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正在上江邑大学的办公室里和各个系的教授们就如何安排课程一事而忙的不可开交的时候,只听得外面一阵嘈杂的马蹄声和一千多学子的欢呼声。出门一看,一匹匹骏马正自大门涌入。一青壮汉子到我面前,翻身下马,单膝跪地道:“末将王瑚,拜见先生。”我笑起来:“不客气不客气,我那兄弟呢?他怎么不来?——这大群马该不是送给我的吧?”
“正是,先生明鉴,望先生笑纳。”王瑚继续说:“此有驽马一百匹,良马五匹,总计一百又五匹,请先生过目。”我一听,顿时眉开眼笑,还真是大手笔,这司马乂,够哥们!王瑚站起来,又道:“再有书信一封,我家王爷让我面呈先生。”我接过信,揣进怀中,心想,还得请段彦去翻译翻译才行。
我这人目不识马,只是从周长寿牵过来的五匹马中挑选了一匹最养眼的,通体雪白的马,说:“就是它了。——来,老徐,你们都来挑一匹。”
王瑚赞道:“先生好眼力,此马名曰‘红雪’,一日千里,不在话下。”
徐九津附和道:“好马好马,只是卑职身体虚弱,恐受不得颠簸,良马配英雄,请先生授予年青力壮者,以物尽其用为好。”陶朱曾道仁二人也婉拒了,曾经、段斐、周长寿三人一人挑得一匹,尽皆喜形于色,欢呼雀跃。
我指着剩下的一匹马,大声说:“谁想要,快快报名,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听见一声大喝,声若洪钟:“某人想要,请先生不吝相赐。”从人群中站出一人来,三十许岁,身材魁伟,不怒自威。
我笑道:“好马,有德者居之。你先把你的能耐悉数使出来,让大家评评,再作定论,如何?”
“卑职遵命。”
只见他飞身上马,轻抖缰绳,竟轻驰而去。绕着大操场跑了不到三圈,不疾不徐之间,竟硬生生将一百匹马圈在场地正中间,四周围空出一条开阔的跑道来。再一夹马腹,驱马疾驰,时而高立于马背,时而藏身于马侧,雄姿英发,干净利落,引来阵阵大声喝彩。站在我身旁的狄小凤仿佛都有点忘乎所以,我拍拍她的肩膀,嘿嘿一笑:
“怎么了?动心了?”
狄小凤俏脸一红:“才没呢,我看是先生动心了才是。”
“想我吴越帐下有如此猛将,我自然动心,所谓英雄惜英雄……”
话未说完,段彦抢白道:“他自然是英雄不假,可是依我看来,上马要人扶,下马要人背的人应该不算英雄吧。”
段斐替我辩解道:“先生这几日进步神速,再假以时日,当不输于他。”
段彦笑道:“假以时日?要到猴年马月呢。”
旁边的人都知道我没啥架子,一齐笑起来。
徐九津道:“此人马上功夫极为了得,老曾慧眼视英才啊。”
曾道仁谦虚起来:“哪里哪里,这是托先生的福,托你老徐的福,方得此良将。我已聘其为安保系教授,路羿路教授,专事骑射。”
说话间,路羿下了马,走到我面前,躬身为礼:“禀先生,卑职可否得此良驹?”
“马是归你了,”我笑道:“不过有个条件,看你是否办的到。”
“先生请讲。“
“你给老子组建一支骑兵连,三个月为期。三个月之后,我想看到一支像模像样的骑兵部队,办得到吗?到时,马归你,连长也归你。”
“连长?连长是什么呀?”
“你怎么脑袋不开窍,连长就是头头,你就是骑兵连的头头,明白了?”
路羿咧嘴笑道:“明白明白,卑职明白了。”
分马完毕,我回到办公室,拿出司马乂的信来,递给段彦:
“你看看,说的什么事?”
段彦俏生生对我说:“我们的大英雄武不能骑马,文不能读信,还自诩英雄,羞也不羞。”说完,展开书信,凝眸而视,神色却突然庄重起来。
我感到挺奇怪的,不由问道:“信上说什么来着?”
