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鹿鸣道,“那又如何。”
姜曲绕着那插满香烛的大鼎走了两圈,下巴朝着鼎内努了努。门口那两个道姑在朝里看着,司马鹿鸣往左挪了一步挡住她们的视线,跟一位姑娘借香,那姑娘红着脸递给司马鹿鸣三支香。
姜曲就趁机拔了鼎里一截断香藏进袖子里,然后走到门口对其中一名道姑道,“我口有些渴,不知仙姑是否能行个方便借我碗水喝。”
道姑笑道,“与人方便自己方便,当然可以。”道姑领着他们去了水井那,她认得孙三,说他半月没来问起他近况,孙三是一言难尽的,虽说菩萨神仙佛像前不能说谎,但也不能坦白说自己去做贼了,便轻描淡写的说遇了困难,多亏来道观上香多遇上了贵人。
那道姑打量司马鹿鸣和姜曲,道,“观里的灵宝天尊像因日久漆落了,半月观不比帝都其他的大佛寺大道观,平素来上香的多是附近穷苦人家,我们也是能帮就帮,香油除了自己开销都去用做了好事,真是入不敷出的,也不知去哪里找银子给灵宝天尊重新上漆。我等是修道之人,看到神像残破,终归心有不安。”
司马鹿鸣是富家子弟,扮起败家子胡说八道起来很是像那么一回事,他笑道,“那还不容易,别的不好说,金子银子我家中堆积如山。等我回家一趟跟我父亲说了,明日送个几千两来。我看着道观的瓦也旧了,顺便换新的。”
道姑信以为真连连道谢。
到了水井那拿了三个碗给他们,还帮他们打了一桶井水。长生记得之前半月观下蛊的事,水里都是虫卵肉眼不好辨别,她不敢喝。司马鹿鸣也摇头让她别喝。
姜曲道,“其实这一次来是因家中有人得了病,孙三说这半月观的观主神通广大,家里的病人把帝都的大夫都看了个遍,也没治好。这种顽疾只能是依赖神仙的神力才能治愈了,所以就请他带我们来想见一见观主。”
道姑道,“观主确实是有神通,但不是凡夫俗子相见就能见的。她在闹市之中修建道观,原是觉得帝都百姓心中污浊之气太盛,观主不忍欲以精深道法度化,可惜这度化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便耽误她自个的修仙了,她如今在闭关,怕也是要有一年半载才能出来的。”
长生想到可是孙三刚还说观主救了一个大官的儿子。
姜曲朝那道姑作揖,“万事无非讲究个机缘,也讲究个诚心,只要观主神通治好我家病人,将这间道观拆掉重建一间新的给几位修道又有何难。”
道姑笑道,“我也只能傍晚送水时给你传个话,成与不成就似你说的要看机缘。”
长生总觉得眼前这个道姑不太像道姑,具体的哪里不像说不出,但就觉得和昆仑山上她见过的几位师姐比气度天差地别的不同。她张望着,还好没看到有水缸。
司马鹿鸣道,“不知观主的尊号。”
道姑掐着子午诀,语气很是尊敬的道,“观主尊号一度,以一人之力度天下苍生。”
长生又想这名字怎么好像跟佛比较沾边,还是因为她是俗人一个,被一些框框架架局限了,拘泥在称号的区区小事中了,称号只是称呼,不管修佛修道都不在意的。
道姑见他们都不喝水,“几位不是口渴么。”
姜曲道,“这半月观果真是神地,刚才还口渴的,现在只是闻见这井水的芬芳之气便觉得五脏六腑有股清气经过,久旱逢甘露的舒服,居然也不渴了。”
“真的么。”孙三没喝过道观的井水,也分不出姜曲话是假的,还当真以为井水有奇效,想要喝一口试试,若是真的,就讨一些回去给老母亲和女儿喝。
姜曲捏了孙三后背一下,疼得他手不稳把碗砸了。
孙三道歉,道姑道,“没事,我去找扫帚扫扫就行了。”道姑去拿扫帚。
姜曲手指沾了一点水舔了一下,长生见他喝了要给他扣喉,姜曲道,“我只是试试味道,没咽下去。这水也是酸的。”
姜曲把袖子里的断香拿出来,磨了一些灰在手上,司马鹿鸣问,“你这是干什么?”
