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边的夜色缓缓降临,黑绒般的天幕中,亮起了几颗小星星。皇宫里的琉璃宫灯也一个接一个亮了起来。天 上 人 间,互相辉映。
今夜,本是两位皇子的洞房花烛夜,皇宫里本应是热闹非凡的。
然而,因了皇上的病,诺大的皇宫里一片静默。
不见歌舞升平,不闻丝弦乐音。只有更漏声偶尔传来,悠长而寂寞。
沉水宫是皇宫里最黑暗的角落,比冷宫还要寂寥。这里是关押一些犯了错的宫女太监的临时处所,并不算是正规的牢房。
院中是疯长的野草和一片无人打理的翠竹。夜风吹过,那几杆翠竹被吹打得动摇西摆,不时地互相碰撞,发出嗒嗒的声音。
阴暗潮湿的室内,有一股霉味冲入鼻间。
简陋的几案上,微弱的烛火忽明忽暗。
烛火下,衣云苦笑,今生似乎是和牢房结缘了。刚从龙非那寒意弥漫的地室中出来,便又进了这间阴冷的牢房。环顾四周,屋中竟是连一张睡觉的床榻也没有,角落里铺着一片稻草,看来这就是睡觉的所在了,只是不知曾经有多少个犯了错的宫女在这里躺过。
隔壁屋中隐约传来男子的说话声,是皇后特意派来的侍卫。想来之前这里关押一两个宫女是不需要人把守的。
不知皇上可否醒了过来,不知龙莫此刻在做什么,想必是守在他父皇的身边吧。
想起婚礼上的波折,衣云心中仍有些胆寒。再也没想到,关键时刻,君凌天会挺身而出,三言两语便救下了自己。这个恶魔,也许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恶劣吧?
衣云觉得有些倦了,在龙非那寒冷的地室里,根本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今日在婚礼上又折腾了一日。
衣云的身上,穿得还是婚礼上那件喜服。这件烟红色的华裳,此刻在摇曳的烛火映照下,华光流转,美丽的让人伤感。
衣云卸下头上金镶玉的步摇,让乌发流泻而下。
躺在稻草上,虽不是很舒服,但衣云还是睡着了。
她累了,真得很累。
梦里依稀去了很多地方。
一会儿似在花胜节上抚琴,一会儿又到了倾亭山上君凌天幽禁她的山洞,山洞口那棵梨树依然是满树的香花,君凌天抱着自己从山上飞跃而下,耳边是呼呼的凉风。一会儿又在凌河里和龙莫共乘一叶扁舟在徜徉,蓦然月下香满面是泪地扑了过来,喊着王爷救我。一会儿又是龙非苍白的脸捏着自己的下巴,冷冷地说道,我要你成为我的妃子,来打击龙莫。一会儿是婚礼上皇后那布满寒冰的脸,说道杖毙!
只觉得有泪从脸颊上缓缓滑落,流到嘴边,有咸咸的味道。
眼前飘过娘亲绝美的身影,素衣罗裙,如花的笑靥,娘亲朱唇轻启,轻轻说着,云儿,要坚强,一定要挺住。
娘亲,衣云在梦中喃喃叫道。
似有一双手温柔地抚上了她的脸颊,拨开颊边的黑发,在她的粉颊上温柔地触摸,擦去了她脸上流淌的泪水。那双手是那样温暖,动作又是那样柔和。
衣云想要醒过来,但就是睁不开眼。
顿了一下,感觉到那双手又在她的脸颊上缓缓涂抹,一股清凉的触感,还有沁凉清淡的药香扑鼻。脸上被皇后甩出的五指印,本来很肿痛,此时疼痛稍减。
衣云的小手轻轻抓住了那双大手,喃喃地说道:“是谁?是大哥哥么?”
