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有些阴沉了。
浮云,在空中流来荡去;新月,在厚厚的云层中穿梭,时而洒下淡淡月色,朦胧而凄凉,时而隐于云后,给世间一片苍凉的黑暗。
衣云和娘亲缓步走在回庵堂的路上,前面两个小太监提着宫灯为她们引路。
娘亲的面容在时有时无的月色中更显朦胧。微凝的双眉,冷幽的目光,沉思的面孔。脸上那条悠长如一声叹息的疤痕已然消失不见。衣云起初有些惊讶,但随即便豁然了,她对娘亲的做法深有同感,当初进青楼时,她可以用娘亲的花汁变成一个黄颜女,娘亲自然也可以变成疤痕女。
娘亲的心情显然很是不悦,那皇上定是未曾答应娘亲的请求。
听了柯贵讲述的故事,衣云可以想象娘亲此刻的心情,是如何复杂,又是如何愁苦。娘亲必是爱着自己未曾谋面的爹爹的。只是不知当年他们因何分开,致使娘亲孤身流浪,才使皇帝有了可乘之机,虏娘亲入宫。
娘亲此刻必是在思索着出宫之策,在如此状况下出宫,谈何容易。假死之策用了一次,第二次怕是不灵了。
风起了,很凉,单薄的纱衣在风中拂起。今夜,怕是会有雨吧。
前面是一条狭长的甬路,路的两旁是一片树影憧憧。
有一溜灯火在路的另一端出现,闪闪烁烁,似游龙一般。不祥的预感在心头升起,此刻出现在皇上寝宫附近,怕不是一般的人,衣云忙拉了娘亲闪在路边。
那一溜灯火转瞬即到,却是几个小太监提着宫灯,匆匆而行。后面紧随着一辆华丽的撵车。
新月恰从云层中钻出,洒下清淡的月色。
一个身着明黄色宫服的女子,安然端坐在撵车上,神态端庄威仪。
为衣云她们引路的两个小太监,马上扑身跪在路旁,高呼,“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衣云慌忙牵了娘亲的手,一起垂首跪在路旁。但愿皇后不要理睬她们,快些走罢。自从皇后在婚礼上甩了她一耳光,衣云就明了这皇后是不会喜欢自己的,之所以这段日子没来找自己麻烦,多半是因了自己救了皇上一命。
皇后不喜欢她,恐怕不仅仅是因为自己和龙莫,龙非的关系,可能还因为自己和娘亲长的极像。若是她知道娘亲还活着,不知会有怎样的节外生枝。
然而,偏偏天不从人愿,在撵车从她们身旁掠过的那一刻,那皇后斜觑了她们一眼,然后沉声命令到:“停车!”
长长的队伍随着皇后的话音,瞬间便停了下来。
皇后坐在撵车上,居高临下,绕有兴趣地打量着她们。
“平身罢,你们是何人?深夜在皇上寝宫附近做甚?抬头让本宫瞧瞧!”皇后不徐不疾说道,语气极是傲慢,拖着长长的尾音。
衣云心中一慌,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这皇后是不是闲来无事,怎会对她们两个路人感兴趣,还是皇后本就是故意来找碴的。
皇上派来的两个提灯的小太监极是机灵,上前一步,毕恭毕敬答道:“回皇后娘娘,她们是庵堂里的女尼,恐怕是不敢瞻仰皇后娘娘凤颜的。”
皇后娘娘冷眼一瞧,说话的却是皇上身边最得意的小太监小福子。
“女尼?皇上派你们两个来相送,怕不是一般的女尼吧!可是医好了皇上顽疾的那名刀疤女尼?”
“正是!”
“既如此,本宫更要瞧瞧了。”那皇后在两名宫女的搀扶下,从撵车上步了下来,缓缓走到衣云和月如水的面前。
早有太监提着宫灯走了过来,把明晃晃的灯伸到衣云和月如水的面前,照来照去。
两人被迫抬首,即躲不过,只有面对,虽然极是讨厌这样的局面。想来那皇后也不会妄动的,毕竟还有皇上呢!
皇后见到衣云,冷冷一笑,她其实早已知道衣云在庵堂住着,所以见到她并不奇怪。
见到月如水,皇后唇边那丝冷笑渐渐消逝无踪,脸上的表情奇怪的凝滞了。
灯光照耀下,月如水的脸略显苍白,没有意料之内的疤痕,看上去清幽而绝美。她明澈洁净的双眸紧紧盯着皇后,朱唇轻启,悠悠说道:“贫尼忘情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脸上呆滞的表情瞬间消于无形,却转化成惊怕的表情。
她浑身颤抖,声音嘶哑,喃喃说道:“鬼,鬼,你不要来找我,不是我害你的,你们还站着做什么,快点捉鬼呀!”
