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是,南北言官群击李三才、王元翰,连及里居顾宪成,谓之东林党。而祭酒汤宾尹、谕德顾天飐各收召朋徒,干预时政,谓之宣党、昆党;以宾尹宣城人,天飐昆山人也。御史徐兆魁、乔应甲、刘国缙、郑继芳、刘光复、房壮丽,给事中王绍徽,朱一桂、姚宗文、徐绍吉、周永春辈,则力排东林,与宾尹、天飐声势相倚,大臣多畏避之。至是,继芳巡按浙江,有伪为其书抵绍徽、国缙者,中云“欲去福清,先去富平;欲去富平,先去耀州兄弟”。又言“秦脉斩断,吾辈可以得志”。福清谓叶向高,耀州谓王国、王图,富平即丕扬也。国时巡抚保定,图以吏部侍郎掌翰林院,与丕扬皆秦人,故曰“秦脉”。盖小人设为挑激语,以害继芳辈,而其书乃达之丕扬所。丕扬不为意。会御史金明时居官不职,虑京察见斥,先上疏力攻图,并诋御史史记事、徐缙芳,谓为图心腹。及图、缙芳疏辩,明时再劾之,因及继芳伪书事。国缙疑书出缙芳及李邦华、李炳恭、徐良彦、周起元手,因目为“五鬼”;五人皆选授御史候命未下者也。当是时,诸人日事攻击,议论纷呶,帝一无所问,则益植党求胜,朝端哄然。
及明年三月,大计京官。丕扬与侍郎萧云举、副都御史许弘纲领其事,考功郎中王宗贤、吏科都给事中曹于汴、河南道御史汤光京、协理御史乔允升佐之。
故御史康丕扬、徐大化,故给事中钟兆斗、陈治则、宋一韩、姚文蔚,主事郑振先、张嘉言及宾尹、天飐、国缙咸被察,又以年例出绍徽、应甲于外。群情翕服,而诸不得志者深衔之。当计典之初举也,兆京谓明时将出疏要挟,以激丕扬。丕扬果怒,先期止明时过部考察,特疏劾之。旨下议罪,而明时辩疏复犯御讳。帝怒,褫其职。其党大哗。谓明时未尝要挟兆京,只以劾图一疏实之,为图报复。
于是刑部主事秦聚奎力攻丕扬,为宾尹、大化、国缙、绍徽、应甲、嘉言辨。时部院察疏犹未下,丕扬奏趣之,因发聚奎前知绩溪、吴江时贪虐状。帝方向丕扬,亦褫聚奎职。由是党人益愤,谓丕扬果以伪书故斥绍徽、国缙,且二人与应甲尝攻三才、元翰,故代为修隙,议论汹汹。弘纲闻而畏之。累请发察疏,亦若以丕扬为过当者。党人藉其言,益思撼丕扬。礼部主事****荐甫入朝,虑察疏终寝,抗章责弘纲,因尽发昆、宣党构谋状。于是一桂、继芳、永春、光魁、宗文争击元荐,为明时等讼冤。赖向高调获,至五月察疏乃下。给事中彭惟成、南京给事中高节,御史王万祚、曾成易犹攻讦不已。丕扬以人言纷至,亦屡疏求去,优诏勉留。先是,杨时乔掌察,斥科道钱梦皋等十人,特旨留任。至是丕扬亦奏黜之,群情益快。
丕场以白首趋朝,非荐贤无以报国。先后推毂林居耆硕,若沈鲤、吕坤、郭正域、丘度、蔡悉、顾宪成、赵南星、邹元标、冯从吾、于玉立、高攀龙、刘元珍、庞时雍、姜士昌、范涞、欧阳东凤辈。帝雅意不用旧人,悉寝不报。丕扬又请起故御史钱一本等十三人,故给事中钟羽正等十五人,亦报罢。丕扬齿虽迈,帝重其老成清德,眷遇益隆。而丕扬乞去不已,疏复二十余上。既不得请,则于明年二月拜疏径归。向高闻之,急言于上。诏令乘传,且敕所司存问。既而丕扬疏谢,因陈时政四事,帝复优诏报之。家居二年卒,年八十三。赠太保。天启初,追谥恭介。