无人说话,室内的空气渐渐凝结。
凉凉的夜风吹来,衣云蓦然清醒。
睁开双目,眼前只有烛火轻轻摇曳。
是梦吗?衣云摸了摸脸颊,有药的香气。
是谁?难道真的是大哥哥来看自己了?但,为何不等自己醒来,衣云望向窗外,只有竹影摇曳。隔壁房中毫无声息,不知那些看守自己的侍卫是否睡了过去。
“在找我吗?”
蓦然,清冷而邪肆的声音传来,衣云吓了一跳。
回首,不是龙莫,却是一身黑衣的君凌天,悄无声息地站在她身后,如同鬼魅。
他手上拿着一个青铜面具,在随意把玩。
虽然早已习惯了他神出鬼没的出现方式,但,仍是吓了一跳。这个恶魔,每次出现都要把自己吓个半死。这里是皇宫,他竟也敢出现在这里。
烛光下,君凌天的面色阴晴不定,双眸却一眨不眨的望着衣云,目光在柔和的烛光下,越发亮得灼人。
衣云心中一跳,强迫自己将目光转开。
“你---你是何时来的?”衣云心跳加速地问道。
“自然是在你酣眠时!”君凌天淡淡地说道。
衣云面色一红,那他岂不是看到了自己的睡态。还有,自己脸颊上的药岂不是他上的?这个恶魔,竟趁着自己酣睡时---衣云的眸光一暗。
“是你给我上的药?”
“自然是了,又不是没为你上过。”他的目光有意无意地盯视着她的后背,好似在提醒她,他曾经为她的后背上过药。好似在说,后背都看了,脸颊有什么。
“你来做什么?”这男人来这里,不可能是关心她吧。
“自然是为了探望你!”君凌天一副关怀备至的模样,就连声音也异样地柔和下来。
“这是皇宫,你不怕被人抓住?”这个恶魔,可真是胆大。
“你是在关心我吗?”君凌天直视着衣云,目光脉脉含情荡人心魄,火辣辣地让衣云脸红。他真是一个天生的诱惑者。
衣云的双颊微微一红,“我会关心你?我恨不得你赶快被抓。”
“你就这样对待你的救命恩人么?好似你应该谢谢我的救命之恩。”君凌天蓦然狎笑着说道。
的确是他救了自己,衣云不是无礼的人。不过,他来此不会是单为了要她道谢吧?
“谢谢了!”衣云比较真诚地说道。
“只一句谢谢怎可以,我可是为了你,已经得罪了皇后。”
“那你待怎样?”
“好似你应该以身相许,来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妄想!”衣云真是从未见过像他这样脸皮厚的人。
君凌天没有因为她的话发怒,脸色却蓦然凝重起来。
他缓缓地说道,“我知道你不是心甘情愿地嫁给龙非,若你想出宫。我可以救你出去!”
“不必了,谢谢你的好意。”衣云冷然说道,她不会忘记,自己之所以从繁花园躲到皇宫,就是为了躲避这个恶魔。
此刻,怎能让他救走自己,那无疑是自投罗网。
君凌天的眸子慢慢地阴暗下来。
“你可是想清楚了?在这里,你可是随时会小命不保。那个皇后,早晚要了你的命。谁让你迷惑了她两个宝贝皇子的心。”君凌天一字一句,认真地说道。
皇后想要她的命,这一点衣云又何尝不知,但她相信,龙莫一定会救她的。
“我不会跟你走的。”衣云仍是固执地说道。
“那好,你今日不走,早晚有后悔的一天,到了那一天,你可以到星芒国所住的宫殿去找我,我一定会全力效劳。不过,到了那时,我救你可就有条件了,呵呵!”君凌天有些残酷的冷冷笑道。
“你放心,不会有那一天的,就是有,衣云也绝对不会去麻烦您的。”衣云冷冰冰地说道。
“话可不能说的太早。”君凌天带着一丝诡笑,便说边戴上了手中的青铜面具。
“告辞了。不打扰你的清梦。”君凌天说完,便从窗子里跃了出去。
来无影,却无踪。
乘着夜色而来,最终又回归于夜色,只余四周一片静谧。
有更漏声远远传来,三更了。
被君凌天一闹,此刻衣云竟是毫无困意。
坐在灯下,想着自己的心事。
不知过了多久,蓦然,门上的铁链哗哗作响,片刻便开了。
冷冷的夜风从洞开的大门灌了进来,衣云不自觉地将身子蜷缩起来。
半晌,毫无声息。
衣云的心猛烈跳动,好似有了感应,她从地上站起身来,缓缓走到门边。
门外,天空中弯月如眉。淡淡的光华,撒落人间,院中,野草在风中起伏,那一片翠竹在风中摇曳。
门边,站着一个人影。
他白衫飘飞,黑发张扬。
清冷的月色洒在他翩翩白衣上,映出他清冷俊美而略显消瘦的脸颊。
是龙莫!