姜曲道,“道观的香是供奉神仙用的,很多无知的妇孺喜欢拿香炉灰回去冲了水喝,就因为他们以为神仙享用过,他们再吃能百病全无趋吉避凶。”
孙三可不认同,“姜公子说的不对,我家闺女前日得了病,肚子胀实,吃不下喝不下一直冒冷汗,就是跟半月观的仙姑求了一点香炉灰冲了水给她喝第二日立马生龙活虎的。”
姜曲笑道,“她是拉了肚子以后才好的吧。”
孙三惊讶,他家闺女喝了香炉灰水真是拉了半夜的肚子,他想着定是香炉灰的神效发出来了,“姜公子怎么知道,莫非也懂得医。”
姜曲笑了笑,他就算不是大夫听了这只言片语也是下诊断了,肚子胀实,吃不下喝不下,怕是她吃多了,胃里积食,拉出来了自然就好了。“神佛享用过的香,香灰是没有味道的。神佛并不为这花花世界所动,这世间一切该是如何的就是如何的,香原本是无味的,烧成的灰自然也是无味。但若供奉的是鬼或是供奉了魔的香,灰会是甜的。”
原来是这样,长生抓抓头,沾了一点断香上的灰来吃。
姜曲本来想自己试的,见长生吃了,让她吐出来,“我刚不是说么吃了这个拉肚子的。”
长生傻笑,“不会拉肚子的。”虽说病从口入,但她从来没有因吃东西闹过肚子,只除了那次吃师弟和姜曲一块做的吃食之外。
就是那一次,师父谆谆教诲,私下让她牢记,说若是有一日他们身陷困境,被比他们三个加起来都不是对手的厉害角色控制住,而师父恰巧不在身边赶不及搭救的话,就让师弟和姜曲一块烧顿饭菜给那人吃,能化险为夷。
长生尝了味,“甜的。”
孙三听那意思是香被妖魔吃过香灰才是甜的,现在长生尝过说甜,那不是说这道观闹妖魔么,“这里供奉的是神仙,神仙都是法力无边能呼风唤雨的厉害,他住的地方怎么可能闹妖怪,这不就像府尹家中闹贼一样么,不可能不可能。”
姜曲道,“也得看是不是挂羊头卖狗肉。”说是供奉灵宝天尊,也没看到神像。
那道姑拿了扫帚出来打扫,只听到后半句,便道,“什么狗肉。”
姜曲笑道,“我们在说拜了神以后去吃狗肉。”
“神仙的地方还是莫要提杀生的事。”道姑把碎片扫了,问起司马鹿鸣和姜曲家住何处,自然姜曲也是胡说八道的说了个地址。道姑道,“那一带住的多是官宦富贵人家,几位也见了,半月观若是不灵验也不至于这般的香火鼎盛,下一回来不妨也带亲戚朋友过来。”
姜曲摸着心口道,“我想见一见灵宝天尊的神像,我每每进佛寺进道观,总要看到菩萨神仙的像,三跪九叩祈愿祈福,心里才觉得安定。”
“方才不是告诉公子了么,灵宝天尊的神像掉了漆,所以用红布盖着收起来了,得有了善款重新上了漆后才能重新搬出来,否则对灵宝天尊也是亵渎。”
姜曲趁着那道姑不注意,把碗里的井水倒了,装作喝完的样子把空碗放在井边,问,“半月观观主的神通广大外头早有传闻,说这口井原是枯井,就是治好了朝中某位大臣的公子,那位大官就把某一处的水渠的水引到这里了。”
“这倒不假,那位大人的公子是患了眼疾,一样也是看过许多大夫都是束手无策。不过他福泽深厚能找来半月观让我们的观主医治,来了七日就全好了。”
长生毛骨悚然道,“不会是喝什么圣水吧。”
“我们观主治病救人耗损的是她自身的真气和修为,不需要借助汤药或其他入口的。”
姜曲笑道,“这井水才刚下喉咙,立马觉得有股暖气融进了四肢百汇,不知道引的是哪条水渠的水?”
