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见过那晋安郡主了?”
“我相信那刘晋安有几分才华,只是不知奉孝将这支军队交给她究竟是什么意思。”
“军中必有军师的眼线。”
“这么浅显的问题,刘晋安想不到?”荀彧右手放在几上,不停嘚嘚敲击着,久思无果,只得笑笑:“我这才明白那女子的话。”
“什么话?”
“她建议我不必向丞相上表今日之事。”
“那怎么行?父亲动用那支军师的私军,此事如果不上禀,万一丞相疑心,可是大罪......”
“奉孝之意,只有丞相能体察,军队是奉孝的,我只是帮他一个忙罢了。既然,我只是一个传旨的,就不该多问那许多。知道的越多,丞相才越疑心。”
“您是说,那刘晋安已经猜到丞相和军师的用意了?”荀恽望着烛火里父亲明暗不定的眸子。
荀彧并没有回答儿子的话,只是想了许久,重新道:“她今日得此青眼,全是因为为父吗?”荀恽没有出声,对父亲语气里的犹疑和歉疚装作不知。他将刘晋安的名字和她汉室宗族的身份在心里理了无数遍,终于是寻不出多一丝曹操想要拉拢她的理由来,耳闻此女容貌出众,只是丞相如此怪异的举止,让他很难以为那是什么男女私情。于是,心里不自觉对这个女子生出一丝莫名的鄙薄来。
曹操在营帐里望着面色由苍白渐现几乎病态的青黑透明的郭嘉,“你说她会收下你那一百护卫吗?”
“凭徐庶和荆州的关系,臣猜想荆州的故旧们已经知道丞相对这个女子格外的留意了。如此,荆州此时只怕是有人已经在济南府了。”
“军师觉得,会是谁?”
“荆州黄承彦是那刘晋安的义父。这些日子,不知丞相是否听过一句在荆州传言甚广的话?”
“什么话?”
“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
“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
“正是。诸葛亮今年近二十七岁,与妻子成亲近八年来膝下无所出,如此种种,臣只怕......都是托词。那阿承丑女,就是刘晋安。”
“那岂不是,被诸葛亮抢了先?”曹操眼睛紧紧凝视着干燥凛冽的夜色里飒飒舞动的旌旗,缓缓道。
“孔明啊,孔明此刻尚不足惧。只是卧龙之才,丞相以为,会落入何人之手?”
曹操不语,郭嘉也并不继续自答。少顷,郭嘉再道:“若是刘晋安真愿接受黄承彦、诸葛亮的庇护,我想,凭荀大人的快马,她很快就该来了。取济南府対丞相来说本就是探骊得珠,无甚大惊小怪的,只是如此一来,一旦丞相有一日得御天下,凭着晋安郡主的骨气,诸葛亮的治世之才,大可为丞相所用。而退一万步讲,她若是不来,丞相便可调军围山,杀了便是。”
“奉孝啊......”
“丞相。”
“某此生得奉孝,夫复何言!”
“丞相,臣身体一日不比一日,用兵识人,丞相都独具慧眼,日后......”
“郭嘉!你的身体,你无须忧虑那许多,寻遍天下名医,某也......”
“灯尽油枯......还如何能苟延残喘呢?”郭嘉笑笑,“说这作甚?丞相猜想,刘晋安会如何处置臣这一百卫士?”
“如数奉还罢。”
“呵呵,那是自然,但这女子的手段,丞相不妨慢慢看。我死后,她必是会离开的。凭着荀大人当年那一面之缘,她能顺其父亲的意思进山一避便是十年,刘康将她托付给黄承彦,黄承彦又挑了诸葛亮这个女婿,她便是无论如何也不能违逆的。所以,丞相,那时候,放她走罢。”
“一个女人,我从不曾想她如何,只是那日荀彧提及,你说若她身为男儿,何妨又一个郭奉孝,我才想看看是何女子能让你如此作评。”
郭嘉不言,心下忖度着,如果自己不是百病缠身,就让那刘晋安和诸葛亮一起,三人沙场点兵战上一局岂不快哉?此次叫荀彧前去试探,他早已得知刘晋安的母亲当年在内帷血诏案中被曹操株连,可若是如此她依然能带着自己给她的一百护卫军回来,证明这个女人的野心远不止步在一炊一院上,有野心的人,刘备用不了,东吴又如何敢用?而自己敢,曹操敢。那如此有勇有谋之人,如何能放过?他轻轻合上眼,“可惜,可惜啊!天不怜见......”
