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夫实在不适应帝都的生活,总是如坐针毡。俗话说龙床不如狗窝,他又是离家太久思乡情切,见姜弦月没事了,能吃能睡能走能跳的,就说想回乡了。但其实更主要的原因是宋容说他不想留在这了,嫌这里太过吵闹,影响了他的清修。
姜离请他们再多留一日,想好好招待报答,宋容都不愿意,坚持要走。姜离只能送了他们一辆马车外加一个车夫,让他们回乡。菊香真的舍不得长生,让长生以后得空要去看她。
长生道,“我会给你写信的。”她把菊香扶上马车。
宋容看着她道,“你答应过我的,要记住了。那个叫重明的……”他先前不知道姜弦月中的是什么邪术才会被重明骗过去,那根本不是什么两男两女的血就能解的,“算了,各自有各自造化,多说也无用反倒徒增烦恼。”
蓝儿撅着嘴朝她吠了两声,宋容在蓝儿后背撕下一张人形的黄纸。她知那是符。姜府有法界,一般的小妖进不去,她也没想过蓝儿怎么进去,现在知道了估计是宋容动了手脚。
长生不停的挥手,直到马车已经走得很远再看不到。姜曲问她,“宋大夫说什么?”
“他让我不要把见过他的事跟师父说。”
姜曲道,“你们觉不觉得与其说他是避世,倒更像避人。在妖窟里一住就是好几年,回到帝都多一日都不敢留,许也是怕遇上熟人。他之前那样折磨我们,还没回报呢。要不等见了师叔,就跟他说,师叔和宋大夫肯定是认识的。”
长生摇头,“我答应过不说的。”虽然瞒着师父不太好,但她答应了就要守口如瓶。
姜曲道,“你答应了他,又不是我们答应。你就不想知道他的身份。你什么都不要说,也不算违背对他的诺言,让我来说就得了。”
他最会在文字上钻空子了,得意的说完,就见姜曲抬起右手重重的打了自己一嘴巴,然后一个巴掌接一个巴掌的抽自己,抽个不停。
司马鹿鸣抓住姜曲右手,长生道,“你怎么自己打自己。”他最在乎自己的脸了,却把嘴巴都打肿了。
“我也不知道,就是控制不住。”他是又中邪了么。
司马鹿鸣从姜曲背后私下一张符,长生仔细看了他们两,“师弟,你身后也有一张。”她把司马鹿鸣身后的黄符撕下,上面写着若有违誓掌嘴一百。
姜离走过来,拿过那两张黄符看,“宋大夫下了咒了,看你以后还敢不敢胡说。除了长生,你们两都中招了,答应了什么可要三缄其口,不然就要挨打嘴。”
肯定是要他们保守行踪,姜曲真是欲哭无泪,“只有长生答应了他,我们又没答应。何况他也没对我们说要保守什么秘密啊。”这不是等于在地上挖了坑让他们掉下去才告诉他们地下有陷阱么。
姜离一巴掌拍在他脸上,“别对着我说话,一嘴巴的尿味。”
他已经漱了二十次口了,还有味道他也没办法,只能说蓝儿的狗尿实在厉害,“是你们让我喝的,我又没得选。”
姜离笑道,“你当然有得选,你可以选择喝蓝儿的,或是其他小孩子的。”
那还不是一样要喝童子尿,“七姐,我这样要怎么办,总不能让鹿鸣一直抓着我的手。”但一放开就忍不住要抽自己。
姜离戳了弟弟脑门一下,怎么突然就傻了,“还能怎么办,上面不是写着么,掌嘴一百。你就打够一百下,就能停了。大不了我叫丫鬟拿些手帕盖在你嘴巴上,打下去就没那么疼了。”
宋容不在了,姜曲倒是能无所顾忌的畅所欲言了,“宋大夫真是小心眼,连走了还要折腾我们。”
姜离教训道,“要不是宋大夫,你能好那么快么,这只是小惩大诫,你不反省倒是诸多怨言了。你看长生她怎么就没事,因为她从不在背后说长辈的坏话。”
