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美人羽化，雪覆其迹
一切都像是静止了，久别的激动在他们相拥的温度里化开了，只有甜蜜的馨气。瑞阳没有问起他这些年的作为，只要他现在平平安安就好，让那种血腥远离他和她之间微妙的爱情。
顿时，他们四周竟燃起了点点火把，绍胤衡下意识地将瑞阳护在怀里。当他看到脸色不善的朝褚极时，他就泛起了讥笑。
“我还以为是什么山贼流寇呢！怎么不习惯我和瑞阳相亲相爱，想来掺和？”
瑞阳不认同他的挑衅，小手在他腰侧偷掐了一把。绍胤衡才没理会这小痒，反而紧牵着她的手向褚极示威。
眼见褚极默不作声地拔出腰间的佩刀，瑞阳的心就寒颤了，“褚极！别这样！”
“我跟你打一回，要是你输了，就永远离开瑞阳、离开‘晋诺’！”褚极冥思了一个日夜，再纠缠下去太费精力了，决定一次过了结他们之间的恩怨。
“要是我赢了，瑞阳就跟我走！”
“不！我不同意！”
刀剑无眼，瑞阳不愿他们任何一方有不测。褚极太激烈，绍胤衡却不羁。他的慵懒惬意在褚极看来是罪恶不赦的，两者开打一定有很大的落差。
然就在他们打得起劲时，一布黑网将离他们颇远的瑞阳给罩住了，旁边的护卫还没能靠近，就被一阵迷香熏昏了。
“胤衡！”瑞阳下意识地就只想到他。
来者是姚寺彪，他一把抓起被网住的瑞阳飞进另一丛密林里，绍胤衡和褚极奋起直追。而姚寺彪在那处藏了两辆马车，谁也没看清瑞阳在哪辆上，只好分头追赶。
但绍胤衡追到马车时才发现瑞阳不在车上，而折回的褚极也没在另一辆马车找到她。
“你这个灾星！瑞阳被人绑走的三次都与你有关！第一次是你，接着是白薇，这次就是姚寺彪！”褚极气得口不择言，悬在半空的心让他不踏实，“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不回来她就不会出事！”
“那是我和她的事，而我一定会救回她，用不着你来担心！”
两人在回宫的路上一直到“饮雪筑”，就吵个不停。闻讯而来的官家兄弟、海珞和应天鸿都急忙来劝和。
“救？怎么救？你知道他的老巢在哪？”褚极抓着他不放。
绍胤衡径自在瑞阳寝室的枕下找到那双长靴，然后极其慎重地穿上，很合适、舒适，“我是知道，但我绝不告诉你！”
“你搞清楚，我才是她唯一的亲人！你不过是个路人甲！”
“褚极！”感觉到绍胤衡全身绷紧，海珞怕两人一触即发，连忙拉住想开打的褚极。
官玮玄说道：“绍公子，我们同样担心公主，如果你真的有头绪，请告诉我们。”
“你就是他看上的姐夫人选吧，哼！”绍胤衡没理他，自顾自地走出“饮雪筑”。
“你站住！”褚极想追上去，但被海珞拦下了。
“就凭你这种语气和态度，他死也不会告诉你！”海珞倒是摸清了绍胤衡的脾气，“大哥，你和官先生去。”
应天鸿和玮玄应声赶去拦住了他。
“绍楼主，请留步！”应天鸿先叫住他。
“很久没人这样叫我了。”绍胤衡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人多好办事，你也想早点救出公主吧。”官玮玄对他动之以情，“请你不要因和皇上赌气，而轻忽了公主的性命。”
绍胤衡若有所思地看着官玮玄，在离开时便留下话：“北方绍京！”
果如绍胤衡所料，姚寺彪带着瑞阳走水路很快就越过了南北线，很快就接近绍京了。留下应天鸿和官寅玄协理朝政，而绍胤衡和褚极等人则北上，晚他们两天抵达。
“你知道他的确切位置吗？”官玮玄充当起传话人，因为褚极还是不愿和绍胤衡交谈。
“应该就在‘风雨楼’旧址，他早就想在我的地盘挫我锐气了。”绍胤衡百分百地肯定姚寺彪的行踪。
官玮玄最担心的是：“那公主的安全……”
“姚寺彪是个大老粗，不懂怜香惜玉。不过，他最好的就是不好色，这就免了我最担心的一点。但我就怕瑞阳会受点皮肉苦，姚寺彪不会留情的。”
