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下紧跟一下的巨震短促却有着令人心颤的千钧重质,强有力的震动波在金属舱壁和金属床身里飞快地荡延,几乎震得人脊柱发麻。贺景训练有素地一骨碌从床上翻跳了下来,强震仍在继续,舱顶上的穿行的线路有些已经开始滋滋作响闪出电花,房间的顶灯也随着时明时灭形成令人躁动的节奏,她习惯性地就要抽刀,却发现腰间空空,武器早已经被雷妮收缴,她想去看外面的情况,刚抬脚却又转了回去拉扯唐菘。床上的男人闷哼了几声并不起身,只是摸索着僵硬的手掌无力地拿开了时冷时热的皮肤上柔软的手指,眼神散乱地含糊,“走……别管我了。”贺景固执地推他,柜子上的茶杯,墙壁上的饰物仍在杂乱地乒乓落地,唐菘迷糊地摇头推拒,这时的他早已无力深究外界到底发生了什么,仿佛已然放弃,只本能地想安静在一个固定的地方——等死,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余愿,可能也是不想再拖累别人。贺景几乎是愤怒地将滚落脚边的零碎粗鲁地踢开,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宣泄她对这场相继出现的灾难和雪上加霜有多么的痛恨、无助和愤怒。她倔强地伸出双臂,坚持将双手卡进了意识已然有些混沌的男人身下,摇头,推拒,背转身子不搭理,她统统不在意,从记事起就呆在行动队,视帝国利益为最高奋斗宗旨的军事化成长历程里从没有过如此的心境体验,更无从用学到的理论来解释剖析,贺景强忍着心中的难过,却发现另一种奇怪的情绪正在心胸中蠢动,陌生而全新,酸甜又甘苦,不知道是什么滋味,好像小时候被那些金发小子追打摔倒在路边时捡起的那枚已经有些变质的巧克力糖,又有些像是在队里考测时明明得到了进步的肯定,结果却发现自己仍然只是最后一名,这样的无奈愤懑而又不仅只于此,她烦躁,她不舍,她迫切地想改变,然而现在却连思考的时间也被骤然剥夺!巨震和撞响一声声在催迫,她一把操起了一米八的大男人,大踏步把他抱上了另一边的软沙发,她伸出手上下扶住他的额头和下巴,接触处轻微的毛刺感让她不自觉地缩了缩手,她趴下对准他的耳边匆匆低语,“听我说,我不知道外面是深水炸弹还是鱼雷还是什么,但不管是什么!这样的强震会把人的骨头都震碎!记住!不管是地面还是墙壁,不要直接接触!就在这里呆着不要动!”她这样说着,几乎是不敢回头立刻转身,仿佛这样他就会永远活着,永远不会消失。她冲出门外,紧紧拧上了门锁,外面的情况却更糟糕。好几盏顶灯已经熄灭,桌上的花瓶餐具早已经被震落在地上碎成了渣子,并随着新震在地面凌乱地跳着舞,陆续聚集来的人们慌乱不知所措,站在大厅中央的雷妮拎着柯斯的衣领朝四面大吼,
“都给我停下!别乱走!嫌我不够烦吗!”
贺景紧紧攥着门把,这样的时刻竟也没有人注意少了一个唐菘,她忍住心中的干涩,问雷妮,“出了什么事?”
“什么事?”雷妮似乎从来看贺景不顺眼,她眉毛一竖,语气生硬,“我怎么知道,反正不可能是撞冰山。”
贺景烦躁、难过又痛恨,此时像是一只被引燃的炮竹,“我也是关心!看看有什么能做的!难道我们是只想等死的么!”
“你关心?你关心早到哪里去了!”雷妮愤恨地收紧手里的衬衣领,可怜的柯斯憋得脸色紫涨却又说不出话来,在光暗交杂的空间里胡乱伸着手,那画面有些诡异可怖,“如果你早点回去就不会有这种事!就为了你这么个万年第一的小行动队员,我从光荣的帝国军人沦为了你的私人保镖!现在说不定还会死在这永不见天日的水底!”似乎也被这突发的危险刺激了心理底限,雷妮的情绪激动难以克制,“没有任何人知道,没有任何人记得!就算是……他,对我也只会是失望!因为我没能把你带回去!就为了一个小小的你!”