是她的白衣大哥哥儿?他不是应该伴在皇上身边么?他不是应该伴在他新婚的妃子身边么?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喜悦与不信的神情反复交织在衣云清澈如水的眸中。
看着龙莫那日渐消瘦的面庞,衣云的心头穿过一阵揪心的疼痛。
甜蜜,痛楚,无助---交杂的情绪如浪潮般吞没了她,她闭上双眸,平复自己的心动。
此刻,龙莫的心中亦是惊涛骇浪。
衣云被君凌天虏走后,几个月来,他一直抱着坚定的希望,希望能够寻到她。
如今,她就站在自己的面前,衣袂飘飘,黑发飘扬。
白皙的脸颊上,还残留着母后的五指印,他让她受苦了。
他们分别的太久了,久到此刻见面,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日日思念,而真的见到日思夜梦的人,他竟呆呆得站在那里,良久无法说出一句话,一个字。
衣云的心也一滞,觉得自己不能呼吸。
日日思君不见君,如今见了,却是默然。
两人就这样四目相对,默然相望。
竟不知今夕何夕,不知天上人间。
龙莫清澈的眸中,写满了相思,写满了惦念,写满了怜惜。
良久,他终于开口,“云儿,好久不见,你---还好么?”声音暗哑。
你还好么?
这句关怀宛若打开泪闸的钥匙,衣云的泪水瞬间不受控制地涌出,从双颊缓缓滑落。
“云儿,莫哭,”龙莫的声音微微颤抖,张开双臂,他轻轻环抱住衣云瘦弱的身子。
清冷的月色下,两个人紧紧相拥。
这样的夜色应该属于相爱的人们的,然而,一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蓦的响起,带着惊讶,带着微微的斥责。
“莫弟,你这是做什么?”
龙莫和衣云一惊,同时向院外望去。
院中,龙非带着几个小太监站在那片竹林旁。
“莫弟,你难道不知,他是你大哥的妃子。”龙非苍白的脸上,挂着一丝冷笑。
“我不是你的妃子!”衣云平静的冷冷说道。
“云儿,父皇昏迷前一时糊涂说出的话你也信呀,一会儿我就求父皇承认我们的婚礼,你还是我的妃子,永远不会变。”龙非仍是语气温和地说道,声音里满是宠溺。
“你卑鄙!”衣云怒道。
“云儿,你怎能这样说夫君呢?”龙非一脸无辜地说道,苍白的脸上依然挂着那丝温和的笑意,但此刻在衣云的心中,只有厌恶。
龙莫眉头轻蹙,望着龙非说道:“大哥,云儿不愿嫁你,何必强求呢?”
“强求?莫,大哥何时强求她了?她已和大哥拜了堂了,难道,你要和大哥争妃子么?”龙非的声音里含着隐隐的怒气。
看到衣云方才和龙莫相拥的样子,不知为何,心头竟是涌上难以压下的怒气,此刻的他,竟真的像一个吃醋的怨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