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是我一时没把持得住,说的不负责任的话。我细细思量,觉得我们实在不能做出有违礼法的事来,我家中还有年迈的高堂,无法一走了之,好在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也没有越礼。此后还是安守本分,谨守主仆关系吧。你就当是我负心,忘了我。”
男人说得绝决,他们之间的关系,偷偷摸摸已是维持了半年,该是时候断了。
向寇珠抽泣道,“爹娘离世得早,将我托付给舅舅照顾,这些年我寄人篱下也是尝尽人情冷暖的,你是唯一对我好的人,现在也要抛弃我了么。”
“向老爷对你也是视如己出,他会为你找一门好亲事的,不会让你吃苦。可是你要跟着我,就要过贫困的生活,贫贱夫妻百事哀。”
“我愿意,我只求你别不要我。”向寇珠苦苦哀求,却是见男人无动于衷,质问道,“你是为我好还是为你自己,我听见的,你爹娘给你安排了亲事,你是有了新欢不要旧爱了吧。”
男人道,“我和你真的无法长相厮守,你也不要再为了我做傻事了。我只说你是被鬼迷了心窍,才会一个人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回去以后你依然是向家的表小姐,冰清玉洁的。”
男人要带她回去,向寇珠从包袱里拿了匕首刺进他心窝里把人杀死了。她割下一块肉生食,喃喃自语道,“你说过如果有一日有负于我,就让我把你肉割下来吃了。”
她受不住那血腥,扭头吐了,可吐过后又继续边痛哭边割下那男人的肉吃。
鲛人从泉里冒出半个身子,盯着她那沾满了血的脸。他见过妖怪吃人的,却没见过人吃人的。向寇珠也不害怕,哀莫大于心死的问,“你是神仙么,见我杀了人,要来惩罚我是么。”
“我不是仙,我是鲛。”那男人的脸已经被她割得见了骨头,“你为什么吃了他?”
“他有负于我。”向寇珠绝望的问,“你是妖怪么?你若是也吃人,就把我吃了吧,反正我也不想活了。”
这只鲛人自把家安到了此处,就一直是孤孤单单的,偶然之间见了凡人,又是不惧怕他能正常交谈,倒也觉得新奇,他也没有杀人犯法,或是应该不应该的是非观念,只道,“我不吃人,你回去吧。我可以帮你把尸体处理了,你若下次还敢到这里,就带些新鲜的鱼虾来。”
说罢,他上了地,把男人的尸体拖进了泉里,泉水一下就被鲜血染红了,但渐渐的那鲜红色淡去,又恢复了清澈。
向寇珠是第一次见到鲛人,生着一条很大的鱼尾巴,翩翩公子的模样。她本来想寻死,先是跳进了泉里,泉水将她身上的血洗了干净,就在快窒息时,脚下有股托力,把她托回了陆上。
她想是那鲛人不许她死在泉水里,于是解下腰带要上吊,但就要断气那刻又被来寻她的向家人找到了救了下来。
向员外和向夫人在她床前衣不解带的守了三日,向寇珠醒来后,大哭一场恍如隔世,断了寻死的念头。家中的管事不见了,也当毫不知情,因无人知道他们私下的关系密切,所以也就没有怀疑到她头上。
她拿了一篮子的鱼虾偷偷出了府邸,回到了那****杀人的地方。把鱼虾倒进泉里,便是蹲下来托着腮等着。
鲛人破水而出,嘴里嚼着,有一截鱼尾巴露在嘴外。他将整条鱼咽下,见她活生生的,道,“你还活着,我还以为你自尽死了。”
那晚她上吊时,他也在水里看着,但没想过要出去救她,救了她一次了,她要是不想活了,救下来也是白救的,因为她还会去寻死。
向寇珠道,“我已经不想死了,我现在想活着。”
此后每隔了半月,向寇珠总要带了鱼虾来喂这只鲛人。慢慢,他们就熟悉了。这鲛人的生活很单纯,自搬到这口泉里,没什么其他嗜好,唯一就是坐井观天那般喜欢隔着水看外头。
他可以捕食那些到泉边来喝水的活物,这口泉看着小,下边却是四通八达的,他可以顺着水流去很多地方,倒也不会饿肚子,只是很想念海里鱼虾的滋味。向寇珠问他,那为什么不搬回海里去。
