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们其实也都是尽心尽力的,你看冯先生,你让人家去编法条,人家就带着一群人去了,没日没夜的干,这话可不敢瞎说了啊!?”盐梅儿的话语里,满是姐姐爱护弟弟的语气。
“不管了!我今天就把那些乱起八糟的事情都丢下,凭什么?他们都有旬休,有沐浴期,我就得没白天没黑夜的?”守汉大肆的发着牢骚,听得周围的人不由得暗自咂舌,咱们这位主公,横扫千军,据地万里的人物,居然会为了没有休息而发牢骚。
“大家为什么叫你主公?我听先生们说过,他们给我讲书本的时候,说,公,大家的意思,主,主人,主心骨,合起来的意思,就是,你这个主公,是大家的主心骨,主心骨,自然是要辛苦的啊!”
盐梅儿用她半通不通的语言,给守汉一本正经的讲解,倒也让守汉心里颇为得意,“哼!我自然是这南中数百万军民的主心骨,没有了我,这里势必是一盘散沙!”
夫妇二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一旁的蔡婆子等人早就冷热点心流水般送了上来,在亭子里摆设上了一张小桌,桌上大大小小的碟子摆了二十多个。
“太太,您用点心的时候到了。”蔡婆子在摆设完毕后,低头行礼。
盐梅儿掩了一下身上那件云锦褙子,有些慵懒的看了看桌上的大小碗碟,“又要吃啊?不吃行不行啊?”
“不可以!你现在是两个人吃饭,绝对不可以饿到你和我的孩子!吃!起来吃吧!”守汉连搀扶带哄的,将盐梅儿扶到桌前,“给太太盛汤。”
从眼睛到嘴角都满是幸福感的盐梅儿端着一个精巧的百合瓷碗,唏嘘的喝着碗里的热汤,“修竹,你到前面去一下,到前面签押房,看看哪位先生当值,和他说,有什么需要大人批的公文都拿到后面来,大人请他在这里吃点心,顺便议论一下公事。”
前面,后面,在将军府里,是一个约定俗成的说法,前面,便是各个职能部门办公的所在,后面,则是守汉的私宅。
“我的天呐!本来是想偷个懒的,结果还是被老婆逼着上班啊!”守汉在心里头满脸是泪的仰天呐喊。
“你可不能偷懒哦!你是我肚子里孩子的爹,你得给他一个家业,还有哦,他的那么多姨娘需要你啊!”
盐梅儿一脸狡黠的看着守汉。
“见过主公,见过太太。”
当值的安天虹,十分严谨的给守汉行了跪拜之礼,同样给盐梅儿行了礼。
在夫妻独处的时候,自然可以亲昵,有部属在的时候当然还是要正襟危坐的。
“先生,有什么比较紧急的公文吗?”
按照守汉制定的制度,一般的事情,涉及到哪个部门,便有哪个部门依照自己的权限处置,涉及到两个以上部门的,则是由长史官李沛霖牵头组织进行公议,拿出一个处理意见之后,形成文字,报到他这里来,如果没有什么大问题,他在上面画个圈,也就算是完成了。
这也是他从明代的内阁制票拟制度和后来满清的军机处等制度剽窃来的。
“别的公事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只是,属下有一个困扰心头多日的想法,想要和主公探讨一下。”平日行事颇为朴素方正的安天虹,如同古月的脸上也是隐约露出了一丝愁容。
“修竹,蔡婆子,你们扶我到那边走走,进的东西太多了,需要化化食。”盐梅儿不愿意落一个妇人干政的名声,她也知道,自己在这里,安天虹这样的老夫子,是不会和守汉说什么的,于是,便寻了一个颇为妥当的借口,起身离座。
堪堪行到山脚下,便听得守汉的声音从亭子里飘了下来:“你们又把难题都交给我了啊?!”
“属下等愚钝,实在是不知道该当如何处理。还请主公明示!”