“就是附近……”那道姑欲言又止,“其实我也不太清楚的。”
长生突然内急想去解手,姜曲以为是香炉灰的“奇效”发作,道不会这么快来了反应了吧,长生摇头,只是早上水喝多而已。
道姑带她去茅房。
长生方便了出来看到道姑捂着鼻子等在茅房外,她以为她也是要进去,“我好了。”道姑笑着想走近,又有些嫌恶排斥茅房那股臭味,招招手让长生到一旁干净的地方说话。
“姑娘,我方才观你眉目,你生的仙风道骨,很有仙缘。”道姑道。
眉目?长生摸摸眉毛眼睛,这还是她遇到第一个说她有仙缘的。
在山上除了慎灵师伯,其他师伯虽没有直白清楚一针见血的跟她讲她没有修仙的根骨,但她自己也明白的,师弟练一日的招式法术,她就算练一年半载也未必能练会,她确实是没有修仙的根骨的。
只是师父当初强行要收她入门下,木已成舟,师伯们也当是可怜她无父无母无依无靠的,才破例让她这个没有仙根的弟子留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默许了师父破门规,收了玉虚第一个资质平平的弟子。
长生盯着那道姑的眼睛看,她若不是看错,那就是眼神最近不好,长生好心道,“吃枸杞能清肝明目。”
道姑不知她为何突然扯到枸杞上,牛头不对马嘴的,认定长生脑子确实不正常,“姑娘,人人都想成仙,一千个人之中九百九十八个人是痴心妄想,没仙骨没仙缘却想长生不死想得道飞升,但任凭其费尽心思去寻仙踪去练仙丹,到死也不过是落得遗憾二字。第九百九十九个人是有仙骨没有仙缘,苗子是好的,但要长成大树,阳光雨露缺一不可,没有仙缘无人点拨,一样到死不得其法不入其道。最后第一千个人,可能仙骨差了点,但她仙缘极好,遇了贵人那就是醍醐灌顶茅塞顿开,想不飞升都难。姑娘就是后者呀。”
长生不太抓得住重点,“仙姑是说我不是好苗子。”
道姑勉强挤出笑来,“我是说姑娘遇贵人了。”
长生抓抓头,她遇到的贵人是挺多的,师父师伯哪一位不是高人,但她觉得一个人的资质低到了极点比如她这般的,那就是再多的高人发功点拨她也是反弹不了的,因为她是石头脑袋。
“观主昨夜夜观天象,说这天上紫微星明亮夺目,今日必定有贵客来访,让我等注意,果真是如此。”
长生疑惑道,“不是说观主闭关了么。”
道姑闪烁其词,“关闭也是能看星星的呀,这高人额头上开了一只天眼,这只天眼不看凡间的事物,就专门看天上的。洞察天机,未卜先知。她掐指一算,就算一直待在屋子里足不出户都能知道你在干什么。”
长生佩服道,“真厉害。”
道姑笑道,“姑娘那两位朋友虽说也是诚意十足的,但来道观求见观主的哪一位不是诚心诚意。我虽说愿意为几位去传话,但成与不成是未知之数。不过姑娘是观主想见之人,姑娘若想成仙,这就是姑娘的机缘,我可私下为姑娘引荐,但此事只能是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连你二位朋友都不能说。”
“可我不会说谎,我也不想骗他们。”
道姑继续引诱,“那姑娘不想成仙?多少人梦寐以求,如今这机缘就摆在你面前了,唾手可得。”
“成仙挺好的。”长生在心中列举了成仙的种种好处,第一不用饿肚子了,第二不用怕冷了,不用饥寒交迫,能省很多银两。
“想成仙就要见我们观主,要见观主你就要保密。”
“可我不会说谎,我也不想骗他们。”
“那姑娘不想做神仙?”