姜曲道,“又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挨,鹿鸣也是啊。”
司马鹿鸣松了手,姜曲又抽了自己一嘴巴,“你这是干什么。”姜曲气道。
司马鹿鸣冷着脸道,“让你快点打完那一百下,快一点能好。”
姜曲指控道,“你这是报复,报复我喷了你一脸狗尿。”他挨着姜离撒娇道,“姐,我难受。”
姜离心软了,有个弟弟真心不省心,帮他拉住手说道,“快进去吧,厨房还有腊猪嘴,我让厨子做了给你以形补形。不疼,一会儿姐给你吹一吹就不疼了。”
一阵冷风过过长生后背,她回头看着,阳光下铺满了青石的大街十分静谧,两旁的屋舍就像镀金了那样好看。但也就是姜府门前一段是黄金色的,从那石狮子开始算,五十米外就是黑气弥漫了。
“师姐。”司马鹿鸣喊道。
长生跟着他们后面进去了。
姜离让丫鬟们找了几十条手帕垫在姜曲嘴巴上,他还真是打了自己嘴巴一百下才停下,他问长生,“我的嘴是不是很难看?不得,我要照照镜子。”
姜离忍着笑,“没有,还是很漂亮。我现在就去厨房,看看猪嘴好没有做好,吃完了再给你敷点药,晚上就消了。从小到大,真是最拿你没辙。”姜离念叨了他一下才走。
长生道,“我看到街上黑乎乎的,到处都是烟。白鸾妖王说帝都城中很乱,妖魔横行,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可能是我爹之前生病,受了影响吧,等他好了,也就恢复如常了。”姜曲骄傲道,“我家几代都是在司天监里任官职,这帝都城初建选址还是我天祖挑的地方,这里山河拱戴,宫中又是凿了九条水渠连通了江河,就像龙的血脉,风水相辅相成生生不息,就像是活的一样。只要风水不出问题,就算暂时混进来一些妖怪,也不会生很大的动乱。”
司马鹿鸣道,“你家世代为官,你上山修道,这内定的官位岂不是要在你这代断掉。”
“你别把我说的像二世祖,我也是有真才实学的,只是志不在仕途而已。”
“所以我才修道而不是学佛,修道可以双修,我娶妻生子,我爹还是可以栽培我儿子。就像你家是做生意的,司马山庄也算是富可敌国了,你还不是扔下这偌大的家产跑到昆仑山上做道士。可见世事无绝对,只是我已经娶了幼昭,虽然没有感情,但夫妻名分还是在的,她走了,我理所应当为她守丧三年。”
长生道,“姜曲,我很佩服你。也不枉费……”
司马鹿鸣打断了她,“师姐。”
长生噤声,她本来想说也不枉费卢幼昭为了他不去投胎而在阴间摆渡,他确实是有情有义的,但记起卢姑娘让她不要说,怕影响了姜曲。
姜曲轻轻撞了一下长生的肩,朝她眨眼道,“你们两有什么秘密是我不能知道的么?长生,我和鹿鸣认识你的时间可是一样长的,你可不能厚此薄彼,跟他有了小秘密,却把我排除在外。我会伤心死的。”
“我不能说。”她的手不自在的揉着布袋,放在里头最后一颗星罗棋布的棋子被重明吃掉后,里面已经空的了,可她居然摸到了其他东西。
她手伸进袋子里取出一封信,是宋大夫留给他们的。“这什么时候放进去的?”信封上写着司马鹿鸣姜曲启,是要让他们打开吧。
长生把信递上,姜曲现在可是怕死。这宋容记恨,谁晓得里面是不是又是塞着一张符,要是写着每日打坐五个时辰,挑水一百桶还让不让人活,他是死也不要亲手打开了。
姜曲夸张的把信扔到地上,踩着那信封打算用纯钧把封口割开,确定没藏了什么药粉烟气之类的后再找东西伸进信封里把信勾出来。