“你先毁了他!又毁了我!”
“什么?”贺景猛然抬头对上了雷妮激愤的视线,“他……死了?”
“死?怎么会,”雷妮的表情说不清是愤怒还是难过,“见到你之前他是死撑也要活下去的,不过,他虽然活着,”雷妮神色诡异,口气里竟然带上了一丝畅快,“但这活法足够把他毁上一千一万次!我倒要看看他会不会后悔!”雷妮却笑了,她摇头,“不,他一定会后悔!”
又是一下猛烈地震荡!这震动不是弹簧床般的轻飘飘,水下巨大的压力让每一次的震动都向受到了强大的回冲,左右推挪,压迫得让人不得喘息,舱顶的管道在下一刻应声开裂,带着巨大压强的水流像喷泉一样冲炸了出来!
大厅里成了一片雨幕!
罗晋兜头脱下上衣,冲上水势最强的那一点手忙脚乱地塞堵,水下百米的压力让见惯江湖却从未到底的罗晋也无法应对,他失去了平日的镇静,有些仓皇,动作笨重地被淋透了头脸全身,这如警钟一般的浇头大水却好像终于让暴怒不平的雷妮意识到了情况的危急,再不容缓,她松开手把柯斯拽到近前,“水下的装备就算了,别告诉我补丁和麻绳你也没有准备!你这个外行佬!”
突然得以喘气的柯斯咳得厉害,却仍然在狼狈中极力后仰显然是惧怕了雷妮,“我……咳咳……有补丁,但没有麻绳,”柯斯缩了缩脖子,但又分辩起来,“没有麻绳,但有铁索,”他好像灵光乍现,“是潜艇进坞用来固定的铁索,储藏室里有好长的一条!”
“你给我去死!”雷妮愤怒地将柯斯丢开,“铁索能用来绑管道吗!能缠补丁吗!你这只金发猪!”雷妮口不择言,完全忘掉自己曾经也是金头发,她重重地踹上柯斯,“你给我滚去机房!监视上浮!有异常就报告,这种事总会干吧!”她把贴着管道顾上东墙就丢开了西墙的罗晋推开,在裂口的地方塞上了胶皮,减小水势后用迅速抖开湿透成团的衣服密实地缠绕,她动作灵活地结束了手里的工作,对看着水压阀发怔的贺景大嚷,“他们不会,难道你也不会吗!那里还有破口,去堵上!”
贺景闷头抽了工具箱里的胶皮和零散的几根细绳,以同样熟练的手法结束了工作,然后推进到下一个破点,雷妮以极其挑剔的目光看完了她的动作,撇开眼看了看舱壁上的水压阀,对机房大喊,“柯斯!准备给升降口注水!我要出去了!”
大厅里还在落着淅沥的水点,冲刷着所有人的惊愕。
只有柯斯惊吓过后的虚弱应答声在安静中回响。
作为目标二的王立德首先反对,由于阻止雷妮不分缘由胡乱杀人却被气了一场,这时老教授话说得很不客气,“你开玩笑么,你当是坐船啊,想下就下,想出去就出去!这是水下百多米,水压就能压死你,你想死,我们还没那么残忍干看着!”
贺景捏紧了手里的胶皮点头,“队里……学过的,水下超过三十米严禁进出舱,现在有一百多米,而且没有设备,这种压力不是人能承受的!”
“你说得对!”雷妮嘲讽一笑,“我本来就不是人。”
贺景退后一步看她。
“我是运动机能和身体强度都高度进化的兽人。”雷妮昂着下巴,表现出来的却绝不是骄傲,她仿佛在诅咒,“我身体里的日耳曼血统早就被玷污了,现在和你这个劣等民族也没差别。”
“而且,我不出去,难道你能出去解决?你知道那是什么?”
“时快时慢却高速接近,轨迹不规律。”雷妮停顿,贺景攥拳,“是活物?”
“不然呢,炸弹?鱼雷?导弹?”雷妮轻视地看着现在才明白过来的贺景,“现在这种情况,谁还会管你是进了别国的内海还是内江?”
“可就算是这种时候进内江内海,你们不一样要躲躲藏藏么。”贺景却反常地尖锐。
“你们?”雷妮冷哼,“错了,是‘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