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吴梅村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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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3章 传奇一(3)

(末)我看兄爱惜此杯得紧,何必换与别人?就是宜官阁一池水竹,怎丢掉了,到别处去打抽丰。世情可知,未必得意,不如守旧是个上策。这个交易,回了他罢。

【前腔】

一庭花柳,池竹锁清幽。(次乐兄,)你白玉樽空还自守,黄金交尽向谁求?休休。待价沽诸,不胫而走。

(丑)蔡相公的说话,句句正经,还依他的是。(生怒介)谁要你多嘴,还不去!客卿兄,我自见此帖,寝不安席,食不甘味。这杯虽是我极爱的,反覆思之:图书笔墨,是书生常分;珠玉宝玩,非贫士所宜。况我浪迹江湖,得无以怀璧为罪。我主意已定,不消再讲了。你看这个杯呵。

【尾】

俺书生陋室难消受,(珍重)他碧玉红窗着意收。(末)次乐兄,你几时起程?(生)俺明日就去了。(末)也要收拾行李。(生笑介)客卿,我有甚么行李?止无过一卷《黄庭》枕敝裘。

遗业凄凉近故都,敢论松竹久荒芜。

逢君买酒因成醉,一片冰心在玉壶。

第八出仙媒(老旦道服上)

上元小女降宫中,曾占巫山第几峰。今夜集灵台上过,月明笙鹤佩环风。自家耿先生,乃王母位下箜篌娘子是也。只因混元皇帝说南唐国主是他九十八代儿孙,眼见得运去江南,要劝他寻真海上,命我入为宫嫔,说以游仙。岂料彼一念牵缠,辜负了百般点化。这是天缘无分,王气将终,也索罢了。只可笑那陈抟老儿,睡里梦里,摸着杜嬷嬷两个儿子,夸他自家眼力。难道香孩儿作殿前检点时,我就一些不晓得么?只为俺们做神仙的,须要冷处着脚,难处下手。这样顺风话,那个不晓得说一句儿?咳!陈图南,陈图南,我美甜甜陪着皇帝睡过二十年,从不曾折了神仙气分;你黑喽喽在山凹内睡过一千岁,说出来都是势利话头。只怕希夷陈先生及不得我比大耿先生了。

【北点绛唇】

则为着仙李根芽,玉真二八,天公嫁。花髻交叉,紫凤烟鬟跨。

(小旦上)绿章新弟子,紫袖旧昭容。自家花蕊夫人,与耿先生相期汴梁城外,须索走一遭也。呀!那个不是先生?先生,你从那里来者?(老旦)俺从玉蕊峰头会过谢自然,瞬息到此。(小旦)先生既是神仙,在李主宫中,难道也比人世一般相处的么?(老旦)既做宫眷,夫妇之好,自然是一样的。(小旦)闻先生曾孕过皇子,免身之夜,大雷雨失去。先生神通游戏,未必是真的?(老旦)怎么不真!只因唐家运去,招受不起,混元皇帝抱上天去,做天男天女了。夫人,你怎晓得俺的行踪也?

【混江龙】

俺那碧城潇洒,桃花肌骨扑烟霞。粉丕丕乔装措大,大剌剌实在宫娃。(须不是小兰香降民间私贪欢耍,莽梁清走天门惹动喧哗,栾道人夸大口骗他妈妈,赵皇后捏假肚产过哇哇。俺自有白云乡、温柔乡,鸾娇凤姹;芙蓉冠、菖蒲冠,月佩云珈。玉女浆蒸龙脑尊前欢洽,麻姑掌探鸟爪背上搔爬。绛雪丹炼姹女丹成不死,《黄竹》诗和王母诗正而葩。一任你钱婆儿趋奉帝王家,柴皇亲冷淡兴亡话,止供俺神仙顽耍,妇女嗟呀。

(小旦)今日原约你家小周后、黄保仪及刘家的媚儿,与先生把盏,(这时候怎不见到来?)(丑扮媚猪上)人皆称凤凤,我独唤猪猪。先生、夫人两位在此,须索施礼者。(相见介)(老旦)我家周后、保仪怎不见来?(丑)周后与李主寻闹,保仪不好独自前来。(小旦)这等我们先坐罢。(老旦)有随身仙乐速奏。(作细乐送酒介)(小旦)你家小周后与李主频频抄闹,却是为何?(老旦)说起来可怜人也。