司马鹿鸣斜眼,“你无不无聊。”
姜曲道,“这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被掌嘴的又不是你。”他就是不够仔细才中招了,他之前也是没想到宋容会真的来阴的,这教训他是终身都不会忘了。
信封上印着姜曲的大脚印,司马鹿鸣嫌脏,好不容易找到一小角还没被他践踏过的,司马鹿鸣把信捻起来。姜曲取笑他,“你用起兰花指来也挺销魂的。”
司马鹿鸣瞪了他一眼。
长生道,“要不我帮你们打开吧。”
司马鹿鸣道,“不用。”他并不觉得信里会有什么符咒暗算,若是又想戏弄他们,那就不会是放在长生的袋子里。
真的只是嫌脏而已。
之前宋容教他们二人剑法时就说过这是有代价的,他们既然学了,就要帮他办一件事。但他一直没说是什么事,他们都几乎忘了。
“他让我们找光天坛的掌门欧阳一的入室弟子切磋,就用他教的那套剑法,要在六招之内取胜。”
姜曲道,“这也太难了,还不如让我发毒誓不再用那些招式不然不得好死来得容易。”
无缘无故的去找光天坛掌门的入室弟子挑战,那不是要被说逞凶斗狠惹起两派的纷争么,触犯了门规的。何况还要用他派的招数,人家要是问起玉虚弟子怎么不用玉虚的招式,怎么解释。
哪怕他们说他们两天资特别高,这些招数都是他们两想出来的,师父师伯未必能糊弄过去。宋容又不许他们泄露他的行踪。
长生道,“那还是到时写信跟宋大夫道歉吧。”
姜曲摸着他红肿的唇,“他对我们下了咒,说违誓就要打嘴,现在不知如果不做,是不是也是违誓,我不想我嘴巴烂。”
长生又提议,“那就等见了师父再把情况跟他说,他许有办法能解。”
“你忘了,我们不能提起见过宋大夫,师叔要是问谁下的咒怎么办?我撒谎倒是无所谓,你和鹿鸣会骗你们最敬爱的师父么。”
司马鹿鸣斩钉截铁,“不会。”
姜曲道,“你也没机会说,我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控制不住一直抽自己嘴巴,你要是能一边打自己一边把话说清楚,倒也是一项绝技了。可就算让你说了,那报复的后果,我不敢想。”宋大夫是皈依佛门了,可今天看来,还是阴阳怪气的。
“那只能上光天坛了。”长生想着若是前两个都不行,也就剩下最后一个办法了,那就是按着宋大夫要求的做。
姜曲叹气,“这两日先想想,看有没有既不得罪人,又能满足宋大夫要求的办法。我怎么就这么命苦,真是流年不利。”
姜离端着一盘腊猪嘴回来了,见他们一个个表情严肃,笑道,“我不过是走一会儿,怎么了。”
姜曲不想家里人担心,“没有,聊起了山上的门规,我跟他们说我终于明白了在家百日好,有爹娘和姐姐疼着,一点苦头都不用吃。”
姜离很欣慰,抚着他的脸道,“那是,你这个大少爷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自然是在家舒服。不过送你上昆仑山吃些苦也是有好处,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了,初初我还怕你熬不住,会偷偷跑回来,现在变得有担当了,越发像爹了。”
姜离用手抓了一片猪嘴喂弟弟,“这几日留在姜府可以暂时不用想山上的门规,好好的玩,我好让人准备东西让你们带回去。人人都有份。”长生正要拒绝,听到姜离又笑着朝她补了一句,“不许不要。”