长生想了想,说道,“成仙挺好的。”
“想成仙就要保密。”
“可我不会说谎,我也不想骗他们。”
道姑转过身去大口喘气,长生轻轻拍了拍她肩膀关心道,“你怎么了?”
道姑嘀咕道,“只是在感叹人不可貌相而已。”看着只是有点傻,但实际真是傻得毫无底线了。再说下去没把这丫头说服,已经把自己说死了。“方才是我眼花,再仔细看,姑娘还是循规蹈矩的做个普通人吧。方才那些就当是我和姑娘闲聊,就不必跟你那两位朋友提起了。”那道姑只觉得白白浪费了唇舌时间,已是有些不耐烦懒得再跟长生多说。
长生听到一声叫唤——“丫头。”
回头看到了土地婆婆。道姑看不到,只看到长生呆呆的站着不走,她催了一声,以为长生是拉肚子了,又要进茅房里,便道,“我一会儿还要去清大鼎里的残香,姑娘自便吧。”
长生等那道姑走远才敢说话,“土地婆婆,你怎么会在这?这里是供奉灵宝天尊的,莫非你是来串门子的。”
“串什么门,也不知哪里来的无主孤魂霸占了此地享用香火,倒还让灵宝天尊背了黑锅。”土地婆婆挥了挥衣袖,被呛了两声皱眉道,“不过是去灶神那吃了一顿,回来怎么变成了这样又脏又臭的,我都差点认不出路了。”
长生连连点头,“街上也变得厉害,过了子时,外头都是妖魔鬼怪。”
“是么。”土地婆婆一直扇着,然后开始唠叨她去灶神家之前帝都如何如何,回来之后如何如何。说这黑气是邪念,在滋养在蔓延,而凡人愚昧还要用香火供奉这邪念。
长生等着下文,可等了老半天,发现话始终绕不回主题,她便开口道,“街上的妖怪吃人的。”
土地婆婆跟她说起这仙界也是分工明确各司其职,可不能僭越,那就是狗拿耗子了,“你也会叫,我是土地婆我只管土地,包括地上的人地上的物。但土地上的妖不归我管,你要找神荼郁垒二位大神,他们才是管这凡间治安的。”
“神荼郁垒二位大神都不见了。”
土地婆婆不疾不徐的道,“那我回去查查,只要二位大神脚踩这片土地我就一定能查出他们的下落。但要是上天下海就麻烦了些,可也没关系,大不了奔波几日上天找东华帝君,他管着仙界神界的户籍,定有法子找着二位大神的。”
“那是要几日?”长生问。
“要还在是地上,我会土地庙查了立马就知。要是不在地上了,我得上天去找东华帝君,两三日吧。”
长生想到天上一日地上一年,两三日岂不是两三年,到时候找到神荼郁垒二位大神也没用了,人都被吃个干净了。
土地婆婆道,“丫头,这都是注定好的,何必杞人忧天。该有这样的劫数,就算神荼郁垒二位大神在,他们也不能干预阻止,许他们就是去应劫的。凡人总是以为烧了那么几炷香,我们就得把他们人生大事生老病死全包了,其实,求神还不如求己呢。凡人有事就去庙里哭哭闹闹,求这个神,求那个神的,神仙有事能去求谁?只有自己是最可靠的。”
长生点头受教。
土地婆婆笑道,“我之所以上来是有事要丫头你帮我。”
“什么事?”