鲛人只道住习惯了,这里比海要清净很多,他是腻烦了大海的吵闹才搬的家。
而向寇珠,向家是地方望族,她娘是千金小姐,可年轻时却是做了伤风败俗的事,跟着府中账房先生私奔了,珠胎暗结后,在向寇珠三岁才又带回了府里的。
米已成炊,即便再不满意男方的家事,也只能让他们成亲。但向家始终无法完全接纳这个穷困女婿,她外婆便是要求她爹入赘,孩子也要跟着姓向。她爹无奈之下只得同意,可惜好景不长,回到向家,只过了两年,爹娘就相继病死了。
从此她就由舅舅照顾,舅舅舅母对她很好,凡是表妹有的,她也会有一份,关怀备至悉心呵护,但府中一些恶仆总在背后拿她娘的事做文章,背地里欺负她。她总感觉自己是寄人篱下,那些欺负也一一隐忍下来了不说。
然后就到了情窦初开的年纪,遇见了府里的管事,走了她娘的老路,喜欢上家事条件样样都不如她的。她也妄想像她娘那样私奔,等到米已成炊,向家也不得不接受他了,可这男人没有她爹那般有担当,最后还是临阵退缩了。
鲛人觉得凡人的世界很是复杂,连要交配繁衍都要顾及种种种种。
向寇珠指着他手上的珍珠链子问,“我见你时时把它戴在手上,很重要么?”
“很重要。”他数着其中几颗道,“这是我娘死时,我爹为她流的眼泪。”又数了另外几颗,“这是我爷爷为我奶奶流的眼泪。这个是……”
在向寇珠看来,那珍珠颗颗长得都一样,她好奇他是怎么认出来的。
向寇珠自与他结识后,就开始有意去阅读一些涉及鲛人的文献古籍,“原来鲛人流的眼泪真的会变成珍珠。”
“当然会。”
向寇珠笑道,“那你要是什么时候哭鼻子了,记得要提前告诉我,我好去找一个大盘子来接,等接完后,我再拿去卖,那就成富甲一方了。”
他们就这样往来,整整往来了两年。
两年后的某一日,向寇珠告诉他,她要出嫁了。
鲛人有些意外,因她从没有说过自己有意中人,“你是要嫁给你府中的人了么?”
向寇珠摇头,“我已经走过那条死路了,我不会再那么傻。舅舅为我安排了一门婚事,是嫁给帝都一户富商的独子。听闻那人体弱多病是个药罐子,舅舅本来还犹豫想要给我再挑选,但我说没关系,只要门当户对富贵就行了。”
她要是嫁去了帝都,远隔千山万水,怕是不会再回来了。鲛人有些不舍,因为她走后他又要过会以前孤孤单单的日子,没人会再拿着鱼虾蟹来跟他谈天了。
但他也知凡人生老病死,婚嫁生子都是必经之事,何况他们寿命也不长蹉跎不得。即便她不嫁,一直来陪他说话也陪不了多久了的。再过几十年,她就会老死,到时他一样要再去重新适应孤寂的,“你保重。”
她每次来的时辰都很固定,总是午时来聊到日落,虽他也不知道她如何能溜出来这么久都不被府中怀疑,但每一次他问她要不要早些回去时,她还是会留到日落了才走。
鲛人道,“向府离这里很远吧。”她那次是为了和那男人私奔不被发现抓回去,才会鼓起所有的勇气一个姑娘家靠着两条腿走到这么远的地方来。
向寇珠道,“是挺远的。”至于多远她没告诉他。
鲛人喜欢这里的清净,不似大海老是波涛汹涌的吵闹,但也矛盾的觉得这里太过清净了,他想找个人能说话。但这样的习惯真的不好,太过依赖了,他要去适应以后向寇珠都不会再来了。
鲛人伸手将她带来的鱼虾蟹倒进泉里,然后也潜进水里了,向寇珠一语不发的安静,像往常那般一直坐到了日落才走。
鲛人没问她出阁的日子,但想着她要准备出嫁的事宜下个月应该也不会来了。但没想到的是,半个月后,向寇珠如过去拿了很多的鱼虾来。
她道,“我来道别的,这是最后一次来见你。你最喜欢吃虾,我多带了些来,你多吃点。”
鲛人不疑有他,把她带来的虾蟹都吃了。也是吃完了以后才感觉她带来的东西有问题,他不同于凡人,不会有哪些头疼脑热的病痛,但他却是头疼了,头痛欲裂后就是昏沉。
向寇珠想把他从泉水里拉上来,但她没有力气。她身后走出一个道姑,帮着她把鲛人拉上陆上。
长生认得那道姑,那是紫宸真人。
向寇珠问,“这方法真的能把他变成人是不是?”