“别担心，公主会吉人天相的。”
“你喜欢她，并不只是朝褚极一厢情愿。”看着他说起瑞阳时的眼神，绍胤衡很肯定。
“公主是个很容易让人喜欢的女子，我也不例外。”官玮玄也坦诚了，“为皇上办事，我承认多半是因为公主。如果你没出现的话，公主身边的人迟早是我。”
他没有夸大或炫耀的意思，只是单纯地让绍胤衡明白他也是爱瑞阳的。
“你是个好人。”绍胤衡这话算是赞许他的了，毕竟面对一个会与自己竞争瑞阳的人，绍胤衡没那么大的肚量。
“但公主还是不会多看我一眼。”官玮玄衷心地冲他一笑，“你会让公主幸福的！”
绍胤衡看得出他的真心，“我不会再放开她了！”
一番成熟男人间的谈话，让躲在帐篷外偷听的褚极为自己的执着羞愧了。
月明星疏之夜，绍胤衡等人连夜赶路，天上开始下起了雪，走在前头的褚极和绍胤衡为后面的人开路，两人都不做声的，像赌气一样不理会对方。但是当褚极想起官玮玄刚才和胤衡的谈话时，他就忍不住开口了：“我答应你和瑞阳的婚事。”
像是听出他语气里的别扭，绍胤衡面无表情地瞥了他一眼，语含嘲讽：“真令我受宠若惊啊。”
“我想清楚了，为了瑞阳，我可以接受你。”
“别说得这么勉强，你要是不答应，我同样能和瑞阳一辈子。”绍胤衡就是忍不住气他。或许是因为他之前的刻意为难，但更多的是因瑞阳对他的重视，令绍胤衡心里不平衡。
朝褚极才不管他，只表明自己的立场：“我告诉你，瑞阳是‘晋诺’的公主，出阁一定要风风光光，普天同庆！不许你委屈她！”
“这点不用你费心，我有能力给她最好的！”
回到“风雨楼“破败的旧址，早已失去从前的辉煌和光彩，墟颓的瓦砾间，看不到前身的影子，一切在飘雪中是那么凄零。瑞阳就被姚寺彪吊绑在主楼的横梁上，束缚得很难呼吸。身上的白貂袍早已在路上遗落了，单薄的身子在北方的雪天里僵硬着，连抖擞的力气都没了。紧勒住她手腕的绳索在寒气中更为干燥，摩擦中将她细白的皮肉磨损了，血液在衣服和绳上留下痕迹。
他用冷水将昏眩了的她冻醒，寒风刺骨的锐利叫瑞阳苦不堪言。
“你可别怪我让你受这苦，要怪就怪那臭小子，是他连累你的。”姚寺彪找来些木材做了个小火堆，温度只够暖和他自己，而他本来就没打算让瑞阳好过。折磨她，让绍胤衡看到她的苍白——姚寺彪才想着就已很兴奋。
饥寒交逼，冷水浸透在衣物里，在这种天气里根本就无法干燥。湿寒裹身，冷得瑞阳只能在半空中无力地呻吟，没丝毫力气挣扎。这些年的养尊处优，让她受不了这样的苦，没多久，她就再次昏眩过去了。
“呸！没用的娘们。”姚寺彪才不管什么怜香惜玉。
自顾自地吃起干粮，而心里则琢磨着，在绍胤衡面前用什么酷刑“伺候”瑞阳。想着，他的表情随之越来越挣拧！
夜里风更冰寒，大风吹着雪花飘进了室内，半夜被再次冷醒，寒风刺骨得让瑞阳不敢歇息，她怕一合上眼，就再也醒不来了。屋里很安静，姚寺彪不知道去哪了。系在梁上的绳子看不出坚韧性，但瑞阳的体重没让它在“吱呀”声中断裂，就已经是万幸了。
这时，她在迷糊中好像听到隐约的打斗声。渐渐地，声音越来越近了，她似乎听见有人叫她的名字，那声音很焦急，好像是褚极和绍胤衡的。瑞阳微嚅动着干裂的唇，却发不出什么声音，轻得像雪花飘扬般无力。
“瑞阳！”绍胤衡看到瑞阳被吊在半空的刹那，眼眶就忍不住红了。他实在没料到姚寺彪会这样对她！手上如灵蛇的软鞭猛地削断空中的绳索，坠落的瑞阳被绍胤衡稳稳地接住。
用自己的毛裘裹住手脚已冻僵的她，绍胤衡又痛又怜。瑞阳想唤他，却真的使不上力气，但忐忑不安的心，总算是安稳了。
朝褚极等人便殿后让他和瑞阳先走。哪想到逃到“风雨楼”后山时，姚寺彪的人早已在那埋伏好，四五十人一见绍胤衡就全一涌而上！
知道那些人是冲着自己来的，绍胤衡就快速地将瑞阳安置在一旁，让褚极和海珞守着她，自己则和官玮玄加入打斗，而姚寺彪趁势起乱，挥斥大刀砍向绍胤衡。