安天虹作为执掌礼房的主事,他所关注的自然是教育。自从守汉在河静乃至整个辖区内推广儒家原教旨主义,实行有教无类的教育制度以来,已经有两三万孩童上学接受教育,同时,有近七万的成年人在各村镇办的夜校等处接受了村镇教谕的扫盲,至少,自己的名字会念会写,简单的书信会写,基本的账目可以记录了。
但是,用安天虹的话讲,“如今,主公的功业,端的是一日千里,便是坐上主公的伏波号都追赶不上。”
政事堂毕业的,被分配到了各处屯堡村镇担任各级官员,那些接受过基本教育的,则是成为太平洞兵工厂、枪炮所、冶金坊、通和染坊、船厂、织布场,黄麒英等人开设的瓷器窑口,玻璃场,到处都是要人的所在。
更加要命的是,守汉的水陆两军,也对这些识文断字,接受过基本训练的学生虎视眈眈。傻子才不要,学生们在学堂里,学过简单的操作船只,操作火炮,会使用刀枪,会打火铳,会计算,有的还会一些天方算数。
“各处都在要人,学生也曾经关注过,学生们倒是不必担心去向问题,但是,据学生所知,这些娃娃,到了各自的去处,都还要一段时间才能学会岗位上的技能,短的三个月,长的半年到一年,这样一来,积累起来,可是容易误了主公的大事啊!”
安天虹跪倒在地身躯虽然有些发抖,但是,声音却是一丝一毫的也没有变化。依然是方正刚直。
看着眼前这个已经年近五旬的部下,在这个时代绝对是步入老年人行列的人,在自己眼前跪倒,虽然被雷霆之怒骇的浑身发抖,但是依然坚持自己的观点,守汉也是无可奈何的摇了摇头。
“虽然说出了像水太冷这样的伪君子,但是这个时代的知识分子们,还有有着自己的独立的思考和想法的。”
“去,请安先生起来。”守汉虽然依旧绷着脸,言语中却是和缓了很多,他招呼亲兵去将安天虹扶起身来坐好。
“安先生,这几年,你推行教育普及教化之功,在我河静,在整个南中军中都是有目共睹的,想来,便是至圣先师泉下有知,得知有你这样一位弟子,在这蛮荒之地推行圣人之说,想来也是很欣慰的。”
劝慰了安天虹几句,这位倔强的老夫子,虽然兀自有些惶恐,但已经惊魂稍定,想起方才主公的大发雷霆,看看亭子里地面上的碎瓷片,他还是咬了咬牙,“主公,请恕属下愚钝,关于我南中普及教化之事,属下以为,土地山川可以以刀枪铳炮得之,然若要经营,则必须要有。。。。。”
“有文事者必有武备,同样,马上得天下,不可以马上治天下。”守汉打断了安天虹的发言,“老夫子,这一点,咱们是志同道合的,我常以为,便是以军队而言,没有文化的军队是愚蠢的军队,(汗!这个话这么耳熟呢?!)是注定要失败的!”
说到这话,安天虹清瘦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主公正是明见万里。”谁说读书人不会拍马屁?这马屁拍的高深莫测,而且丝毫不着痕迹。
假山脚下,李沛霖和福伯二人急匆匆的赶来,二人是从盐梅儿派去通风报信的丫鬟那里得知了消息。
“这个老夫子,不知道又怎的让主公大发雷霆之怒了?”两个人心中惴惴不安。
在诸多的僚属之中,他们是为数不多的可以不经通报直接去面见李守汉的人物,其余的几个,则是主管营务处的陈天华,分管内部治安保卫的执法处的包中辰,对外情报工作的统计室的牛千刀等人。
来到枫晚亭上,看到李守汉正同安天虹言谈激烈,两个人俱都是面红耳赤,想来是言辞激励争吵所致。
“吵架就好,只要是讨论问题,安老夫子就不会有什么事情。”李沛霖心中暗自思忖着。
二人同守汉见礼后少不得见面寒暄几句,而后四人重新落座。
“主公,方才所为何事,同安先生讨论如此热烈?”福伯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如果不知道为什么,他和李沛霖来此作甚?