【油葫芦】

他在昭惠宫中恰破瓜,步香阶添话靶。大唐天子阿姨家,汴梁宫班立在夫人下,陇西公苦受他归来骂。君王私涕泪,儿女口波查,只得牵衣外走装聋哑,说不出今日怎由咱。

(小旦泪介)(丑)夫人为何下泪?(小旦)我想起摩诃池上光景,一朝至此。先生说起小周后,不禁凄惶起来。(老旦)咳!蜀中有两花蕊夫人,遭逢亡国,一般可叹。

【天下乐】

你蜀女生来爱浣花,差也不差。闲调牙,两人儿恰好是花枝亚。做宫词谁分那,修降表总如咱。(我想那花蕊呵,偏遇着风雨儿恣情打。)

(丑)临行的时节,保仪说有一句话,托夫人转致先生,不知可曾到么?(小旦)咳!我几乎忘了。保仪前日相会,说他有个侄女黄展娘,没个好对头。闻先生新掌了氤氲大使,主天下婚姻,要先生替他寻个主儿。(老旦)那婚姻大事,天公主意,颠颠倒倒,最难料理的。

【寄生草】

缱绻司签押,鸳鸯牒勘查。呆子弟乔装着封神诈,乾夫妻苦守那天孙寡,浪短命窣变了崔生卦。不争你旧宫娃还替着女娘愁,便是俺做神仙也把那媒人怕。

〔这般干系,惹人埋怨的。夫人回了他罢。(小旦)如今乱世,女人尽数吃亏,全赖先生主持。况保仪再三叮咛,不可辜负他恳求的意思。(老旦)〕

【么篇】

仙锦拖红定,琼浆点肯茶。(那保仪呵,他要俺)老麻姑撮合上卢郎话,小琼枝迤逗着淳于耍,樊夫人撺掇了云英嫁。则除是玉镜台早上你姑娘,暖金合先谢俺媒人罢。

(小旦)先生,比如媚姐配刘郎,可是天缘注定的么?(老旦)

【后庭花】

这是大耳儿毛女家,黑臀公玄妻嫁,茂陵郎赤彘云中下,卫夫人春风射艾豭。抱持着语村沙,忒亲热遍体寒毛乍。百和香填卧榻,黑貂茵突体花,清嬉室习水洼,裸游馆如长厦。笑无盐实帝羓。同牢食,并体佳,糟糠妻,谁似他。

(丑)呀!先生恁般欺负人,说话里句句带着讥讽,煞是可笑。你看吕雉为后,飞燕入宫,李鸦儿做了官家,郭雀儿现有天下。难道人小名儿也叫不得一个,被人作笑话的么?(小旦)先生偶然取笑,媚姐为何发怒起来?(老旦)我一时闲谈,有何成意?速把酒来痛饮一回。(丑)谁耐烦吃酒!我们刘郎性子可是好惹的?今日气不过,只得回去教他来理论罢了。(作拂衣去介)(小旦)那媚儿毕竟年纪小,使惯性子,在先生跟前如此撇懆,别也不别,竟自去了。(老旦大笑介)我家周后、保仪不来,倒遇着这个东西。别人怕刘皞,我可是怕他的?要唆丈夫来替你出气,岂不可笑!只是做媒的三句话儿说不完,就惹着闲是非了。

【赚煞尾】

俺只待点勘赤绳家,回覆黄姑话。撞门羊未得个水米沾牙,倒逢着石家醋醋迎头骂,可不道一笑争差。(小旦)先生不要因他阻兴,我们再饮几杯者。(老旦)今日还要赴瑶池小宴,只索去了。(小旦)保仪所嘱的,先生早些留意。(老旦)这个晓得。我与他觅个,碧桃花玉树蒹葭,织女支机星汉槎,少不得把红丝牵下。(夫人,你见保仪,替我致意)。须早摆会亲筵席拨琵琶。