紫宸真人道,“我跟你说过了,不敢保证,只能一试。”
向寇珠跟紫宸真人再三的确认,“他不会有生命危险吧。”
“他是鲛,又不是人,把他开膛破肚,动作快些再缝回去,他不会有事。但你要想清楚了,我会把你的心切下小一块给他。你的心从此少了一块,也就是凡人所谓的心疾,从此会常常发作,发作起来生不如死的疼。我也不能保证你的命能活多久。”
“我愿意试,只要他能变成人我就能跟他长相厮守。如果我告诉他婚事时,他有只字片语挽留我,心里哪怕只有一点点我的存在,我也愿意一辈子不嫁,隐居到这此处远离人世,但求日日能与他聊上几句。但他心里是没有我,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即便要厮守,也不是和我这个凡人。”
紫宸真人笑她痴傻,“你喜欢他,你何曾问过他他喜欢你么?你这样一厢情愿,就算真的把他变成了人,说不定他也只会恨你。”
向寇珠却是吃了称砣铁了心的,“恨也没关系,恨也是一种爱。”
“我见过许多自私自利的凡人,你在他们之中倒有些与众不同,你执着于情。之前你情郎不爱你了,你就心狠手辣的杀死了他,吃他的肉喝他的血。现在你又是要违抗天意,不计代价的要把鲛变成人。被你爱上的真是可怜。”
向寇珠吃惊,这道姑怎么会知道她杀人的事。
紫宸真人笑道,“只要我想知道的,没有知道不了的。否则我也不会主动找上你。你我某一方面也算同病相怜,我想做的也是逆天之举,但这古术十分深奥,需要我多番尝试,你我算是各取所需。”
言下之意这道姑就是拿她来试她的古术,但何寇珠无所谓的,只要不会伤他的性命,怎么尝试她都愿意。“换了以后要多久能知道成不成功?”
“过两个时辰就能知道了,若是成了,他的鱼尾会退成双腿,外表与凡人无异,若是不成,则不会起任何变化。但有一点我要说明白了,你这个人自私自利,又是狠毒,你的心取了一块放进他身体里,他可能会心性大变,变成跟你这样心狠手辣。”
向寇珠抱住他的身子道,“不管他变成什么样子我都喜欢他。”
“被你喜欢真是他的劫数了。”
向寇珠看着紫宸真人用拂尘在地上画了符,然后示意她躺下。用匕首在她胸口处挖了一个窟窿,把她心掏了出来,她居然也不觉疼。紫宸真人手上全是她的血,她能看到自己的心还在跳动。
紫宸真人道,“我只割下一小块,若是割下太多,你立马就活不成了。血肉若是在体内太久,会融合成一块再分不开。”她随手捡了一块小石头,“我用这个把你的这块心和他的心隔开,此后他可能除了毒辣还会变得铁石心肠。但如果有一日,你后悔了,至少可以有转圜余地,你把他的心掏出来,把这块石头和你的心拿开。那他的心性就能恢复。”
紫宸真人把向寇珠的心割下一角,也是在鲛人胸膛上开了一个窟窿,把石头和心放了进去,用针线把鲛人和向寇珠的伤口缝上。
她念了咒,向寇珠半句也听不明白她念的是什么,只感觉身下的符生出了刺眼的光亮,她闭了眼等着结果。
紫宸真人留下两个时辰观察,见那鲛人鱼尾没起变化。便知道是失败了,她脸上满是失望,把他们两扔下独自走了。
向寇珠心想一切都是命,果真无法强求的。她把鲛人手腕上的珍珠摘下戴到了自己的手上。