蔡国珍,字汝聘,奉新人。嘉靖三十五年进士。乡人严嵩当国,欲罗致门下。
国珍不应,乞就南,为刑部主事。盗七十余人久系,谳得其情,减释过半。就改吏部,进郎中。出为福建提学副使,以侍养归。遭母丧。服除,遂不出。家居垂二十年。张居正既卒,朝议大起废籍。万历十一年,仍以故官莅福建。迁湖广右参政,分守辰沅。洞蛮乱,将吏议剿,国珍檄谕之,遂定。历浙江左布政使,以右佥都御史提督操江。召为左副都御史,历吏部左、右侍郎,与尚书孙鑨、陈有年综核铨政。擢南京吏部尚书。
二十四年闰八月,孙丕扬去国,帝久不除代。部事尽弛,其年十二月竟废大选。阁臣及言官数为言,明年二月,始命国珍为吏部尚书。三殿灾,率诸臣请修省。旋有诏起废。国珍列三等,人品正大、心术光明者,文选郎王教等二十四人;才有足录、过无可弃者,给事中乔允等三十三人;因人诖误、衅非己作者,给事中耿随龙等三十六人,并请录用。竟报寝。明年三月,倡廷臣诣文华门请举皇长子册立、冠婚,言必得请方退。帝遣中官谕曰:“此大典,稍需时耳,何相挟若是!”乃顿首出。给事中戴士衡劾文选郎白所知赃私,国珍为辨,且求罢。帝不听,除所知名。御史况上进因谕国珍八罪。帝察其诬,不问。国珍遂称疾,累疏乞休。先是,丕扬坐忤张位去官,位欲援同己者为助,以国珍乡人,汲引甚力。
及秉铨,一守成宪,不为位用。位恶之,国珍乃怀去志。至是,帝忽怒吏部,贬黜诸郎二十二人。国珍求去益力,许乘传归。
初,****为吏部,与内阁相比,得居位八年。自宋纁、陆光祖力与阁抗,权虽归部,身不容,故自纁至国珍卒未浃岁去,惟丕扬阅二年。时咸议阁臣怯,而惜纟熏等用未竟也。国珍素以学行称,风力不及孙鑨、陈有年,而清操似之,均为时望所属。家居十三年卒,年八十四。赠太子太保,谥恭靖。杨时乔,字宜迁,上饶人。嘉靖四十四年进士。除工部主事。榷税杭州,令商人自署所入,输之有司,无所预。隆庆元年冬,上时政要务,言:“几之当慎者三,以日勤朝讲为修德之几,亲裁章奏为出令之几,听言能断为图事之几。弊之最重者九:曰治体怠弛,曰法令数易,曰赏罚无章,曰用度太繁,曰鬻官太滥,曰庄田扰民,曰习俗侈靡,曰士气卑弱,曰议论虚浮。势之偏重者三:宦寺难制也,宗禄难继也,边备难振也。”疏入,帝褒纳,中外传诵焉。
擢礼部员外郎,迁南京尚宝丞。万历初,以养亲去。服除,起南京太仆丞,复迁尚宝。移疾归。时乔雅无意荣进,再起再告。阅十七年始荐起尚宝卿,四迁南京太常卿。疏请议建文帝谥,祠礼死节诸臣。就迁通政使。秩满,连章乞休,不允。三十一年冬,召拜吏部左侍郎。时李戴已致仕,时乔至即署部事。绝请谒,谢交游,止宿公署,苞苴不及门。及大计京朝官,首辅沈一贯欲庇其所私,惮时乔方正,将令兵部尚书萧大亨主之,次辅沈鲤不可而止。