龙华会里日相望,为报先开白玉堂。

要唤麻姑同一醉,不令仙犬吠刘郎。

第九出杯影(旦贴上)

〔【菩萨蛮】(旦)谢家池馆桐花甽,画屏屈曲翘红袖。(贴)欲剪凤凰衫,青虫摇羽簪。(旦)一枝双豆蔻,浅立东风瘦。(贴)春思远于山,眉痕凡几弯?(旦)袅烟,我自移徐家小阁,疏窗文砌,种种宜人;花药纷披,房廊窈窕。就是壁间属咏,石上留题,落笔皆妙楷名篇,联句亦高人雅士。况且弃产收书,辞家作客,名流行径,自是不凡。以此思之,徐君风调定可人也。(贴)前日袅烟瞥见丰姿,无心闲讲,倒被小姐絮了几句。今日移他池馆,想见风流;若睹彼才华,清韶蕴藉,当不啻如此。(旦)李主有言:“吹皱一池春水,干卿底事?”他家儿郎,说他怎的?呀!你看匾额上“宜官阁”三字,是李主御笔。我家有宜官宝镜,赐第御书,预占先兆了。(贴)小姐,那白玉杯也是他家的。老爷有洪梁美酒,何不取来饮一杯儿!就是妆镜中,也好添海棠春色。(旦)这个使得,你去取来。(贴下)(旦开匣取杯叹介)你看蜀锦湖绵,重重衬裹;犀牌钿匣,事事精工。似这等润泽光莹,不知经许多摩挲爱惜。比似我黄展娘呵,碧玉破瓜,瑶英待嫁,肌理空夸白璧,杵臼未捣玄霜。今日将此杯回环玉手,倾倒琼浆;几时得花底传觞,尊前索笑?好不冷落人也!(贴上)缥青香若下,玉醴泛宜城。小姐,酒在此。老夫人呼唤,袅烟走一回就来。(旦)你自去罢。咳!细雨寒窗,微吟独酌,正好赏玩此杯也。呀!杯里却有个影儿。〕

【南吕过曲】【香遍满】

玉颜斜照,梨花一枝春动摇。(怎么不像我的?)仔细端相非奴貌。(呀!竟像个男子。)幅巾犀导小,轻衫罗带飘。(风风流流,绝好一个标致的模样)。便俺会作乔,也做不出男儿俏。

(作左右看介)莫不是有人窥俺么?啐!这里那得人来!

【懒画眉】

俺娘亲拘管几曾饶,(便算是)画里儿郎不许瞧。(咳!这个影儿,也隄防不及了)。纱窗日上暗梅梢,一点窥人小。却是俺绣出鸳鸯解弄潮。

【梧桐树犯】

教我含娇向恁娇,欲恼和谁恼?细抹轻描,别样闲情稿。他好似一丝粉絮风前袅,难道我八字红鸾水底捞。或者我眼中曾见这个人么?相逢那处曾同笑,浪荡虚嚣,蓦地空明厮照。(咳!独处深闺,甚么人我曾见来?)

【浣溪沙】

心性娇,房栊悄,料这里断肠人少。(除非是春风梦割巫山晓。)他梦也寻常向影里逃。萦怀抱。似这样瘦身奇俏魂灵,怎盼到眼底眉梢。

(贴暗上听介)小姐把盏沉吟,徘徊想像,却是为何?(旦)你才去了,我泻酒杯中,蓦见个男儿影子,好生放心不下。(贴)那有此事?待袅烟也瞧一瞧。呀!一些没有。(旦)如今现在杯中,你却又看他不见,这缘法儿好难猜也!(贴)我们昨夜烧香祝告,要招个好姐夫,一定有些灵应了。

【刘泼帽】

香烧,夜立东风祷,伴哥儿吊下云霄,小姐你心虚唬得拘拘跳,敢怕儿曹,窣地向夫人告。

【秋夜月】

(旦)怪贼牢,嗤的胡遮笑。你俏眼逢人瞧得饱,我羞眸有甚闲花鸟。横枝儿打搅,落来的懊恼。

(贴)我晓得这个人了。

【东瓯令】

管猜着,那根苗。这杯是徐家的,一定就是十郎的影儿。(旦)难道他是这样好的?(贴)小姐,入水花枝分外标,(旦)这眼睛也好不过。(贴)个人最是秋波妙。相见处多风调。丹青画出软苗条,半截沈郎腰。

