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青州济南府来人,请禀报皇叔,主人有话托我带与刘皇叔。”来人中等身材,恭恭敬敬垂手立在门阶上,守卫的军士看了他一眼,只觉得此生普通,随意喝道:“主公正忙,你有何事?”
“我是青州济南府来人,请禀报皇叔,主人有话托我带与刘皇叔。”
“主公此时不在府内。”
“那某,便站在门阶上等。”
“造次!这里是尔能......”林岚抬起左臂一掌正打在那没有防备的军士面门上,立时,那人便七窍出血,呻吟待毙。
“趁军爷不备是某不对。”林岚低声道。
“这是哪里来的狂徒,胆敢敢在这里......”张翼德拄着丈八蛇矛立于阶下大声喝道,只是话未说完,林岚转身一揖,他便住了话头,“俺见过你。”
“将军好记性。主人有话让我转告刘皇叔,不知将军可否引见?”
“那日看你这厮甚是轻狂,今日竟不想还有这身手,咱俩比试比试可好?”
“将军威武,某岂是对手。今日有命在身,还望将军能以公事为先。”
“大哥不在府中,怕是立时三刻回不来,你便是在这等也无甚作用。”
“哦?”林岚略一沉吟,不顾那许多,三两步从台阶上跳下来,牵过府门前立桩上的马匹,张翼德从后大喝一声:“小厮!爷爷同你说话,你便是这般充耳不闻?看爷爷与你马上矛尖同你讲话!”
出门时,诸葛亮曾交代他,如是见着刘备本人,务必对他晓以利害,曹操提大军逼压易州,袁氏早已是朝不保夕,青州要与否,全在乎此时刘备是否愿意出手相助。如是见不到,则要速速归矣。其实林岚一路上都在想,如何对刘备“晓以利害”?青州本就是曹操囊中之物,即便此时曹操身在辽东,大军不出三日疾驰便可兵临城下,刘备与刘表又岂是若面上那般和睦?快马到了荆州境内林岚才算知晓,徐庶被曹操挟持离去,刘备所驻小县早已全军枕戈待旦,危如累卵。林岚看此情景心下稍松,只想快马回青州,恐怕误了先生计策致使姐姐性命堪忧。哪知那张翼德竟是在自己马后穷追不舍,可自己已是连日催马疾驰,体力如何能与那张飞相较?无奈,只得勒马道:“不瞒将军,原本某今日前来是有求于皇叔的。”
“这话有趣得紧。那天我哥哥上门可是结结实实吃了那济南王的闭门羹,怎得今日又有求于我哥哥了?”
“某早知将军不愿援手,所以此刻必须速速归去,否则恐生大变。”
“无胆小儿,休得找那许多托词!燕人张翼德的矛下岂是你说走便走得了的?”
“早闻莽将军专横不讲理,今日真是有幸得见。只是将军,”林岚横眉厉声道,“如若今日你累我不得如期归去,我姐姐但有闪失,青州、卧龙,你哥哥哪个也都休想得到!”林岚趁张飞不备从袖中射出机簧短箭,正中张飞坐骑,一箭横穿两目,立时便转身拍马离去,张飞再追不上。
诸葛亮在院子中缓缓摇扇,若言自内心,他其实并不知刘晋安此去何意,甚至前番对刘康所言的种种放心也并不甚牢靠,郭嘉惯于用计,若是真将刘晋安留在了辽东,他此行便是要空手而归了。那时自己的言之凿凿,其实八分出于对刘晋安的信任罢了。让林岚去传话刘备,以青州相诱,只是抱侥幸之心,想借徐庶与自己的交情,托刘备那几位举世无双的兄弟之力接应,将夫人迎回荆州,好让万事回到简单明了的轨迹里去。却不想林岚快马加鞭八日未归,易州的书信却是先到了。书信依旧如前番,锦盒密封,由济南府的家丁送进竹坳。来人见着诸葛亮的生面孔很是惊异,无论如何不敢将信件交与他,最终还是病重的刘康接下信件。诸葛亮见这家仆,随后满腹忧虑,曹操据此不过两三日之行,若是令大军围山只消三四个时辰,自己一旦行迹败露,不知是何下场。
“这信......是写给......咳咳......咳咳......先......生......的......咳咳......”刘康气喘道。
诸葛亮接过信件,信出自郭嘉之手。此信送至济南府,是写给刘康的,先寒暄几句夸赞刘晋安之才,再言相识恨晚之憾,末尾草草一句“某命数已尽。归期已定。”诸葛亮自是会心一笑,明白了郭奉孝的言外之意,如此,刘晋安便是无忧了,只是自己须得尽快脱身才是。
时日午夜,林岚归来之时诸葛亮正辗转难眠,“玄德公何言?”