鲛人突然睁开了眼,掐住她的脖子怒火中烧,“你居然敢在虾蟹里动手脚。”他化人没有成功,但心性却是如紫宸真人说的那般大变,陌生得向寇珠都不认识了。
向寇珠并不反抗,只任他掐,哪怕是死在他手里也是无怨。向家人发现她失踪了太久。又是寻着她从前出事过的地点找来。鲛人听到纷沓而知的脚步声,跳回到了泉里,从始至终都不知中途发生了什么事。
向寇珠被抬回了向家,她有意悔婚,无奈这门亲事是她自己当初亲口答应的,核过八字收了聘礼,不可能反悔,几日后她被强行押上了花桥。
……
司马鹿鸣和韩凤生并排着靠着身后的岩石皆是扳着脸。唯姜曲舒服的躺在地上,吹着口哨既来之则安之的随意。
韩凤生道,“上次害我坐牢,这次害我挨抓。”他责怪司马鹿鸣不会顾全大局,明知道有问题,就不该伸手去拉他们,现在好了,一块被拖进来了。
司马鹿鸣冷声道,“是你要我背你的,你自找的。”
空中飞着无数只萤火虫,荧光点点,眼睛适应这里的昏暗后,倒也能借由这些荧光看见所处的环境。姜曲往上踢了鞋子,看着那鞋子落下鞋底朝上,胸有成竹道,“放心吧,这一次是有惊无险。”
司马鹿鸣和韩凤生不做声,不信的模样,姜曲道,“这天底下不止铜钱能占卦,鞋子也能。”他把鞋重新穿好了,“要不,你们写个字,我给你们测字,就测今日运势。”
那两人还是不出声,一个人唱独角戏也实在无趣。姜曲站了起来又是将四周观察了一遍,唯恐漏看了。但还真是再看几遍都一样,除了他们脚下这一块巨石之外,都是水。
要回到外头肯定就只能从水里游出去,可这水深不见底,他们都是鲛人被拖进来的,扔到此处也不晓得是不是想像牛羊一样畜养着,想吃的时候再杀。
姜曲思考着哪一个方法最为稳妥,谋定而后动才是上策,“师叔和薏米不是还在上面么,一定会想办法来救的。”
韩凤生语气大不敬,“就凭一个瞎老头和一只狐狸。”
姜曲道,“你说的这个老头可是玉虚的弗恃道人,也是大名鼎鼎如雷贯耳的人物,你别告诉我没听过我师叔的大名,若没听过那可就是孤陋寡闻了。”
韩凤生先是讶异,“他就是弗恃道人?”随即轻笑两声,轻蔑道,“这种勾结邪魔外道残害自己师父的人也能说是如雷贯耳么。”
司马鹿鸣抡起拳头一拳打在韩凤生后面的岩石上,姜曲几乎没见过司马鹿鸣动怒,他对弗恃最是敬重,谁人冒犯都不得。“你再多说一句看看。”
韩凤生察言观色,“这传闻七十二福地中谁人没听过,看来你们是被瞒在骨里了,难怪居然还有人愿意做他徒弟。”
眼看司马鹿鸣就要把韩凤生的脸打成柿饼,姜曲赶紧由后抱住他阻止,“他也不知道哪道听途说听来的,你何必跟他认真呢,清者自清,浊者自浊。”他一直抱着,直到那两人都冷静了才松手。
长生的神思还停留在那白日梦里,她连自己怎么突然到了这里的都不清楚,本来就常常的发呆,姜曲以为她现在也是在发呆,“长生,长生。”
叫了好几次,她才有反应。
姜曲问她,“你要是屏气,能坚持多久?”
“我没算过。”她感觉脸上的布料有些松了,定是下水时被冲的。她稍稍调整。一头长发倾泻而下铺到了膝盖上。
司马鹿鸣和姜曲都觉古怪了,因她的头发在被雷劈中时都烧了,短短时日,就算是头发又长了,也不可能长得了这么快的。
姜曲坐到长生身边捧了一束到手里轻柔的拉,那发丝顺直柔软就好像他摸过的绸缎那样滑溜,“怎么回事,头发什么时候长的?”