时乔乃与都御史温纯力锄政府私人。若给事中钱梦皋、御史张似渠、于永清辈,咸在察中,又以年例出给事中钟兆斗于外。一贯大愠,密言于帝,留察疏不下。梦皋亦假楚王事再攻郭正域,谓主察者为正域驱除。帝意果动,特留梦皋;已,尽留科道之被察者,而严旨责时乔等报复。时乔等惶恐奏辨,请罢斥,帝不问。梦皋既留,遂合兆斗累疏攻纯,并侵时乔。时乔求去。已而员外郎贺灿然请斥被察科道,亦诋纯挟权斗捷,顾独称时乔。又言:“陛下睿断躬操,非阁臣所能窃弄”,意盖为一贯解。
时乔以与纯共事,复疏请贬黜,不报。及纯去,梦皋、兆斗亦引归。帝复降旨谯让,谓“祖宗朝亦常留被察科道,何今日揣疑君父,诬诋辅臣”。因责诸臣朋比,令时乔策励供职,而尽斥灿然及刘元珍、庞时雍辈。时乔叹曰:“主察者逐,争察者亦窜矣,尚可靦颜居此乎?”九疏引疾,竟不得请。时中外缺官多不补,而群臣省亲养病给假,及建言诖误被谴者,充满林下,率不获召。时乔乃备列三百余人,三疏请录用。三十四年,皇长孙生,有诏起废,时乔复列上迁谪邹元标等九十六人,削籍范俊等一百十人。帝卒不省。
明年,大计外吏。时乔已偕副都御史詹沂受事,居数日,帝忽命户部尚书赵世卿代时乔,遂中辍;盖去冬所批察疏,至是误发之也。辅臣朱赓谓非体,立言于帝。帝亦觉其误,即日收还。时乔坚辞不肯任,吏科陈治则劾其怨怼无人臣礼。
有旨诘责,时乔乃再受事。永年伯王栋卒,其子明辅请袭。时乔以外戚不当传世,固争之,弗听。时一贯已罢,言路争击其党。而李廷机者,一贯教习门生也,阁臣阙,众多推之;惟给事中曹于汴、宋一韩、御史陈宗契持不可。时乔卒从众议。
未几,又推黄汝良、全天叙为侍郎,诸攻一贯者益不悦。给事中王元翰、胡忻遂交劾时乔。时乔疏辨,力求罢。
当是时,帝委时乔铨柄,又不置右侍郎,一人独理部事,铨叙平允。然堂陛扞格,旷官废事,日甚一日,而中朝议论方嚣,动见掣肘。时乔官位未崇,又自温纯去,久不置都御史,益无以镇厌百僚。由是上下相凌,纪纲日紊,言路得收其柄。时乔亦多委蛇,议者谅其苦心,不甚咎也。秉铨凡五年。最后起故尚书孙丕扬。未至,而时乔已卒。箧余一敝裘,同列赙襚以殓。诏赠吏部尚书,谥端洁。
时乔受业永丰吕怀,最不喜王守仁之学,辟之甚力,尤恶罗汝芳。官通政时具疏斥之曰:“佛氏之学,初不溷于儒。乃汝芳假圣贤仁义心性之言,倡为见性成佛之教,谓吾学直捷,不假修为。于是以传注为支离,以经书为糟粕,以躬行实践为迂腐,以纲纪法度为桎梏。逾闲荡检,反道乱德,莫此为甚。望敕所司明禁,用彰风教。”诏从其言。
赞曰:古者冢宰统百官,均四海,即宰相之任也。后代政柄始分,至明中叶,旁挠者众矣。严清诸人,清公素履,秉正无亏,彼岂以进退得失动其心哉。孙丕扬创掣签法,虽不能辨材任官,要之无任心营私之弊,苟非其人,毋宁任法之为愈乎!盖与时宜之,未可援古义以相难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