林岚马不停蹄往返青、荆二州奔波了八日,此刻面颊消瘦、脸色暗黄,却是依旧声色平静道:“如先生所言,刘备在荆州只怕是自身难保。更为让人忧心的是,早在刘皇叔第一次去先生隆中草庐时,徐元直已被曹操设计挟持,离开了新野。”
“元直一去,只怕新野......如若夫人再不归来,只怕是要大乱一场了。”诸葛亮摇着扇子,仰天叹道。心里却不禁暗自发笑,若如自己真心以刘备为主,此刻自应当是快马赶回荆州替他收拾烂摊子去了,何苦在这山里等那个女子归来?只是自己日前看那刘晋安的淡定自若,加之她与自己曾有约在先,他笃定她不会负他,既是如此,她此去,必不会是空手而归,所以自己一定要探个究竟。说到底,还是因为病重的济南王,如若济南王殁,他大可快马回荆州等刘晋安。只是此时,他必须要替刘晋安守着她的父亲,如若此事做不到,想必日后她必是不肯再相信自己一分一毫。即便荆州乱时易主,刘备有他的几位兄弟想来性命无忧,至于一城一池的事,都好说。思虑至此,诸葛亮摇摇扇子,理清楚了自己眼下的困局之解:保全自身,等晋安归来。“林岚,去准备行装,带着老大人,回济南王府。”林岚知老大人命不久矣,并没有分辩什么便进屋去了。
刚刚拂晓之时,易州行营里,郭嘉拖着病体与曹操拜别,“请丞相笃定心意,此去征讨二袁是为了永除后患,辽东平定,则丞相便可挥师南下,取荆州,灭东吴,势如破竹。”
“军师万万保重身体,待我取了二袁首级,便回来接军师南下。”曹操含泪道。此时却见远远从营地来了一女子,黑发低束,麻衣布裙,再朴实无华不过,不是刘晋安又是谁?“这是军师交给丞相的信。”刘晋安双手奉上一锦书。
“此乃平定辽东之计。”郭嘉并没有看着曹操,只是眼望着远处的流云,音色平寂道。
曹操接过,“军师之意,某明白。辽东收复之前,不会对任何人言及此事。”言罢便转身上车了。
待曹操车马走远,郭嘉依旧那般寂寂道,“公主好计谋。”
“先生看穿了?”刘晋安笑道。
“对公主来说,无非是缓兵之计,在辽东拖丞相一拖,从此至荆州,足矣。”郭嘉含着寡淡的笑意。
“先生......可与仙人比肩,仅仅几日交情,晋安尚不足以看透先生心意,只是天不假年,相识恨晚。”
“姑娘,郭嘉之死......凭姑娘才慧,多年后,不知可否明白我今日对姑娘的纵容。”郭嘉开怀而笑,仿佛世事之纷繁,此刻再简单清明不过了一般。
“起初,我以为先生是为了向丞相交付我才将我挟持至此,可是人到易州我便知远非那般。与先生交往多日,我以为,先生是怜惜晋安之才,惺惺相惜才会至此。我今日所献之书,只怕是先生早已算到,迟迟不交此书,却不知为何?”
“急甚?强攻或是等公孙康献降,丞相此去,都是必胜无疑。倒是公主,帮我这无心之人又立了一功啊。”
“我是怕那二袁与公孙康合兵一处反而不禁打,这么拖他几日也许能多争取三两天的时间。”
“多说无益,奉孝今日,也该与卿作别了。”郭嘉终于不再看着天边的流云,转身注视着刘晋安。朝阳升了起来,无比之鲜艳。
“能与先生相识,晋安之大幸。”刘晋安躬身一礼。“虽尚不知郭嘉说自己英年早逝是出于何因,但......”刘晋安顿挫稍许,不知如何说下去,“罢了,先生,我已在你给我的那一百甲士营中给丞相留书一封,你希望借我之手杀了那一百人给你殉葬,相信丞相也不会拂了你意。”
“我本想等我死后,丞相归来之时你再面呈丞相此表,可方才看晋安是归心似箭,也罢,我便不多加阻拦了。”
“先生可知,眼看知交之人死于眼前又该是何种伤恸?晋安怕,日后想起,伤心欲绝。”
“姑娘啊,到人之将死之时,便全无那些执念了......”郭嘉任由侍者搀扶着朝营帐走去。
刘晋安怔忪片刻,终一作揖,随后跨上马背,催马离去。她不曾回首,也可知身后那郭嘉身负一轮朝阳的身形是何等单薄。此一来,她如何不知道,郭嘉是想借自己和那一百勇士绝了曹操对自己的心意,只是如奉孝所言,她当真不知为何郭嘉愿意如此偏帮于她。只最后那句“人之将死之时,便全无那些执念了”,郭奉孝好似看穿了天意,俯视众生。等到她快马加鞭逃也似地到了济南东平陵城外时,终于听闻的消息,是曹操兵围辽东,却未急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