段彦有点戚戚:“可怜乂王爷才十五六岁,其胞兄却死于非命,不知可经受的住。”又把信递与徐九津,后者满脸狐疑,也看将起来。
“什么胞兄?他的兄弟吗?怎么死的?”我莫名其妙。
徐九津缓缓说道:“乂王爷有胞兄,讳玮,因皇上听信谗言,斩其于市。乂王爷请先生火速去长沙,说是有要事相商。”
“哦,”我略一愣神,道:“皇家无骨肉,权利无亲生,又是一个争权夺利的牺牲品呀。”
徐九津点点头,颇有同感:“难得先生口无遮拦,确又一针见血,这也正是卑职心甘情愿跟随先生的道理之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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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骑马的技术实在不敢恭维,比之后世在石子路上骑单车快不了多少,紧赶慢赶,到长沙城时,已是万家灯火了。长沙城究竟不比上江邑:马路更为开阔,房舍更为奢华,人口更为密集,衣着光鲜,熙来攘往。我也没太过在意,毕竟来到西晋两个多月了,很有点见怪不怪的味道。我被王瑚段斐等十几个人簇拥着过了外城,再入内城,方至司马乂府邸。早有三个漂亮的小丫头将我迎入内室,一干随从再不向前半步。
司马乂一见我,泪珠唰地滚了出来,衣冠未整,容颜消瘦,显得极为悲伤。对于这样的情景,我也无计可施,只能说些“节哀顺变”之类的废话。
事情约略是这样的:自去年开始,司马乂的父亲,即上一任的皇帝老儿司马炎死后,朝中大权就被车骑将军杨骏霸占。有鉴于此,司马乂一母同胞的兄长司马玮为了不使大权旁落,协助皇后先后斩杀杨骏、司马亮、卫瓘等人,得以皇权永固。不曾想皇后贾南风过河拆桥,反诬司马玮残害忠良,假皇帝诏而杀之。可怜司马玮年方二十,功高盖世,却含冤屈死。
“刚与大哥义结金兰,心想你我兄弟三人,肝胆相照,其利可断金,正欲有一番大作为。而今胞兄却死于奸佞之手,此仇不报,誓不为人。”说到这里,司马乂已是泪眼婆娑,凶相毕露了。对于这事,原本与我无干,也并不清楚事情的来龙去脉,是非对错,只好细言宽慰,再三劝解。
司马乂决然说道:“大哥可敢与我举兵,一举杀入洛阳,我为皇帝,你为丞相,开创出一个太平盛世?”我连连摆手:“兄弟怕是气糊涂了,这话怎么能随便乱说,要是让人家听到了,你我兄弟还不得立马掉脑袋?你听大哥的话,先消消气,再来从长计议。”
司马乂恨声说:“大哥要是看不起这丞相的官,大哥你就做皇帝好了,反正我也不是当皇帝的料,你我兄弟谁当皇帝都一样。”说完,拿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大有我不答应还真跟我耗上了的意思。
我哭笑不得:“我的好兄弟,你凭什么就能杀入洛阳呀?那么多的诸侯王能答应吗?你真以为那些京都禁卫内廷侍卫啊什么的真是面糊糊捻的呀?总得花点时间厉兵秣马吧,这么桩天大的事,急是急不来的。”
“想我与楚王乃一母同胞,今胞兄惨死,我岂独活,大不了头颅点地,也胜过受这窝囊气,也不枉我一世英名!”
我吼起来:“英名?这是哪门子狗屁英名!纯粹是找死,大仇未报,你却一命呜呼了,这算什么英名呀?你玮哥岂不是白死了,没死也让你气死了,那他真的只能含恨九泉死不瞑目了!”
有些人就是贱,你对他轻言细语,他当你是放屁,你对他河东狮吼,他反而俯首贴耳了。司马乂听我吼完,怔怔的说:“一切听大哥安排,大哥说如何就如何,乂照办就是。只是乂之深仇大恨,何时得报?——大哥,你能答应帮助小弟吗?”
我正义凛然的说道:“你这是什么话?你我兄弟,你的仇人就是我的仇人,你的爱人就是我的爱人(说漏嘴了),——可是兄弟,你要我怎么帮你呀?大哥我赚点小钱还行,行军打仗却不是我的强项呀。”
“大哥莫要谦逊,我知道大哥行的。就如现在,我急于报仇,大哥却力阻,我自然明白大哥的意思。只因我报仇心切,大哥却心如明镜,使我避免于险地,大哥功莫大焉。”司马乂说道。
我再次犯了晕,“不是吧?说了两句话就‘功莫大焉’,我可不喜欢戴高帽子,我尽力而为吧。”
司马乂道:“我也深知此时举兵洛阳并无胜算,然则以兄之计,何时为宜?”
我笑笑说:“具体到什么时候我也说不准,就象女人生孩子,没到生的时候,你压破肚皮,她也生不出来;一旦瓜熟蒂落,自然就生下来了。你今天准备好了,你今天就可以杀进洛阳,你一百年没准备好,一百年也是枉然。这道理你应该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