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承震点了点头,冷睨心奴一眼,“不错,是她!”
宜侧妃噗嗤一声笑出来,帕子差点来不及掩住喷出的口水:“帮我们调整身体?她哪有那本事?也就是光长一张嘴罢了,说的倒是天花乱坠,说什么‘这方子可以详细口述,可以献上成药,却不能诉于纸背,’啧,上下两片嘴皮子一碰,也不知是真是假,就真把自己当回事了!如果方子都不用开,那天底下的人都成神医了。再说,哪里有什么成效了?我们还不是一样瘪着……”她勉强把“肚子”两字咽回去,梗了一下,才道:“两位妹妹,你们说是不是这样?”
清月二人一致从鼻孔里喷着气点了点头。
宜侧妃得意地大幅度一甩手绢,仰头看看果承震的脸色,底气有点不足,又斜眼用手绢点着心奴道:“小贱人,你自己说,本侧妃方才说的话有没有半句假话?你是不是草菅人命,连个像样的方子也没开出来过?”
她眼神里透着一股不管你说什么我都果断一掌拍死你的狠厉。
你可以质疑我的医术,但不能诽谤我的医德。心奴看看她,再看看她,终于忍不住凉凉地笑了。
她身上的青色奴衫因昨晚在偏院里随便和众奴挤了一晚而显得皱皱巴巴,如果细细打量,还可以看见她臀部几点可疑的暗红,那是因一晚上没换那白布包着棉花和香灰叠成的条状物,才染上的可疑液体。她只是站在那里,带着丝古怪凉薄的笑,却自有一种奇怪的令人难以忽视的气场。
“你……你笑什么?”宜侧妃嘴快气歪了,几时有女奴敢对她这样怪模怪样笑过。
心奴笑容更大了,“小奴是觉得,您站在王爷身边,真像王爷今后要用到的一件重要物事。
什么物事?她出了个谜面,众人不由自主上下打量着宜侧妃和果承震,寻找谜底。
果承欣先噗嗤一声轻笑出声,接着,清、月二人也都忍俊不禁。苏梓玉但笑不语,像什么物事?瘦瘦矮矮的宜侧妃站在高高大大的果承震身边,才齐他手臂的高度,黑发在头顶挽成一堆攒云髻,显得头愈大身愈小,可不像极了一根拐仗。
果承震一惯的冷脸,皱了眉没说话,宜侧妃虽不知众人在笑什么,但料到不是什么好话,脸色已是铁青一片,咬着银牙,疾步上前,抬手向心奴脸上扇去。
心奴却垮下笑脸来,捉住宜侧妃半空中的手,再不轻不重地一甩,淡声道:“宜主子,还是把手放下来吧!小心崴了胳膊!知道您为什么每月月事都会推后么?半年之前,你腹中那枉死的小人儿……”她后面两句话声音越说越低,却听得宜侧妃脸上骤然变色,颤着嗓子低叫一声:“够了!你……你别说了!”
心奴从宜侧妃投下的阴影里略退开了一步,却开始意味深长地望着果承震眯眯笑,他今天一身宝石蓝锦纹外袍,配顶绿帽子就更好看了。咦,她怎么觉得他的脸色也变绿了呢?
宜侧妃目光如蛇,恨恨地看着心奴,平生第一次觉得一个女奴的笑容居然令她头皮发麻,那几句话竟像点中她死穴。但此时又拿她无法,只希望她不要在众人面前胡言乱语便是烧香了。回身对果承震和苏梓玉福了一福,道:“王爷,九王爷,我忽然觉得有些头痛,先行告退了,还请恕罪。”言讫,又警告地狠盯了心奴一眼,竟匆匆去了。
从抬手打心奴到匆匆离开,不过片刻功夫,就跟昨晚那施相忽然若无其事轻易放过心奴一样。
一众人看着那小奴才,脸上或多或少地写着意外和诧异。她状似无辜地站在那里,耀灼的太阳光下双眸微阖,鼻翼处投了一小片阴影。
她当初为几妃配药之时曾详细询问过宜侧妃身体状况,原本也只是隐约有些猜测而已,哪知这宜侧妃竟是个一拆就穿的主。
说她得罪透了宜侧妃也好,说她掌握了宜侧妃的秘密也罢,她,这一次只是不想再那么窝囊而已。终究,她前世今生个性难变,说好听了是率真,说难听了是任性。
那厢果承欣忽然拉着果承震手臂带些撒娇地道:“哥哥,今天是妹妹成人后的第一天,天气晴好,不如带妹妹到远处走走吧?”
心奴不经意抬眸,居然在果承震这样男人的眼底看到一丝宠溺,他眉间的褶皱展开,点头道:“也好。便陪你到郊外走走吧。”
又回头对苏梓玉笑道:“不知苏兄是否方便,赏脸一同前去?”