姜曲道,“收吧,不然你们两手空空,就我一个大包小包的,我会挨师兄弟们笑话的。姐,帮我买些胭脂水粉,我要拿回山上送人。”
“你自己去挑吧,我可不知你那些师姐师妹的喜好。爹身体好了,一会儿给他请了安,就领着长生鹿鸣出去逛逛吧,难得来一次的。”姜离想起了什么开心事,笑的厉害,止都止不住。
“我刚听厨娘说了件事,东大街的茶楼那里掌柜他家的小妾今早去报官说家中丢了财物,足足二十两黄金,官府一听这损失大,立马给她立了案。结果一查,发现那金子是那掌柜贪污他东家得来的。你说怎么会有这么傻的人,那些金子不干净丢了就当吃哑巴亏了,却还大声嚷嚷,生怕别人不知,现在好了,嚷出牢狱之灾了。”
“贼抓到了?”姜曲想着帝都的治安是越来越差了,偷蒙拐骗比哪都多,衙门那位是难辞其咎的,只是听说后台不是一般的硬,倒也没人敢动他的。
姜离道,“没呢,好几家遭窃,不过偷的都是些为富不仁的奸商,百姓个个拍手称快。那些无利不起早的商人,把银子看得比命还重,听说库房都是四五把锁锁着,还有人日夜的看守。都没人知,那贼人到底怎么进去把银子地契都偷了的。”
“只偷富人?倒是个侠盗。”姜曲说罢,提醒姐姐以后要注意门窗了,能一夜连着偷了好几家都没被抓住,那就不是一般小贼了,指不定什么时候也来光顾他们家。
“那几户苦主出银子悬赏,连人家长什么样的是男是女是高是矮都不知道。不过听说被盗的仓库里都留了一根鸡毛,就暂时起了名字叫鸡毛盗。”
这名字还真是好笑,姜曲笑道,“怎么不叫鸡毛掸子。”
专偷富户的鸡毛贼?长生总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出来。
姜离打算在今天清理门户,不想他们几个孩子看到,便要赶他们出去玩。姜曲去见了姜弦月,回来又是反复的照了镜子,确定嘴真不是肿的难看才愿意出门。
姜离捏着他的脸道,“卦燎喊你做风骚脸你还不承认,哪个男的像你这样的,看得这张脸比命还重。”她把一个钱袋系在姜曲腰上,“钱袋要小心,最近的贼厉害得很,走在街上,都看不到怎么出手的银子就没了。”
姜离介绍了西街一家酒楼,说是姜曲离家以后才开的,老板是金发绿眼的外族人漂洋过海来这里谋生的,酒菜很有特色,让姜曲带着长生和司马鹿鸣去吃。
叮嘱他们三在傍晚前回家,不许回早了,但也不许太晚回。唠叨了很久,直到总管来喊了,才放他们出门。
姜曲道,“现在知道我七姐为什么嫁不出去了吧,她挑三拣四倒是其次,主要是个话痨,没人受得了。”
长生羡慕道,“可是个好姐姐。”
姜曲想起她是孤儿,拉起她深情款款的道,“只要你愿意我姐姐就是你姐姐。”司马鹿鸣拍了姜曲嘴一下,姜曲说他不道义,挑他脸打。想把他打伤了,昆仑山上男的之中就他最好看了。
长生听到有吃的有玩的,就忘了重要的事了,街上安全么?“都是黑烟,真的要去么?”
“光天白日没事的。”姜曲兴致勃勃,“上次来虽然也上街了,但很多地方都没得去,这次带你们去好地方。我姐从前可都不许我去西街的。”
“为什么?”长生问,难道像田家村一样,有妖怪出没若是是禁地?
“姜府过去如果抄近路要经过一条花街柳巷。如果不走近路可就绕远了。”
“花街柳巷?那是街还是巷?”长生想着名字倒是很好听,又花又柳的很是风雅,一听就觉得像是很有学问的人取的名,“是不是种了很多花很多柳树?”