“我说了,奉孝的性命我自让不会让上苍就这般轻易地取走!你不必为此叹息。”
“丞相,臣感慨的不是时日无多,是那刘晋安,此生偏为妇人身。她命数也不算差了,只这一点,羁绊她一世。”
“报!丞相,荀大人回来了。”士卒来报。
“快,请他去我的营帐,我这就过来。”曹操望着来人忙道。“奉孝,万勿劳心,好生将息。”
“谢丞相。”郭嘉一作揖。
“快,坐。喝口茶,歇息歇息。”曹操望着风尘仆仆归来的荀彧,无微不至地照应道。
“谢丞相。”
“我看了你的奏报,甚好甚好!这些处巡防大营多亏还有你等照应,省去了我许多的功夫。”
“这是臣下应尽之责。”
“上次赏你的十匹西凉骏马你全数作了人情,那便再赏你二十匹,以作补偿和嘉奖。”
“多谢丞相。”荀彧本心里是不想收下的,但却清清楚楚知晓曹操赏自己这骏马二十匹并非是为了自己将青州等州郡的防御部署安排妥当,而是为了此次济南府的办事得力。他尚不知水深水浅,不敢婉言相拒,只得无奈收下,内心却是对这件事既存着避讳,又隐隐好奇。面色上,只是一味的寡淡无谓,谦恭谨慎。“不瞒丞相,臣这一路上都吊着一颗心,奉孝可安否?”
“奉孝......只怕是不大好了。”二人皆面露凄凄,不便多言。
两日后,士卒进郭嘉营帐禀报有友人前来探病。郭嘉闻言连连笑道:“快快请进来。”
“公主大驾光临,郭嘉何德何能,不胜荣幸,不胜荣幸!”郭嘉艰难地从榻上起身,躬身一揖。
“先生无须客气,闻言先生身体抱恙,晋安是特地来探病的。”
“臣这身体......不大争气,此次随丞相出征,有些水土不服地厉害了。”
“人啊,都是故土难离、旧情难忘的。”刘晋安抖抖麻布衣衫,并没有顺郭嘉意居上座,而是在榻下坐席上坐好。郭嘉倒也敏捷,颤颤巍巍站了起来。“先生不必客气,身体抱恙便要好好将息,在榻上安卧便是。”
“公主尙坐下席,臣如何敢造次。”郭嘉垂手恭谨道。
“先生这话倒是有趣的紧,今日我来,不就是顺了先生的意?”
“臣惶恐。”
“如若是我不把你这一百骁勇带回来,只怕,他们就会将我枭首带回复命罢。”刘晋安静静低头看着木几上的纹理,似笑非笑。
“臣,惶恐。”
“无妨。我也是好奇,先生定要晋安来一趟,不知所为何事?”
“臣惶恐。听闻公主容貌倾国倾城,厨艺无双,丞相,想尝一尝公主做的点心。”
“点心?不知是什么点心?”
“先甘后苦,回味悠长,永生眷恋的点心。”
刘晋安掩唇而笑,“先生这话就有趣了,先甘后苦,回味悠长,永生眷恋,这些词句,对丞相来讲,怕是只有你郭奉孝配得上罢。那么,一道郭奉孝味道的点心,该怎么做,我还是要请教先生。”
“公主当真举世无双。以我郭嘉的血肉骨髓,借公主一双巧手,费些心思与功夫。”
“丞相什么时候吃?”
“天命绝我之日。”
刘晋安起身,对郭嘉躬身行了一礼,“先生,战乱年代能苟活于世都不易,何况先生性命重乎三山,请多加保重。先生所托,我做不来。”
“姑娘,郭嘉知道姑娘今日进我营帐实是无奈之举,郭嘉在这里先行陪个不是。”他颤颤巍巍地躬身一作揖,“姑娘家族与丞相有旧,姑娘心结难解也属必然,只是乱世生英才,有所作为必有所选择,有所选择必有所舍得,姑娘深明大义,还望宽宥。”再一作揖。“姑娘既能带着我的一百骁勇连夜快马而来,则勇谋立现,即使如此,何妨,多住几日?就当,在我命将绝时逢一知交。”
“先生知我来意、知我去时,又何必费心筹谋这一场镜花水月?”
“公主,如何会是镜花水月?丞相与公主同是骄傲的人,如没有臣这一番龌龊行径,你们何时才能知晓彼此是何性情才华?臣用短短余生能为丞相做的,不多了。”惨淡的脸上一抹如同夕阳般岌岌可危的笑容。
“郭先生,承蒙荀大人与您不弃,对晋安寄予了这许多厚望,我才疏学浅,当真不堪大用,为妇者,当恪守内帷妇道才是。”
“如臣所言,烦请公主只当是在知交命将休矣之时,聊以慰藉吧。”
“当真是有趣......先生所言无一字出自真心,但是我却处处可见先生情义,偏生,我是最不看重那情义的。”刘晋安扶着孱弱的郭嘉坐下。
“多谢公主垂怜,郭嘉感激不尽。待我封棺,我保证公主来去自由。”
“依奉孝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