“这半月观并不是什么道观,观主是人贩头子,刚才与你说话的那个也是伪装成道姑的人贩子,还好你精明识破了她的心机,跟她装疯卖傻的,倒是让她无可趁之机。但凡你只要起了一点贪念,就上她的当了。”
长生道,“我不知道她是人口贩子。”她真的以为那位是道姑。
“那些人贩子拐骗了很多像你这样年轻的小姑娘,就藏在道观里,都是每逢初十夜里跟买主接头,把这些小姑娘转卖出去。官府无能,查了这么久查不出来,她们的家属便日日到我土地庙哭,哭得我没聋都差点变成聋的。我算了一下,这观主该倒霉了命犯官非,你帮我人赃并获,把那些小姑娘救出来,我倒也能得回清净了。”
长生问,“那些姑娘被藏在哪?”
“那里面有道暗门,人都关在里头。可你们白日行事,一来这邪魔外道的上当受骗的信众多,她要是反说你们诬陷嫁祸这群情汹涌你们可打不过。二来若是切词狡辩,就算是送了官,她们把一切推得干净,问什么都说不知,你们拿她们也无可奈何。所以守株待兔,今夜就是初十,等到夜里必有收获。”
“可是夜里……”若是要受到子时,没有金斗楼那盏交了保护费换得的灯笼,怕是他们的人味会把妖怪吸引过来,也是没办法守株待兔的。
“我既然请你们帮忙,自然是会庇护你们。”土地婆婆拿了三张符让他们到了夜里烧成灰兑水喝就得了,什么妖魔鬼怪都近不得身。
长生想着这符这里厉害,要是能多拿几张挨家挨户都发了,他们倒也不用再怕了,“土地婆婆,能不能多给我几张。”
土地婆一眼就看穿长生想什么,“这可不是街上卖的什么大力丸,我说了有些事还是得你们自己想办法解决。这符只有一日的神效,就算我给你成千上万张也是无用的。”
长生本来还想着等事了了去土地庙求她显灵,倒不需再跑这趟了,“土地婆婆,有没有什么办法让一个人阳寿未尽,却能去得了阴间的。我有个朋友他的娘走了,他想去见他娘。”
土地婆道,“自然是有,阴间的鬼能上阳间,阳间的人自然也能下阴间。阎王虽然刚正不阿,但也不是不通情达理的。只是想见一见应该不难,不过世间一切皆是有因果,也有舍得。他未死却要下地府,这是要给他破例的,他需要拿他的阳寿来换,可能是一日,一月也可能是一年的阳寿。”
长生吃惊道,“这么多,我多烧些金山银山马车大宅丫鬟家丁给阎王老爷得么。”
土地婆婆笑道,“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你这丫头品性纯良倒也染上帝都人的恶习陋习了张口就是银子收买的。凡人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也不是事事都能用钱摆平的,若只是小事,贿赂鬼差或许得,但活人下地府是大事,要得阎王批准才可为之,这金山银山到了阎王那可就不奏效了,他是出了名的铁面无私。”
土地婆道,“你先帮婆婆办成此事,婆婆定有酬谢。”
酬谢倒是不用的,就是有一事不明,长生道,“土地婆婆是神仙,为什么不用法术,指一指那暗门把那道门变没了,让里头的姑娘出来。或者指一指观主,让他自己去衙门投案自首,把他做的坏事都说出来?”