姜曲挑眉,“算是吧。”只是帝都的良家妇女都把她们叫邪花。
司马鹿鸣去司马家钱庄领了银子。
长生看到街上的小吃零嘴就两眼放光再看不进其他东西,她盯着人家的冰糖葫芦猛咽口水。那小贩递给她一支,她以为是她妨碍了人家做买卖,正要开口道歉,那小贩就说是送她吃的。
她老实的道,“我身上没钱。”
姜曲笑了,他腰间挂的是什么,难道她以为他钱袋里的都是石头。他解了钱袋,见司马鹿鸣也在掏钱,便又想戏弄他了,比哪个给银子给得快。却没想到那小贩却对长生道不用钱的。
长生忍住了诱惑,“我不能要。”她心里对自己道不看就不会那么想吃了,于是脚下加快了速度。
更没想到的是那小贩追上来了,皮肤虽晒得黝黑看不出他脸红,但姜曲自认是情场老手。一看那小贩扭扭捏捏的羞涩样把两串冰糖葫芦硬是塞进长生手里,他就知是为什么不要银子了。
这次换那小贩跑了,因为怕长生不接受。“这个……”长生喊着,见那人一下子钻进人群里不见了。
姜曲道,“人家一番心意,你就吃吧,不过我们不在的时候,陌生人给你的东西可不能吃。”
有五个姑娘从他们身边经过,甩着香气扑鼻的罗帕,穿着单薄的纱裙,里边的肚兜若隐若现。长生盯着她们胸口看,见每个人的胸前画了一只黑色的蝶,栩栩如生就好像停留在她们的酥胸上不愿飞走那般。
她们朝着司马鹿鸣和姜曲抛媚眼。
司马鹿鸣目不斜视,姜曲的家教严,正确应该说姜离对他看管得严,风月场所不许他未及冠之前靠近,之前倒曾远远见过所谓的青楼女子,但第一次这么近闻她们的脂粉香气。
姜曲问司马鹿鸣,“你觉得哪个漂亮?”司马鹿鸣没理他,他又自问自答道,“黄色衣裳的那个比较好看比,笑起来还有酒窝。再看那穿着,衣服贴着身子,那冰肌玉骨……”想起长生还在,这些话当着姑娘面前说不怎么合适。
长生道,“她们穿的衣服和馒头她们穿的有点像。”是有点像又不太像,馒头她们穿的更要暴露,正因为看过馒头她们的衣着,再见这几位姑娘,只是衣服有些透,长生倒没什么反应了。
姜曲道,“这人和妖没法比。”
要比的话,那可就是样样不如了。就说妖媚好看,始终是馒头她们更胜几分。那钟擅长勾引男人妖里妖气的媚态是由骨子里透出来的,并不是后天学的。而凡间没几个女子能学会,估计学得四分已经是很了不得了,要被骂做狐狸精了。
长生道,“这里有好多的屋子。”什么烟波楼,什么仙人阁的,她见有个大汉醉酗酗的被两个姑娘搀扶着出来,还娇滴滴的说着以后再来。“都是酒楼么?”