长生自己也不知道,好像上一回在狐狸洞泡那血水时还没有头发的,还是那时已经长了只是她没注意?她抓住几根用力扯,头皮发疼好像被用绣花针刺一样,她验证道,“真的是我头发。”
“当然是你头发。难不成是我和鹿鸣的头发么。”姜曲给她揉着头,“你轻轻的拉就知道了,何必这么用力,疼么?”
司马鹿鸣捡起她那几根断发看了看,将她包住下巴的布掀开一角,见那块肉完整光滑,不留一点伤疤。“师姐,我把你脸上的布先取下来。”
姜曲怕他那样做会影响长生伤口的恢复,摁住司马鹿鸣的手道,“师叔不是说至少要敷十日么。”
长生道,“其实我有把布取下来过,馒头让我泡进妖怪的血里,她说能去伤皮。师父让我不要碰水,但我还是没能忍住。”
“我看看。”司马鹿鸣动作轻柔,把她脸上的白布拆了,一圈一圈卷成团。先是露出饱满的额头,然后是两道月眉……
脸上多那一层布,就像又裹了一层皮一样的热,这几日流的汗通通渗进布里了,有股浓得难闻的汗臭,也亏得师父他们没有嫌弃她身上的味道。拆掉以后当真是解脱了,凉快许多的。
她拍了拍脸,手摸到眉心时发现有一处小小的凹痕。她想着她的脸始终是没法恢复得像从前那样的了,但没关系,毕竟那不能当饭来吃,能吃饱穿暖就很高兴的了。
姜曲有些目瞪口呆,甚至她瞧见不远的韩凤生看着她也是错愕。姜曲看得目不转睛,伸手在她脸颊上轻轻的捏了捏,好像在确认,“长生,你要是发现你脸和从前的好像一样,又好像不太一样,会如何?”
长生是乐观的,是坚定不移的,是很有理想目标的,她被姜曲洗脑成功,觉得做一个自强不息的丑女也是一件很了不得的事情。
她刚要回答她要做一个远大理想的丑女,身后突然激起一个很大的水花,水花四溅,把她从头淋到了脚。
向寇珠已是被折磨得奄奄一息,从水里扔了出来。她的心疾起初是每月发作一次,不管看了多少大夫都束手无策,逐渐的发作越来越频繁,到如今隔一日就疼。
而现在又开始绞痛了。
“夫人。”长生将向寇珠扶起,只见她嘴发紫,左手牢牢抓住一把匕首,上头染了血迹,还贴了几片鳞片。向寇珠乞求道,“求你帮我把他的心挖出来,我想自己动手,可是没刺中地方。”
长生心里冒出一个莫名其妙的想法,向寇珠不会是见他们不愿再帮她,她便故意脱了单,在身上藏了匕首引鲛人去抓她,想找机会挖他的心吧。她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弱智女流,应该清楚若是没了他人庇护,只能是九死一生。
姜曲想着越是接近水怕越危险,抱起向寇珠挪了地方。他劝道,“夫人你都这样了,怎么还是时时刻刻惦记其他事。不管你是出于什么目的,最重要的应该是想着怎么让你自己活命。”
向寇珠捂住胸口,凄楚笑道,“我是没办法活着出去了,只想着在死前,能弥补多少是多少。我求你们帮我,不管是上穷碧落下黄泉,下辈子一定结草衔环。”
长生问,“你是不是要取他心里的石头出来?”
向寇珠瞠目,“你……”
鲛人跃出了水面,将韩凤生拖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水上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涟漪。司马鹿鸣和姜曲将兵器护在身前,谨慎小心往水靠近,低头看,水下很暗,半点光亮都没有什么都看不见,怕是韩凤生被拖进深处了。
姜曲皱眉,心中暗叫不好。看来他并不是想把他们当食物蓄养起来饿了吃,而是打算轮流玩死。”
长生脱了鞋袜。姜曲拉住她,怕她真做傻事,“这下面一点光都没有,你下水了也是白白的送死。”
长生道,“我看得到。”
姜曲跟她确认,“你是说你看得见水下?”