“丫头,你是看凡人杜撰的那些写神写鬼的故事看多了吧,神仙可不能直接插手凡间的事。施个法能有多难,就像你说的动动手指的事,但这就坏了规矩了,神仙和妖魔最大的不同,就是神仙守规矩。”
长生想着那这话的深层意思是不是能换成神仙和妖魔最大不同就是见死不救?两名妇人来借茅房,见长生自言自语,不禁道真是可惜这样年轻怎么就疯了,造孽。
“凡人愚昧,以自己所见为真,自己耳听为实,却不知自己其实又盲又聋,求神拜佛连求的是神还是魔都分不清。”土地婆重重叹了口气,又说夜里会庇佑他们便钻回了地下。
长生拿着符回去,见司马鹿鸣和姜曲身边又围了几个年轻的道姑,包括刚刚还跟她说去清鼎的那位,几个人七嘴八舌像麻雀叽叽喳喳的,把孙三挤到一边了。司马鹿鸣一语不发不胜其烦,倒是姜曲很是左右逢源,在套她们的消息。
姜曲见长生回来了,便找了个理由告辞。孙三见那几个道姑很是舍不得,还约了日子让司马鹿鸣姜曲再来,他自己来烧香好几回了,却从未有这般待遇,嘀咕道,“我一直觉得男人长得高大威武能养家糊口就得,不需长得好看又不是娘们。可今日才发现长得好看是有许许多多好处的。”
姜曲玩笑道,“你那丫头长得像娘也是好事。”他买了两串糖葫芦让孙三带回去,“你不愿收下银两,冰糖葫芦还是能收吧,带回去哄哄女儿。不管几岁,都需要哄的。”
孙三道谢,要赶回家去给母亲和女儿做饭然后去摆摊子。
姜曲对长生道,“方才怎么去那么久?”
长生把黄符分了一人一张,她把土地婆显灵,托付他们的事说了一遍。姜曲诧异,“长生,你可真有仙缘,多少人求见却一辈子见不到的,你那双眼可真让我羡慕死了。”
长生道,“其实见了也没什么用的。”
见了一样是不能不劳而获,所求福禄寿财一样是不能灵验,神仙不会白给你东西,要不等价交换,要不就是命中注定,可既然是命中注定了求又能求到什么。所以见了当真是没什么用的。
姜曲道,“这道观的位置本身就建得奇怪,正正是把佛寺的香火分散了,若如你说的,里头供奉的不是灵宝天尊,那可就麻烦了。只能夜里再来。”
长生问,“那要回姜府么?”
姜曲想了想,“姜府离这远,一来一回浪费不少时间。一会儿我还想去看看是哪一条水渠被引到了这里,牵一发动全身,不管引的是哪一条那都是坏了帝都风水的。若是无意的还好,若是人为有意为之的,那这人的堪舆之术怕是十分了不得了。”
长生不解,“只是把香火分散了,等晚上把被拐骗的姑娘都救出来,附近的百姓都知道这里不是真道观,也就不会再来上香了。香火又能集中回寺院里去的。”
姜曲摇头,“二龙戏珠,却又在对称的位置修建了屋舍。要恢复原来的风水格局,只能是把这间道观拆了填平,栽种九棵上百年的古树复原灵气。这是只坏了这局部的风水的补救法子,可现在却是把水渠也引过来了。”
长生只知头疼治头脚疼治脚,“那把引来的水渠填了不得么?”