“夜里更热闹。也算是酒楼,只是除了端茶递水还有别的招待而已。”有个人撞了过来,姜曲闻见他一身酒味,以为是大白日就来逛青楼的,扶了他一下。那人跌跌撞撞的走了,姜曲突然想起姜离的话摸了一下腰带,钱袋没了。“那是个贼。”
长生追了上去,那小贼专朝人堆里钻,时不时的回头,一旦见他们快追上就抓人家摊子上的货朝他们扔。长生把他扔过来的东西一一接住摆回摊位上又继续追。
她亲眼看着那小贼溜进了一条巷子。姜曲身材高大,不似长生矮小灵活能自由在人群中活动,又不能御剑引发骚乱,真是进退两难。“长生,别追了。那点银子要不回来也就算了。”
长生追进了那条死巷里,不见人了。她想着他一定是翻墙进了人家的屋子了。她咬着那两串糖葫芦,手脚并用爬上了一面墙,居高临下见有道黑影在长廊拐角一闪而过。
司马鹿鸣和姜曲好不容易才跟上来,姜曲道,“你快下来吧,银子没了就没了,可别擅闯民宅,犯了律法的。”
长生道,“可是不抓他,他可能把这间宅子也偷了。”
姜曲想虽说抓贼是官府的事,他实在不必狗拿耗子的多管闲事,但也不能真遇见了也当没遇见,任何侠义之人都不会置之不理,“这样吧,进去告诉屋里的人进了贼了,也就没我们的事了。”
长生点头。
三人翻墙进去。
脚才落地屋里的景致都变了,院里的水井没有了变成了一个戏台,花草石头之类的成了桌椅,刚才偷看时明明一个鬼影都没有的,现在却是二十来张桌子,除了角落那张都坐满了人。
姜曲小声喃,“不是这么邪门吧。”
所有人都盯着他们,长生见个个都是面无血色,双目无神,尤其又是鸦雀无声,有时死寂比吵闹恐怖得多。“真的是鬼么?鬼白日不是出不来得么。”
姜曲道,“这里黑得跟晚上也差不多了。”
他让长生看他们的脚。长生看见屋中男女老少裤子裙摆下都是空荡荡的,没脚也没影子。戏台上坐着的类似乐师的人开始敲锣打鼓拉二胡。那些鬼的目光被拉回了台上。
戏台左右各有一道门,一个写出一个写进,其中一道门帘子掀起,走出一浓妆艳抹穿着麒麟官衣的男人,开始字正腔圆的唱起来。
他们三尝试着找出口,转了一圈又转回原地了。
姜曲道,“怕是遇到鬼砌墙了。”刚刚偷了姜曲钱袋的那个小贼坐到了角落的那张空桌子上,他抖得很厉害,远远都能看到他身子是摇的,姜曲走过去在他肩上拍了一下,吓得他跪到地上扣头求饶。
“看你以后还敢不敢做贼,钱袋。”姜曲伸手要道。
那小贼至始至终都不敢抬头看,很怕看到一个无头鬼,抖着手把钱袋奉上,“我上有老下有小,大爷你放了我,我回去一定给你烧纸钱烧香烧蜡烛,我发誓我改过自新洗心革面再不偷人家的东西了。”
姜曲笑道,“你可要记得你说的话,要是说了没改,老天会收拾你。”
那小贼摸到姜曲的手是暖的,一把抓住抬头看,在这个到处都是鬼的鬼地方,见了个活人简直就跟他乡遇故知那样,平日偷了东西总怕被失主遇上,他现在却是谢天谢地感激涕零他们把他抓到了。
那小贼抱住姜曲,想着就算是地动山摇他也不放手了。姜曲拧住他的手,疼的他矮了身子,姜曲警告,“除了姑娘,禁止男的随意跟我有身体接触,我可和你不熟。”
那小贼喊疼,四周的鬼齐刷刷的几十道视线射了过来,僵硬着脸。那小贼爬到椅子上,让他们快坐到位置上,“先别出声。”
长生坐下,那些鬼见他们四人坐好,才继续看戏。姜曲小声道,“你叫什么名?”
小贼道,“孙三。”他掌掴自己两下,“我是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几位,也是迫不得已,世道艰难我还要养家糊口。”
姜曲把钱袋挂回腰上,“你就这样养家糊口的,这世道谁不艰难,不止你一个。你要是去那些贪官恶霸的府邸里行窃,我还会说你是英雄好汉,偷老百姓的银子可就不应该了。”
孙三连连点头,“要是有命出去,我一定改过,金盆洗手不偷,就算再逼不得已的偷,也只偷贪官恶霸的极富济贫。”
长生抓抓头,对司马鹿鸣道,“我怎么觉得这话怪怪的。”
当然怪,还亏他的父亲是做官的,导民向善就是这么个导法了,他倒是有见地,司马鹿鸣道,“不要在做贼了,找正经活做。”
孙三道,“只要能活着出去,我就算带着一家老小行乞也不做贼了。”孙三见司马鹿鸣和姜曲虽是穿得富贵,但与他在街上见过的招摇过市的王孙公子,遇着这事他都吓得三魂不见了七魄,司马鹿鸣他们年纪轻轻可却是从容,不见一点儿慌乱,眼下这里就四个活人,他要求助,也没其他人能选了,便问,“几位有什么办法么?”