长生点头。
她的天赋异禀总是叫姜曲讶异,之前不借用外物能观鬼神,这已是他们这肉体凡胎做不到的,想来她的目力就比他们好上不知多少倍,如此,不借灯火而视物,自然也是可能。
只是之前没听她提她还有这等本事而已。
但姜曲还是觉得行不通,劝说,“你看得见,我们两看不见,在下边就跟瞎子一样帮不到你。你要是一个人下水,我怕你应付不来。”
长生道,“我游得很快的,找到韩凤生后就拉着他上来。”
这能算计划么,游得再快也不可能比鲛人快,姜曲见司马鹿鸣默不作声,让他也帮忙劝。司马鹿鸣道,“不要蛮拼,是想办法把他引上来。”这么说也就是同意她下去了。
姜曲叹气,如果长生有什么事,只怕鹿鸣比他还要担心紧张。既然他都同意了,他还能说什么。
长生朝姜曲保证,“我很快上来的。”
姜曲认真道,“你要是迟迟不上来,我和鹿鸣会下水找你,就算不懂水性,大不了也就三个人同年同月同日死了。你可不要只顾韩凤生的命,不顾我们两。”
“嗯。”长生应了声,用力吸了一口气,跳进了水里往深处去。
鲛人想将韩凤生折磨至死,韩凤生手脚动弹不得,只得恨恨的任由对方把他像玩具那样玩弄,先是松手让他往下沉,想让他经受了沉入水水底溺死的恐惧再游下来将他往上拉。
韩凤生心里想着今生怕是要断在妖怪手里了,要是有来世,他还是会选择学道降妖,回来找这鲛人报仇。
他体内那股气就要耗光了,憋了许久,渐渐体会到了窒息的痛苦。只是想着死也要死得轰烈尊严,不想让这妖怪看了笑话,不同一般溺水的人那般惊恐挣扎,在心中默念起道经。
鲛人故意掐他脖子,让他张嘴。水由他口中灌入,只感觉不止是他的人连五脏六腑都要浸到水里了,韩凤生一心等死,颈上的力道却是撤了。有人拉住他的手往上带。
长生拖着一个人,游不快,一下子就被鲛人追上了。鲛人一拳挥了过来,长生心想要是对打,不是她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而是凭她的斤两真的是打不过的,就只能兵行险招了。
她也不躲开,让鲛人一拳打在她脸上,然后忍着疼也回了他一拳。那鲛人打中她后更是以为她这个凡人在水下看不清,无力还击也就掉以轻心,挨了她拳头。
长生那怪力,打得他在水中转了三圈,才停住。她记着司马鹿鸣的话,并不蛮拼,又是抓紧的时间往上游。隐隐约约看到水面上司马鹿鸣和姜曲两个人影后,她把韩凤生往上托。怕他再不呼吸,真要溺亡了。
姜曲把韩凤生拖了上来,长生也要上去时却被鲛人拉住了脚。司马鹿鸣眼明手快拉住她左手,姜曲也赶紧来帮忙拉她右手。
“啊!”长生大喊了一声,痛得眼泪都要流了,“他咬我的脚。”她有些后悔那日在狐狸洞里或许不该泡那血水,这样几日累积下来的脚臭或许能把鲛人熏晕了,她也就不会被咬得这么疼了。
司马鹿鸣对道,“你拉紧她。”
司马鹿鸣抓着剑下了水,鲛人吸着长生的血吸得好像上瘾了,两只眼睛成了赤红色,像两只红色的灯笼。司马鹿鸣一剑刺了过去,让他躲开了,但还是刺中了他的肩。
鲛人受伤后发了狂,他闭了眼再睁开时眼里的红光敛去了,这下真是什么都看不见了,失了目标。司马鹿鸣赶快将长生往上托,感觉得到有什么朝他飞快游过来,正要拿剑刺。
那鲛人却是突然飞出水外,笔直摔到地上。
姜曲把他们拉上来,长生左眼黑了一圈,鼻子青脸儿肿,脚也伤了,刚才从她脸上扯下的白布又派上了用场,直接用来包扎了她的脚了。韩凤生将肚子里的水吐了个干净,抬头一直盯着长生。