苏梓玉折扇轻摇,笑道:“何幸之至!”言讫,目光却转向心奴,唇微启,旁边一声清音道:“哥哥,妹妹看这叫作心奴的丫头还算机灵,不如让她跟着我们一同前去服伺吧?”
苏梓玉闻言,凤目看了果承欣一眼,恰那双清眸正向他看来,四目相对,他微微颔首,笑了一笑。
天地仿佛霎时小了,只剩了那一笑。果承欣羞涩地别过脸去,心如鹿撞。
心奴心里并不愿意跟着这些主子们,太麻烦。不过能离开这座院子,看看外面的世界,还是深深吸引了她,眼角眉梢便不由地带上了一丝雀跃。
果承震不置可否,转身前漠然地看看仍旧杵在那里的清月二人,以一种施恩般的语气道:“你们也来吧!”衣裾一振,率先向前走去。
真正出门已是太阳偏西,阳光从马车顶棚一个小窗子倾泄下来,斜斜照在心奴身上,像打了一束追光。稍晒一会儿,她瓷白的脸颊便开始染上两腮坨红。侧窗纱帘是垂下的,看不清道旁风景,她低头垂首盯着自己的膝盖上的一处褶皱,觉得这马车上的气氛实在很闷。
清侧妃月侧妃二人大概很少有机会和果承震一起出来游玩,俱换了一身鲜艳华服,一路在马车上唧唧喳喳个不停,兴奋得声音都变了调。
果承欣端坐在马车靠窗的位置,穿了一袭湖绿色的纱裙,雪白的暗金绣菊花纹抹胸,将整个人修饰得修长俏丽。近了细看,她线条优美的瓜子脸上,那双眼睛长得跟她哥哥很有几分相似,只是放在他哥哥脸上显得过于冷峻严肃,而放在她脸上,竟更显得长睫深目,如秋水盈盈,却是另一番风情。
美丽的面孔,淡然的贵气,不惹人厌的淡淡高傲,偶然瞟来并不咄咄逼人的眼神,或随着月、清二人的话题微微附上笑意。看来虽然她哥哥常年在外,但为她请了很好的人教引。
两个男人话均不多,正襟危坐,偶尔交谈几句,抿一口搁在小几上的清茶。
所有的下人都在另一辆马车上,不知为何那位果承欣郡主独点名留了她。
怎么古代的马车居然这么大?宽敞到主子们能围着一张小几坐下就罢了,还能容得下女奴看茶。看还猪格格时,铁林帝、小燕子、紫薇欢乐拍手唱歌不都是挤坐在一条凳子上吗?
她咽了下口水,舔舔干干的唇,挺起腰,膝行着去给主子们续茶。女奴真不是好当的,自己渴得嗓子冒烟,却要眼睁睁伺候别人。
轮到月侧妃面前的茶杯,马车一颠,壶嘴便失了准头,洒了出来。
月侧妃尖叫一声,赚恶地看她:“你这贱奴,毛手毛脚,三番两次想烫死我呀?正事干不好,乱七八遭的事倒一桩接一桩的。”
“就是,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出趟门又是换衣,又是净手净面,比主子的谱儿都大。”这个女奴太过份,清侧妃也忍不住出声。
“还是让青奴过来伺候吧,看她笨手笨脚的样子就来气。”月侧妃连声冷哼。
“嫂子,和她有什么好计较的?”果承欣淡淡瞟那个女奴一眼,语气里是恰到好处的不屑,并不显得过于刻薄。那个温玉般的男人,在车内已然看了这女奴不下十次,但,又如何?一个略有几分姿色的女奴而已!只要她不赚脏了脚,随时可以把她踩在地上。她慢慢伸出葱管般的玉指,拿过几上一个青桔掐着玩。
同一个女奴计较的确显得有失身份,女人们话题很快转开去。
这是她第三次将水倒洒了,她的确是不擅长伺候人的。心奴含住下唇片,垂下头,膝行过去,又膝行回来,拿马车角落里一块软布轻试溢出的水渍。
果承震掀起微阖的眼帘,目光淡淡扫一眼她瓷白上的酡红,再滑到被轻咬的唇片,又滑了开去。
马车颠簸中,苏梓玉忽道:“果将军,听见了么?”
“嗯!”果承震点点头,低喝:“银叶!”
“是!”马车外有男子应了一声,声音中气十足,却听不出他人离的远近,“属下这就去!”
只片刻,那男声又回来,“主子,已经解决了!”
“哦?”解决是意料之中的事,这声上扬的音调是示意男子继续往下说,并没有回避苏梓玉。
“像是卫国的人。”
“哦。”这一声音调拉平。卫国的人来得很快,他这才刚刚出门而已,他们的消息倒是灵通。“两个人么?”如果来者仅是两个人,那么极有可能是卫国派来跟着他的探子,倒不足深戒。
“是的。”车外再没有声响。
男人们对话很简短,但女人们显然都察觉到了什么,车内安静下来,有一丝不安蔓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