皇后的蓦然失态,让侍立在周边的太监宫女一愣。
“皇后娘娘,您怎么了?哪里有鬼呀?”
“她就是鬼,死了很多年的鬼,快抓住她呀!”皇后娘娘指着月如水,声音极是恐怖。
“皇后娘娘,贫尼不是鬼!”月如水冷然说道。
“是,一定是,当年本宫看到你的尸首了,你早已死了。怎会活过来?必是鬼,来找本宫讨债么?本宫不怕,你们快抓住她!”皇后边说边后退。
衣云瞬间明了,当年,娘亲被已故的太后赐死,多半是这位皇后娘娘告知太后娘亲私奔的事。作了亏心事,就是事隔多年,仍是心中有鬼。
“贫尼忘情,并不是什么鬼魂,请皇后娘娘不要这样。”月如水清幽的声音很有震撼力和抚慰力。
良久,皇后娘娘激动的表情渐渐平复下来。
直视着月如水,眸中闪过惊诧,不信,和惶恐,但最终这些表情被一贯的傲慢和端庄取代。
恢复了常态,她竟微微一笑,上前一步,拉过月如水的玉手,轻轻说道,“你就是庵堂里的忘情?本宫还要感谢你救了皇上。听说你脸上有疤痕,方才见了,竟是没有,本宫很意外,错把你看做了另外一个人,她是本宫的好姐妹,只可惜红颜薄命。当年她的死对本宫刺激极大,所以本宫方才失态了。你救了皇上,改日本宫定要重赏你。”
皇后说罢,又对身边的太监宫女说道,“还愣着做什么,扶本宫上车。”
转瞬间,恢复了皇后的气势和威仪,好似方才那个惊叫着捉鬼的人并不是她,仪态大方地转身回坐到撵车上,冷声命令道,“摆驾凤栖宫。”
回过神来的太监,抬着辇车,掉头向回走去。
皇后在撵车上微微颔首,明黄的宫服在月色下远去,那灯火的长龙,沿着回路蜿蜒而去,逐渐消逝在夜色里。
想来皇后是回她的凤栖宫去整理心情了。
这皇后变脸之迅速让衣云咂舌,想来也只有她这样的女子,才能稳稳坐到皇后的位子上。
这节外生枝让衣云备感危险,那皇后虽尚怀疑娘亲的身份,不过略微调查必会发现娘亲便是月如水。恐怕她们母女在宫中的日子不会好过了。
一路无话,回到庵堂,待那两个小太监走后,娘亲便在庵堂的外围布上了十绝阵,这样,才会稍稍觉得安全一些。
回到小屋,衣云望着娘亲沉静的面容道:“娘亲,您又何必那么做。为何,不让她继续失态。也许当年就是她在太后的面前告了你的密。”
“现在追究此事又有何用,得饶人处且饶人吧,况且,这件事皇上也许早已查到。她毕竟是为皇上生养了两个皇子呀。”月如水沉静地说道。
“娘亲,那皇上是不是拒绝了你的请求?”
月如水面上掠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望,“是的,本以为是他发动的战争,却不料是竟是---竟是你的爹爹。我无法出宫,本来还寄希望你能出宫,可如今我们怕是都出不了这个牢笼了。谁来阻止这场战争呀!”月如水悠悠长叹。
娘亲的心情显是很低落,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也摘下了心灵上的面具,总算是有了喜怒哀乐,这让衣云稍稍安慰。
衣云的心中又何尝不难过,不焦急。
自己的爹爹对战自己的大哥哥儿和舅舅,他们都是自己的亲人。若是有一方出了事,都会令她痛不欲生的。
“娘亲,也许我们可以逃出宫去。”
“这未尝不是一个办法,但是却极难付之于行动。皇宫戒备森严,逃走,谈何容易。”
“娘亲,我们可以让清心公主帮我们!”
月如水沉吟片刻,说道,“公主或许可以将我们带出宫,但,皇上却必会派兵追来,我们没有兵力抵挡,只怕,最后还是会落入皇上的手中。”
兵力?衣云长叹一声,这真是太难了!
找龙非帮忙?他倒是有兵力,而且又没人注意他这个病秧子,只是他会帮自己么?
一定不会的,他恨不得自己终生呆在宫中。
怎么办呢?她们是一定要出宫的。可是谁来帮她们呢?
此刻,衣云彻底感到了走投无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