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五月了吧?”
等夏宁睿身子好了一点,平叔去雇了辆马车,这次离京,非常低调,为了不让人知道他们的行踪,出京没多远,平叔就甩掉了大部分随从,走到凉城的时候,连最后跟在他们身边的几个人也被平叔解决了。
那时候夏宁睿躺在马车里,平叔在外面杀人,只听见刀剑相接的清鸣,然后平叔拨开门帘,眼神平和的将他抱了出去,剑上犹带残魂,衣袂犹余鲜血。
“殿下怕吗?”
平叔问他,然后提着剑,带上金银细软,毫不犹豫的抛弃了所有东西带他离开。
夏宁睿面色苍白,气都喘不长,眼神却异常的冷冽平和,他看了平叔一眼,说:“平叔不要再拿本殿当小孩子了,不杀他们,我应该会死得更快一点。”
连毒发身亡都坚持不到。
前世之时,出京的这一路去,夏宁睿多是昏昏欲睡,倒是不知平叔为了藏匿踪迹,杀了这么多人。
平叔发自内心的神态恭敬,一如既往让人挑不出错处,心内只道:“果然是让皇上看中入局的孩子,皇室子弟哪个,都不可能如一般孩子那么简单。”
皇宫那潭水,果然是又深又黑。培养出来的孩子,也是个个心狠手辣。
也许这个孩子会成为帝王,也许会成为死人。
都是很平常的事情。
平叔赶车,夏宁睿在马车内,一天的时间,总有大半无法抵抗身子的衰弱昏睡过去,剩下小半,夏宁睿都在运行自己的内功心法。
前世之时,是平叔教他武功,武功一途,平叔实在是当世绝顶的高手之一,到了西塘镇,又教了他们邻居家的兄妹,除此之外,再无传人。
因为他的身体实在太弱,练功有助于强身健体,导致他对武学产生了一些兴趣,研究过很多的秘籍,后来自己改了路数,自成一派。
平叔看见他在练功,也没说什么,检查了一下运功路数没什么问题,就由他去了。
虽然功法运行的路线颇为高级,不知道夏宁睿从哪儿得来的,但是皇室子弟水向来深不可测,他们有些什么东西,非要追究来路,很多是追究不出来的。
他只是一介老奴,好奇心太重,太想窥探主人的秘密,便是取死之道。
虽然夏宁睿还小,平叔也不曾忘记过自己的本分。
路上,平叔问他:“这天下之大,可有殿下想去的地方吗?”
“我想去江南。”
一是因为他的母亲便是江南女子,二是,那里是有她的地方。
而平叔同意去江南的原因是第三点,
“江南也好,听闻民间有一大夫,医术高明,杏林高手多为其折服,在二十年前,得过一个“医圣”的称号,那时他行走天下,专治疑难杂症,专解天下奇毒,后来垂垂老矣,据说是到了江南养老。”
平叔说着,皱了皱眉道:“就是不知道那个老头子二十年过去了是不是还活着?”
夏宁睿可以告诉他,那个老头子他死了,但是他还有儿子,还有孙子。
那孙子最终抛弃了家传医学,手握屠刀,成了他身后一名杀人不眨眼的将军,五指张握,尽是亡魂与鲜血。
遇见他夏宁睿,是他们的幸运还是不幸?
夜晚来临之时,夏宁睿站在车外的旷野之上眺望着远方灯火如萤的城市,侧脸有着不符合这个年龄段的孤独与寂寥。
“殿下,消息说,侧妃娘娘在您走后月余,便突发恶疾病死了……”
从他醒后,他便求平叔帮他做一件事情,现在,他得到了消息。
他知道,已经晚了。
“突发恶疾?”
夏宁睿轻笑了一声。
夏宁睿的亲娘,王氏芷兰,王芷兰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女子,柔弱,温柔,安静,忍让,与人为善,不争不抢,在雍王府内极好的做着一个透明人,过着平静的生活。
然而自从夏宁睿入了皇上的眼,平静的生活便再也一去不回,母凭子贵,王芷兰获封侧妃,从原来的院子搬进了更大的院子,不复往日的粗衣陋食,衣食住行,无一不是奢侈精致至极。
表面上,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对她不敬,再也没有人敢明目张胆的欺负她,就连夏宁睿的父亲雍王,也不得不对皇帝对夏宁睿不合常理的宠爱看重而低头,对王侧妃和颜悦色,更不用提雍王府中的其他人。
她安静的接受这一切,从这里,搬到那里,安安静静地送自己的儿子离开,安安静静地喝下别人精心熬煮的毒药,安安静静地,当着别人深深刺入心房,疼痛难言的肉中刺,眼中钉。
他前脚离开京城,她后脚便被人给害了……
哪怕一醒来便求平叔让人去将娘亲从雍王府带走,可是他知道,路途这么远,他已经晚了……
所做的一切,不过是心头的侥幸和不甘而已。
这已不是夏宁睿第一次和娘亲的别离,他在记忆深处翻找着,想象着,早已记忆模糊的王侧妃的模样,无声地祭奠着,她再一次死在了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突发恶疾只是一种比较好听的说法,而夏宁睿不信这个说法,平叔也不信,并且知道他不信这个说法。
皇家的孩子,是从最深最黑而最华丽的罐子里泡大。
他们见过最黑暗的阴谋,也见过最华丽的粉饰。
一个年幼的孩子失去自己的娘亲心理会发生怎样的改变?平叔见过痛哭流涕的,见过状若疯狂的,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夏宁睿哭闹着要回去的准备,而夏宁睿发出了一声轻笑。
前一世,回京城,复仇,夺位,成了夏宁睿的执念,那些负他之人,都要一一付出代价。
伴随着腥风血雨……无数人的痛哭与伤痛。
每一次的失去,都让他执念更深,都让他发誓,要用血与火,来为痛失之爱所沉痛祭奠。
可是,那有什么用呢?失去的一切再也回不来。
为了不失去,最终却失去得更多……
平叔看着他单薄的身影,本分地安慰道:“殿下节哀。”
夏宁睿仰头望着星空,叹气道:“这都是命!”
上天给了他一次重来的机会,却又让他醒在那个时候,让他什么也无法挽回。
而御花园那一场对话,才是一切的源头。
皇帝继位多年,共育有四子,连夏宁睿在内共有十七位皇孙,四位皇子文韬武略,另有诸位嫡孙珠玉在前,然而在这些年中,不论大臣们怎么逼迫,皇子们怎么试探,皇帝没有表露出尤为喜欢某一人的意思。
而夏宁睿是皇帝唯一看中的人,那年他才五岁。
这种看中简直莫名其妙,所有有志于皇位的皇子皇孙以及他们的党羽都疯了,觉得皇上简直是老糊涂了。
开始时他们可以容忍夏宁睿的存在,毕竟这只是一个年方五岁的孩子……而当皇上透露出有意立夏宁睿为太孙之时,所有的平衡都被打破,无数的手开始伸向一个幼儿。
他的叔叔,他的父王,他年已十六岁的长兄,在这背后各自扮演了怎样的角色无人能够探究,反正最后他的大哥算计输了所有人一筹,于是被当了出头鸟。
试探出的结果是,长子嫡孙被贬为庶民,皇上力排众议,封十一皇孙夏宁睿为东宫太孙!
从此结束了几十年皇位没有明确继承人的时代,开启了另一番的腥风血雨……
是宿命,让他走在这条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