姜曲担忧道,“帝都的妖气停滞不散,恐怕不止这一两处风水有了问题,估计不是我能应付的。”
司马鹿鸣道,“你难道不知量力而行,你学艺不精自然应付不来,但你父亲和姐姐见多识广所知所学也比你多比你精,他们能处理何须你杞人忧天。”司马鹿鸣盯着手里的黄符道,“你该想的是力所能及的事,夜里把观主抓了,若是有人在背后操纵至少能顺藤摸瓜。”
姜曲笑,“鹿鸣,你话变长了。”
司马鹿鸣懒得搭理他那无聊的话,对长生道,“回金斗楼吧。”
……
刻骨正在给客人结账,见他们三个又回来了,眼中是赤裸裸的不欢迎,好像很不喜欢再见到他们。姜曲厚着脸皮道,“我租了楼上的房的,早上不是还给了你租金。”
也不等刻骨同意与否,拉着长生赶紧的上了楼。
姜府的家丁已经回去了,房中虽堆着他国异乡的新奇玩意,但姜曲依旧只对房中那只犀角情有独钟目不转睛的看着,嘴里吱吱称奇,好像能对着一生一世都不会腻烦的样子。
司马鹿鸣道,“你为何不娶这只犀角回去,倒也能成双成对了。”
姜曲笑道,“我向往的是琴瑟和鸣举案齐眉,美人和宝贝都喜欢,但一定要二选一我会选美人。再说了,就算有一日我不再喜欢美人了,我要选肯定也是选你,你忘了,我们两可是心意相通的。”
司马鹿鸣拔了身后的剑,姜曲先投降,“玩笑话。”
长生坐着坐着打起瞌睡,精神一放松,身子一歪额头撞在桌角上。司马鹿鸣把她留海拨开,检查着还好没伤到。姜曲道,“你要是困了,趴着睡就好,何必硬撑,你看白白挨了这皮肉之苦了吧。”
长生道,“不知道师父有没有给卦燎洗澡,卦燎一日要吃八顿,吃不饱就爱闹脾气的。”
姜曲知道她是想师叔和卦燎了,柔声道,“我姐已经派人去三娘那报信了,很快就能见到师叔和卦燎了。”
长生傻笑,“如果明日就能见到就好了。”
姜曲帮她揉揉额头,瞄到她眉心时,就是之前被雷劈中的位置,觉得万分诧异,是他观察不仔细么,还是他根本记错了,“原来不是一个红点的么?怎么现在,这么像种子。”
长生抓了抓眉心,姜曲自认为对于女子尤其是美人,但凡一丝一毫的变化,哪怕是换了胭脂水粉,瘦了一分胖了一分都难逃他的法眼。但却觉得长生身上的变化实在是匪夷所思,他也不至于粗心到这般地步,连这样明显的伤口都记错。
司马鹿鸣给她把脉,短短日子出现了这样多的变化,就怕她是身体出了问题,只是她的脉象强健有力又不像是生病,“师姐,你照过镜子么?”
姜曲道,“你这问也是白问,怕是长生对自己的脸还没你我熟悉。”他扫视着,去拿了角落的案几上的镜子想给长生照一照。
却听到咚咚咚的声响,是刻骨上了二楼推门进来黑着脸问,“你们这是要留到几时?我这里是酒楼可不是客栈,要休息回你们自个家里去。”
姜曲道,“你这不是过河拆桥,打完了斋不要和尚么。昨日还千方百计的留我们,今日倒是千方百计的赶了。只是借你这间房暂作休息,太阳下山后就走,你要是觉得早上给的银子不够,我们加就是了。”
刻骨道,“今日和昨日不同,今夜也和昨夜不同。昨日留你们下来,打烊时报酬已经给了,算是两清。我是这里的老板,想招呼什么样的客人还能做主。”
司马鹿鸣问,“有什么不同?昨日是客人,今日也是客人。”
长生插不上嘴只能看他们唇枪舌战你来我往。其实孙三家离半月观更近的,可他母亲卧病在床,总不好意思去打扰。
刻骨见他们死活不愿走的,皱了眉头道,“今日是灯阑的魔诞。”
灯阑?长生想了想,“是管帝都的那位魔王?”
“虽总是说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但你们谁又真正知道什么是魔。白鸾嗜血喜好杀生,她野心大一而再的挑战灯阑,道行也是不浅的,却是一而再的挫败还曾三次被灯阑打成重伤。她始终拿不下这帝都,你们知道为什么么?”刻骨反问又自己答,“众生有三毒贪嗔痴,白鸾也是众生,她心底有人爱得要生要死的,而魔最会钻这样的空子,痴念越重越是会败得一塌糊涂。”
司马鹿鸣道,“那又如何。”
“今夜是魔诞,依照前几年的惯例,灯阑会坐着步辇,由百魔抬着他游街,选出镖子。”
“什么是镖子?”姜曲问。
“凡人之中黑白分明的有很多,亦正亦邪的也不少。而灯阑最是喜欢后者了,喜欢看他们苦恼挣扎,喜欢看他们在正邪对错之前游移,他喜欢让这样的人堕魔。”刻骨对长生道,“昨夜第一个给你赏钱的,就是去年灯阑选出的镖子。白鸾不过就是杀人,而灯阑虽不嗜血,但喜好却比其他妖魔古怪多了。”
司马鹿鸣注视着刻骨,听闻魔的形态并不固定,心中贪婪的人看到的魔会是豺狼虎豹,嗔怒之人看到的魔是恶鬼罗刹,司马鹿鸣问,“你是人还是魔?”