(旦)我往常在镜儿里照见我的影呵,

【金莲子】

漫心焦,少不得京兆眉儿有个描。(怕春易老,花月暗消)。(那晓得今日呵,向酒杯中瞥眼,羞见粉郎招)。

【尾】

(袅烟),你看定他,忙收好,只怕巧风吹去不经瞧。〔(贴)难道教袅烟赔一个不成?〕小姐,常言道水性人儿会跳槽。

新妆面面下朱楼,秦女窥人不解羞。

料得也应怜宋玉,几回抬眼又低头。

第十出示耍(副净小丑上)(副净)

【赵皮靴】

我是魔合罗,钱眼里安身糖堆里过。三媒六证讨家婆,怎怕得傍人轻觑我。

(我真大爷。自见黄家小姐,晓夜思量。恰好他移在宜官阁上,与我家后园,止隔得一条鱼池。这是天赐姻缘,稳稳到手的了。昨日央曹善才去说亲,却又作怪,那小姐照见玉杯里一个男儿影子,要与他一般的方肯成婚。这是要老公眼睛花罢了,难道玉杯作怪不成?(小丑)大爷前日做胜会,不该只管瞧他,倒被他看出破绽来了。(副净)怎见得?(小丑)大爷,不是我说。)

【大斋郎】

你背儿驼,眼儿睃,花花面孔落腮胡。呆头呆脑人瞧破,顽涎空咽笑呵呵。

(副净)狗才,你也来笑我!我想劈面相便瞒人不得,那影儿有甚分别,打扮得相像罢了。如今人做俏的,荷叶巾两条飘带,瓜心帽一个玉瓶。难道我装起来,做不得傻子弟孩儿?(小丑)只怕也该在水里照一照儿。(副净)说起照字,我便头疼。昨日在厨下受水的牛腿缸里相了半日,只见我面孔夬夬洒洒,糊糊涂涂,连边胡寻弗出下胲,抠髅眼光露着颧骨,一些头脑摸不着。(小丑)阿呀!苏州人说话,大爷的亲事,一些影也没有的了。我闻黄家有面宜官宝镜,照得人村的俏起来,黑的白起来,和那玉杯都是袅烟掌管。今夜月黑,我们悄悄走过墙去,偷了他的。若遇见袅烟,只道杯里影儿活现罢了。(副净)我最怪这丫头嘴噪骂我,不如先弄他一下,教他开不得口。今夜二更,你在墙口接应,我亲身自去。事成重重赏你。计就月中擒玉兔,谋成日里捉金乌。(同下)(老旦上)楼上箫声随凤史,台前镜影伴仙娥。自家受保仪嘱付,替他侄女展娘寻一门亲事。前日渡江,看见徐铉学士之子十郎,将往雒阳。此子风神韶令,真是可儿。但与展娘虽定婚姻,还分形影。用是假阖闾之玉杯,与轩辕之宝镜,因其变化,示我神通。投朱李于带边,无烦梦寐;遇玉箫于帐里,不假丹青。假假真真,宁云错认;生生死死,匪曰还魂。是好一番腾那也!镜神那里?(末白巾银甲上)鸾翅巢空月,菱花遍小天。自家镜神便是,大仙有何分付?(老旦)玉杯已显神通,宝镜宜成变化。你听我道来:

【南吕】【一枝花】

则你那光摇翡翠钗,绣结芙蓉带。凤从台上出,花向匣中开。蕙质莲腮,好点出双眉黛。映兰房,照玉阶。休教是粉渍尘埋,辜负了人间稔色。

(末)大仙,左邻真琦,今夜二更三点,到宜官阁上谋取宝镜,预禀大仙知道。(老旦笑介)这个人儿,煞是可笑也!都是俺差他搬弄,做一场游戏,你也不消问他。只是你做镜神的,虽具妍媸,须疲屡照。毕竟拣个像意的跟随着他,如毛嫱、西施,留他不去,宿瘤、嫫母,推之不来,才显得神仙手段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