目前为止,我用去你不少钱,但愿我的作品售价,能赔偿或弥补你的损失,我一定要表现给你看。
不过,如果让这种情况继续下去,你恐怕就无能为力了。倘若你有困难,就请来函见告。那时候,我只画些素描就行了,因为这样比较省钱。
梵高完成了一系列的果园风景作品。由于作画时间过长,精神损耗又大,梵高的病痛又隐隐约约地在发作,并且越来越严重了。
附近的居民对梵高有一种显而易见的防范,他们一见到他神经质般的表情、怪异的行为、不修边幅的穿着就无法对他产生好感。每天居民们都能看见,他日出之前就背着沉重的画架跑出城去,头上不戴帽子,下巴急切地伸向前方,眼睛里带着一种狂热、兴奋的神情。他们看见他回来时,两眼像两个冒火的洞,头顶上红得像没有皮的鲜肉,腋下挟着一幅未干的油画,而且自己跟自己打着手势。他们觉得梵高大概是个疯子。
旅店主人尽其所能地骗取梵高的每一个法郎。因为当地居民几乎全在家吃饭,所以梵高买不到什么吃的。饭馆的价格昂贵,并且没有什么好吃的。梵高一向不在意吃的食物,而是有什么吃什么。虽然他越来越不注意他的肚子,阳光还是增强了他的生命力。苦艾酒、烟草代替食物补给着能量给梵高。他用了不知多少时间在画板前聚精会神地作画,这使他的神经变得迟钝,他需要刺激。苦艾酒使他第二天更加兴奋,这种兴奋受着西北风的鞭挞和太阳的熔烤而成为他自身的一部分。
夏季要到来了,风停下了狂暴的性子。可怕的酷热开始袭来,万物都活跃起来。梵高置身其中作画的阳光,也是变幻不定的。梵高的画上是一片明亮的、燃烧的黄颜色。他仍然不满意自己的画,希望能画出不朽之作来。只有在绘画时,他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成功的希望非常渺茫,但是他从不停歇。他可以没有家庭、妻子和孩子,他可以没有爱情、友情和健康,他可以没有金钱,没有可靠而舒适的物质生活,他甚至可以没有上帝,但是他不能没有绘画,那才是他的生命。
梵高从提奥的来信中得知,他生病了,而且正在看医生。梵高忧心忡忡,他担心提奥和他一样,在精神上出现什么毛病。医生劝告提奥,尽可能到乡间去休养一年。新鲜的空气和温和的气候,对他的健康有好处。
虽然提奥的疾病使梵高深为忧虑,但他仍念念不忘追求美妙的颜色世界。不久,提奥来信说,他的身体已经完全复原。这个消息使梵高放下了担忧的心情,他认真琢磨起成立艺术家之村的构想,可惜没有那么多的钱来支持他。
梵高在阿尔很难雇到模特,可能是阿尔民风比较淳朴的原因,没有人愿意给梵高当模特。当然,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是他们认为梵高不可能画出像样的画。无奈之下,梵高只好到妓院去寻找模特,老板给他介绍了一个16岁的女孩拉舍尔。拉舍尔经常和梵高开玩笑,要他把耳朵割下来当做报酬,因为梵高没有很多钱可以付给她。
因为在阿尔很难买到合心意的颜料,更加为了节省开支,梵高开始自己制造颜料,不再购买那些在巴黎流行的颜料。提奥请佩雷给梵高寄来三种铬黄、孔雀石、朱砂、赤黄铅、钴蓝和群青。梵高在房间里把它们捣碾碎,配成自己需要的各种颜料。这样一来,他的颜料不仅造价便宜,而且颜色更鲜艳持久。接着,梵高又开始改进画布的功能。因为他发现画布的吸收性能不强,画布上覆盖的那层薄薄的石膏涂层吸不进他涂上去的浓厚的颜色。提奥给他寄来成卷的未加工的画布,晚上他就在一个小碗里调好石膏,涂在他打算第二天画画用的画布上。
当梵高把第一幅阿尔油画寄给提奥时,附带说明了只能用什么样的画框,但是他还是不放心。他从杂货商那儿买来木板条,截成他需要的长短,然后把它们涂成和画的色调相协调的颜色。他制造颜料,做绷画布的框子,给画布涂石膏,画画,制作画框并且自己上漆。
梵高在他的房间里面画一幅静物画,一只蓝色搪瓷咖啡壶,一只金黄和深蓝两色的杯子,一支淡蓝色白花格的牛奶罐,一支蓝色底子上配着深浅不一的红色、绿色和褐色图案的意大利陶罐,还有两个橘子和三个柠檬。
梵高并不想只是单纯地把看到的景物复制下来,而是把更多的力量用于随意地借助色彩表现他自己。毕沙罗曾告诉他的技巧,必须夸张由色彩的和谐或不和谐所造成的效果。
梵高顶着毒太阳,在麦田里勤勤恳恳、专心致志地画了一天:一片翻耕过的田野,那是一大片似乎在向地平线攀登、泥土块呈紫罗兰色的田野;一个身着蓝色衣服的播种者;地平线上是一小片矮小的成熟的麦田;而天空中,是一片黄色和一轮金黄色的太阳。他给这幅画取名为“播种者”。
亲爱的提奥:
我在烈日照耀的麦田里忙碌了一个星期,完成麦田的画稿、风景与播种者的素描。紫色的土壤、宽阔的麦田、穿着蓝白色衣裳的农夫。我在这里眺望着遥远的地平线,放眼所及,是一片黄橙色的麦穗。上面是黄色的太阳与天空。
《播种者》是梵高很久以来就想完成的作品。何况,这有米勒不曾画过的东西,色彩丰富,画面宽广。
梵高好像把整个身心都卷入黄色的花粉里,连路上所碰到的一切事物,似乎也都变成黄色的外貌。
亲爱的提奥:
近来,经常是烈日当空,阳光普照。除了太阳和光以外,没有更理想的景象,我只画黄色、青白硫黄的黄色、金色的柠檬黄。黄色多么美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