细细品味了一下稻香村的师傅们精心制作的淮扬风格的细点心,守汉美滋滋的喝了一口热茶,又长长的出了一口气,仿佛人间至乐莫过于此。
“主公刚才提出了一个方案,欲要将我南中地区的现有教化体系进行革新,在下觉得有些与圣人之说不符,故而与主公争论,倒叫二公见笑了。”安天虹的声音依然是清冷刚直,但是,从话语里,李沛霖听出了一丝不同。
“主公,这?”李沛霖将目光投向了守汉本人,希望从他口中得到真相。
其实也很简单,守汉提出来的,便是从明年,也就是天启六年开始,将学堂细化,按照学业程度和年龄分级。不能只是局限于让孩子们只是学会了几千个常用字,能够记账和驾船就可以了。
在原有的学堂基础上,要开设新的学堂。让学习了初级课程的大孩子们继续深造。不过,这些学堂学的可不是什么圣人之言了,“主公的意思,对冶金有兴趣,有天赋的,便去冶金坊的学堂,对枪炮有兴趣有天赋的,便去枪炮所的学堂,如此类推,直到那些对纺纱织布有兴趣的娃子,去织布场的学堂!”提到了这样的分类,安天虹便又有些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他须发皆张疾言厉色的大声说道:“当日主公提出有教无类,却是至圣先师的微言大义,学生对此见识不到,这数年来,便以此鞭策自己,不论男女,不分汉家儿郎还是苗瑶子弟,一样推行教化,可是主公今日提出的这样的教学方法,这分明是将我读书种子,当作学徒来看待!”
两个人仔细的分析着,从安天虹的描述来看,守汉提出来的方案确实是有些将读书识字的孩子变成了商家学徒的嫌疑,不由得将目光投向了守汉,看看他如何为自己的说法解释。
其实,同守汉相比,这三位毕竟短少了三四百年的见识,守汉的做法,无非是将前苏联的教育模式和国内的职业教育模式结合之后提出来的又一个山寨品而已。
当年苏联的教育体系,便是根据学生的特点,适合做什么的,便丢去学什么,这样的教育体系,从20年代结束内战之后便开始推行,从而保证了将一个扶着木犁的国家,变成了一个拥有强大工业体系的国家所需的各门各类人才需求。
所以,守汉要想建设一个相对完善的工业体系,除了丰厚的农业基础之外,就是人的基础,具备一定文化素质,具有一定相关职业技能的人,大量的人才储备、供应。
那些满口子曰诗云,圣人之道,程朱理学的,平日袖手谈心性,临头一死报君王的旧式文人,或者连一死报君王都做不到,做到的只是一队夷齐下首阳,只要朝堂上高坐的那个人说我尊崇儒家,他们便有了一层遮羞布,大模大样毫无廉耻羞臊之心的到新朝任职。这样的文人,守汉见了就想吐,更不要说指望他们能够为自己的工业体系建设做点什么事情了,他们不捣乱,不贪污就是好样的!
但是,这样的说法,是绝对不会为安天虹、李沛霖这样的人接受的,在这个时代,人们还是认为,只有接受了圣人之道的人,才会具有忠义之心,才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殊不知,祖师爷就是一个没有节操的,要是有一点节操的话,也不会周游列国,到处推销自己和自己的学说了。
现在就要考虑,如何能够让自己的教育体制改革,能够旧瓶装新酒,为以安天虹为代表的旧派文人接受。
看来,必须要给他们讲点道理了。
于是,守汉很无耻的剽窃了《范进中举》的故事。甚至连人物名字都没有更换。但是,他更加无耻的更换了故事的结局,结局是,范进没有中举,中举人的是隔壁县里一个同名的人,范进空欢喜一场之后,疯了。
“安先生,您是读书人,这样的人,这样的事,想来您听得、见得要比我多得多,试问,如果范进有一技傍身,他的老母如何连下蛋的鸡都要拿到集市上去换些米来煮粥吃?如何他的岳父,一个每日里同猪羊打交道的屠户,能够在他面前指手画脚?”
“须知!人的社会地位,是由经济基础决定的!大家都晓得,这河静街上的苏四娘,在外面人称女强人,手下数十个伙计,被她摆布的服服帖帖,回到家里,丈夫婆婆也都是毕恭毕敬,为什么?不是说苏四娘有多么刁蛮,相反,据说此人对丈夫和婆婆都很好,邻里有口皆碑,就是因为她比她丈夫能赚钱!”
提到了街市上的名人,三个人都不说话了,这苏四娘的事迹,早就在河静府传得尽人皆知,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但是,经守汉这么一分析,一拔高,三个人如同醍醐灌顶一般,顿时醒悟。
“所以,我这样做,也是为了这南中的读书人和眼下学堂里的一众读书郎们争取些日后的体面,难道说,这些读过书的人,还要被没有读过书的人呼来喝去,像范进被胡屠户那样大耳瓜子打脸才好吗?”
守汉很是巧妙的偷换了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