“杀了那女的！大爷重重有赏！”
姚寺彪突然的厥词，他们利欲熏心地全转攻瑞阳那处。来势凶凶的让海珞他们打得很吃力。
“死老头，我绍胤衡欠你什么了？你要这样害我的人！”绍胤衡因情绪愤怒而越打越烈，挥鞭出招的速度快得让姚寺彪险些招架不住。
“就凭你杀了老子的亲弟弟白敛！”姚寺彪怒而劈掌，却没挨上他衣边。
“白敛？！”绍胤衡猛地想起白薇说过白敛是从外面抱回的，那高挑白净，武功不怎么样的白敛，竟是姚寺彪的——他震惊了，“他是你弟弟！”
“没错！老子就让你死得明白些！”
说罢又是舞动大刀的一斩，却被绍胤衡的一腾空回踢反弹地伤了自己。姚寺彪没能取胜，恼羞成怒之余又报仇未成，便伺机扑个空位，趁绍胤衡反应不及地使劲挥出自己手中的大刀——笔直穿过人群，而狠狠地没入瑞阳的肩窝，接近心脏的位置。瑞阳叫不出那痛，只听见身边的海珞在哭喊。
瑞阳那鲜艳夺目的血在半空中像美丽的弧，溅落冰凉的雪层上，冻结了血的热度，渗透在他的毛裘里的，也像是他心里流出的血。绍胤衡觉得自己的心像停止跳动了，那大刀在他的身边挥去，而自己竟未有拦截下！
他踉跄地奔到她身边，见她目光迷离而没有焦距，他抱着她的手一直颤抖不已，“阳阳，别、别吓我，你看着我看着我！”
这时，他什么声音都听不到了，仿佛一切都静止了。瑞阳哭了，她很悲伤，可苍白的小脸上没有太大的痛楚，因为他在看，她忍着那股剧痛。
绍胤衡想救她，但瑞阳不懂武功，他不能输她真气。只能一手抱着她一手忙为她止血，嘴巴乱而无序地说着“没事的”、“这只是小伤”，这话说得很轻，没有力度。他这话不只是说给瑞阳听，更是说给自己听的。
“胤衡……”她费尽全身的力气，只能发出如蚊子般的细响。想微笑地告诉他，自己还撑得住，她愿意跟他走，哪怕是天涯海角，也不愿再年年岁岁地等待。可是，为什么他的样子模糊了？瑞阳越想看清却越不能。不！她不甘心！但真的不行了，她越来越冷，越来越累……
谁也没敢看她的血，只看着她美丽却苍白的脸。
他没有泪可流，因为已经痛过他所能承受的了。他手染上了她的血——微凉……
他不知道姚寺彪和那些人是怎么死的，也不知道腾他们是何时赶到了，更不懂他们为什么一脸难过，海珞、子怜和筠儿都哭得那么凄惨。哭什么呢，瑞阳没死，在他怀里被温暖着，她只是睡着罢了……
在大家都沉浸在生死别离的悲痛时，倏地，绍胤衡抱起瑞阳，急步走向马车。
“你干什么？！”褚极立即拦下他，“你要带她去哪？”
“救她，我知道怎样能救她！”绍胤衡失控地大吼！
大家都因他的话呆了，看着已没有生命迹象的瑞阳，大家唯一想到的就是——他疯了！
“你放下她——”见褚极激动得要抢绍胤衡怀里的她，海珞示意和官玮玄阻止，“你们干什么？瑞阳是我姐姐，我要带她回家！”见绍胤衡已将瑞阳抱上车，朝褚极更是愤怒地挣扎！
“瑞阳临死的那刻都是叫他的名字，你就让她走得顺心些吧。”海珞的心也很悲切，像被掏空了。
“她等了你五年，等他也是五年——扯平了，你就让他们一起吧。”官玮玄从衣袖里拿出那封瑞阳在“饮雪筑”给他的信，递给褚极，“这是公主离宫前写的，让我给你，之前一直没机会。”
褚极顿时安静了，茫然地接过信，安静了，像是握住了瑞阳还有温度的手。看着绍胤衡带走瑞阳，看着锟他们对自己辞别，看着他们在他的视线里消失……
轻飘飘的信纸，里头的字在雪中化开，在晶莹的雪上还算清楚的：双子同心，茫茫十年不曾变。莫说百年后，人不在心仍随，此情可待成追忆……
马车走去的那段未知之路，谁也不知道后来的事。雪花覆盖了痕迹，让人找不到可证明曾经发生的事。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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