“我当然是人。”刻骨道,“人入魔比鬼上了人身还要难以察觉,未必会性情大变,但所行事必然是阴鸷黑暗偏激与正背道而驰之事。有时你进了魔障自身都未必会知只会当是同流合污随波逐流。”
姜曲想着这说得怎么跟官场中表里不一的贪官污吏差不多,莫非也是十个之中九个入魔了不自知,“若是你这般说的,你怎么知道你没有入魔。”
“我已经跟你们说了这么多,你们若还是想夜里去送死的,随便你们。但不要死在我这里,我不想招惹麻烦。”刻骨出去时把门带上了。
姜曲把镜子放回原处,“那可要准备准备了。”他们没有对付魔的经验,虽未必会遇上灯阑,还是要以防万一的好。他问司马鹿鸣“你说带什……”
长生趴桌子上瞬间睡死,打呼声铺天盖地的响起把姜曲后半截话都给掩盖了。姜曲好笑又羡慕,即便是天塌的大事长生都能吃好睡好随遇而安,司马鹿鸣褪下外衣盖在长生身上……
这一次做梦比上一次的好些,左手多了一个灯笼,右手多了两个包子。之前她就有认真研究过论梦与想的千丝万缕的联系,既是昼无情念,夜无梦寐,那她能不能通过多思来控制梦境,果真多多想些吃食包子馒头,能梦见包子馒头的几率也会大些。
长生想着等这一次梦醒了,她要多想些面食。她一边咬包子一边举着灯笼往前走,每一次做梦都不知道要做多久才能醒的,但这一次能吃东西还不至于太无聊。
天上的月亮也跟着她在移动,她抬头看,那是血月,看着就像那月亮受了伤在流血,很是不吉利。
一只碗飞了出来落在长生脚边摔成粉碎,然后又飞出了筷子杯子和枕头,长生赶紧离开这危险之地,听到一屋舍里传出一男一女的吵架声。
“我怎么这么命苦找了你这样没用的男人,吃喝嫖赌样样的沾,没拿过一文钱回来养家,还要女人抛头露面的养活你。你丢不丢人。”
“我丢人,你怎么不看看自己什么德行,我吃喝嫖赌你就不赌了,你把老子传家宝贝都给赌没了。你做过饭么洗过衣服么,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娶了那家的大小姐,我当初是眼瞎了才会看上你。”
吵架完后就是大打出手,屋内的桌椅板凳被撞得东倒西歪的。长生想着会不会搞出人命,要不要进去劝一句床头打架床尾和,但又一想这是做梦也不是真的,还是不要在她自己的梦里多管闲事的好。
长生打算继续往前走,走到醒为止。街上原本是黑漆漆的,也不知突然哪里来的灯火,像条火龙一般在前面的街角拐了弯朝她走近。队伍浩浩荡荡的,举着一顶金光闪闪的轿子格外显眼。
轿子里侧躺着一个男人,撑着头右手拿着一只夜光杯,赤裸着脚,脚腕上绑着一串金铃铛,一抬足叮铃叮铃的响。
轿子经过长生身边时,她傻乎乎的仰视,轿子里的男人低头似察觉到了视线却又是见不到她的。队伍的最前和最后都有侍女提着花篮在撒花,队伍所经被铺成了一条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