姜曲随口应,“见机行事。”,台上的帘子又掀起,这次走出来的是名女子,“这出是阴山探母。”
孙三双手合十拜朝着四方拜了拜,在求菩萨,“就是阴山探母。这院子以前是租给一个戏班的,后来听说一夜之间这戏班班主花旦小生还有乐师打杂的杂役整整三十七个人都没了。行李还都搁着,就是人没了。有人说这里闹鬼,我还不信,现在信了。”
姜曲道,“确定戏班的人都死了?”
“我哪关心这个,看戏是有钱人消遣的玩意,我穷得都快揭不开锅了,还哪会关心那戏班的人是都死了变了鬼,还是被鬼吓跑连行李都没拿。这阴山救母的故事还是我听一个去看了戏的说书的说的。”
司马鹿鸣问,“那自从戏班消失后,这院子还有死过人么?”
孙三道,“那倒没有,之前有几个乞丐见这宅子空着,还偷偷进来过。就是他们说见鬼了,我还以为是胡说八道,是怕有其他的乞丐像他们那样躲进去占了地盘,就想说这里闹鬼吓得人家不敢进去。”
长生问,“阴山探母说的是什么?”
姜曲道,“就是说一个孝子魂魄离体到了阴曹地府与亡母相见,抱头痛哭话了家常过一夜后回阳间娶妻生子继续过日子的故事,所以叫阴山探母,也就是去阴间探望母亲的意思。”
他娘从前就常带他来看这出戏,指着戏台上演孝子的那个让他学。他那时还不深谙讨女人欢喜的技巧,不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得说。便对他娘道这不是触霉头么,咒自己早死还要在阴间才能团聚,气得他娘罚他写了一百遍孝经。
有个男人端着铜盘下来讨打赏,看戏的鬼纷纷掏出银票放进那盘子里,孙三道,“做鬼倒是做得比人富贵,打赏都这么大的手笔。”
姜曲笑道,“那你想死么?”
孙三无奈道,“我可不想,俗话说好死不如赖活着,若没真到走投无路活不下去的时候谁想会死,做鬼也不见得样样比人好。”
长生点头,他这么想就对了,“做鬼不好,做鬼很凄凉的。”
孙三道,“既是还活着,就要努力的活。富贵人家有富贵人家的活法,穷苦人家也有穷苦人家的活法。这辈子受完了苦,下辈子就不用受了。半月观的活神仙就是这么说的,只要心诚,下辈子我就能挑户有钱有权的人家再投胎”
长生楞了一下,“你说什么观?”
孙三重复道,“半月观。帝都里的有钱人家都喜欢去灵寿寺烧香,而西街这住的多是穷人,就刚进来的这小巷出去到了大道直走到尽头就有间道观,前两个月才建的,灵验得很。道观里的女道长又是乐善好施,还懂医术。我们哪家爹娘孩子生病了没银子看大夫都是找她看的。”
孙三说的那道观神乎其神,他是真深信那间道观观主无所不能的,还热情的想游说他们也成信徒。
司马鹿鸣问,“女道士是不是叫紫宸真人?”
“不知道,我们都叫她女神仙。”
姜曲道,“不必问了,等出去了走一趟就知道了。”那只鬼端着铜盘到了他们这桌,姜曲从荷包里也拿银票,那鬼摇头不肯收。
孙三怯弱道,“这不是一样么。”他定睛看原来铜盘上的银票是冥钱,并不是在阳间流通使用的。
姜曲小声道,“我只有银票,谁会随身带冥钱的。”
那鬼舌头突然就伸了出来,垂在地上红红的颜色长满了白色的舌苔,吓得孙三差点一口气没续上,活活吓死。司马鹿鸣掐他人中,让他清醒。
长生道,“这个可以么?”她把冰糖葫芦放到铜盘上,就当是祭品了。
那只鬼飘下下一桌,这关算是过了。孙三朝着她拜道,“姑娘,你真是活菩萨,活仙女。我出去了一定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日日给你祈福,求老天爷保佑你福寿双全。”
长生道,“不用了。”她还从来没有看过人唱戏,周围虽都是鬼,但好想并没有要伤害他们的样子,隔着楚河汉界和平共处的坐在一块,这感觉倒是挺新奇的。
她知道戏台上的花旦和小生也都不是人了的,台上的戏正演到母子相会那场。
乐师的琵琶弹得很好,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那花旦唱得哀怨凄楚。听着听着孙三倒是不怕了,反倒被感染了,一个大男人一直抹泪。
孙三道,“希望我女儿长大也这样孝顺。”
“你有女儿了,几岁?”长生问。
“三岁了,她娘也是过世得早,生下她熬了两年就死了。我要在外头干活,只能把孩子给我娘带,但我娘年纪大了,眼睛看不清了,前几日摔了一跤半月观的观主说只能是在床上躺着,养半年。我想着弄只鸡回去杀了给他们补补,原本是想跟东家借的,但他不给,我就想从店里偷一只回去,等发工钱了再买一只补上。没想到被发现了,东家把我辞了连这个月的工钱也不给了,让我不服就去衙门告官。”
孙三心酸的笑着,一边抹眼泪一边笑。
长生问,“那你有没有去报官?”
孙三摇头,“家里就剩下我一个能赚钱养家了,我可不能再出事,不然父母孩子就要等死了。报官那是有钱人才会做的,像我们这种未见官先打三十。就算见了,无权无势也是赢不了的。何况我还真是想偷东西,虽然没偷成,但要是闹大以后更是没人会请我做伙计了。”
长生从一个邻里之间守望相助的地方来,村里哪一户有事总是大伙能帮就帮相亲相爱,越穷苦的地方人情味反倒越浓厚。所以钟大夫也才不适应帝都吧,他说这里太繁华,人情也就凉了。
“有鬼差来了!”也不知道是哪一个突然大喊,在场的游魂野鬼都混乱起来,四处逃窜阴风阵阵的。戏台又变回了水井,桌椅板凳变回了草木石头。司马鹿鸣和姜曲跳了起来,原来是坐在一块凸石上,扎得他们屁股疼。
姜曲揉着屁股道,“长生,你不觉得疼么?”他可是身娇肉贵,隔着两床厚棉被,若底下压着东西都能感觉到的。
长生笑道,“不疼,我皮粗。”
檐下来了个鬼差,用黑布蒙着头,怕会被日光照到,只露出一双眼,四处张望,自言自语道,“奇怪,刚刚明明闻到阴气的,怎么只有四个凡人。”又检查了一遍没有发现,便钻回地下去了。
姜曲走到那棵槐树下抬头看,这树估计也是有段年月了,“难怪这些鬼能一直藏在这了,原来是有棵槐树。这院子的主人建房子时怕是没找人看过风水吧。”
长生问,“槐树和鬼有关系?”
司马鹿鸣道,“槐树左边是木,右边是鬼,是木中的鬼树,很容易招惹鬼藏身在里头。所以建宅建院,遇到槐树一般都会把它伐了。”
孙三毛骨悚然道,“几位就别在这屋子逗留了,这地方以后八抬大轿请我来,我都不来。今日是我对不住几位,也谢谢几位没有抓我去见官,谢谢。”他不敢走正门,怕遇见人说不清楚,就想又翻墙出去。
司马鹿鸣喊住孙三,冷着脸道,“回去多晒天阳。”他递给他一张银票,“不要再偷了。”
孙三感激的接过,跪在地上朝他们磕了一个响头,报了一个地址,“我家就在过两个路口的那条巷子里,若是有需要我的必定上刀山下火海我都会报答几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