司马鹿鸣去探了鲛人的鼻息,发现他只是晕过去了而已。向寇珠爬了过来,想挖他的心却是抓不稳刀子,手一直抖。她转而苦苦哀求,“求你们帮我挖他的心出来。”
姜曲道,“你想我们帮你,总要跟我们说清楚是为什么。我们总不能帮得不明不白。”
事到如今,向寇珠也不觉得有什么好隐瞒了,坦白道,“他从前不是这样的,是我害了他,是我割下了自己一片心,连着一块石头放进了他的心里,他才会变成这样嗜血成性。只要你们把他的心挖出来,把石头取出来,他就能变回从前那样的善良了。”
韩凤生气道,“那你为何一开始跟我说是要救治你相公。”
向寇珠反问,“我若是坦白对你说,你会帮我么?只怕不是把我当疯婆子,就是以为是鬼迷心窍了。”
若不是在向家正好遇见韩凤生,她也会去请一位会降妖的道士或和尚来做帮手,拿那番说辞去说动他,帮她去掏了鲛人的心。但韩凤生言之凿凿,说他身怀一件厉害的法宝,她见他似乎真是有些本事,才想着利用他罢了。
司马鹿鸣半信半疑,向寇珠现在虽是奄奄一息,但之前却是能走能跑,看不出有任何病痛,“我从来没听过把人的心切下一块,那人还能活的。”
向寇珠苦笑,“但我确实是活了,只是活得生不如死而已。万幸的是这样的生不如死也快到头了。”
姜曲道,“你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明知那几个人不会是鲛人的对手,还让他们来送死么。”简直是不把人命当人命,不过是饵罢了。
“若是顺利能拿下了鲛人最好,若是不顺利,他们有四个人,一个个咬死也要花些时间,只要韩道长能好好把握,也是足够的。只是千万万算,没想到路上会遇着你们。”
把她全盘计划都给打乱了,她准备好了匕首和针线,大喊大叫想把鲛人引出来,过往的情谊在她心中根深蒂固,对鲛人却是烟消云散了的。他不再如从前那样,随叫随到了。
她在那里徘徊了好久,直到弗恃他们找到了她。鲛人有意把他们一网打尽,她故意上当,果真在五味杂陈那泉水旁边见着了她,他怕她坏了他的事,把她抓走。
向寇珠麻木道,“我雇用他们之前已经跟他们说过这有多危险,我没有骗过他们。是他们自愿跟来的。我已经吩咐好了,一个月后若是我们都没回去,她会给那几个人家中送去银子,会保他们的家人衣食无忧。这不就是他们跟来的初衷么,这笔买卖你情我愿。”
韩凤生道,“你没骗他们,却骗了我。”
“我罪大恶极,死了到地府阎王爷自会判我的罪。我也愿意赎罪,但他是无辜的,他的今日是我一手造成。他害死的人命尽管归到我头上就是了,我求你们救他,就算立马要了我这条命都得。”
向寇珠用匕首割自己的手腕,只是手抖没割得深。长生包腿的白布还剩下一截,立马用剩余的白布轻轻压在向寇珠手腕给她止血,长生道,“我听说死于非命自尽的人下辈子都只能做畜牲的,你别想不开。”
“做畜牲就做畜牲吧,只要你们能救他。”
姜曲见她一心只记挂鲛人的死活,而全然不顾自己死活,都不知是感动她的一往情深,还是该毛骨悚然她的自私执念。虽还是人,但爱得都要入魔了。
姜曲捡了匕首,去把鲛人身上的鲛绡敞开了,对着心的位置瞄准许久,却是下不了手,他对司马鹿鸣道,“你让我抓妖行,让我掏心,我怕我这下手轻重位置拿捏不好,要是偏了,正好刺中他的心怎么办。还是你来吧,你用惯了剑,下手快很准的。”
他把匕首递给司马鹿鸣,司马鹿鸣举起匕首也是迟迟落不下。“我刺下去,他若是疼醒了……”
姜曲让长生过来,帮忙压着鲛人肩膀和脚,“下手吧。”
司马鹿鸣再一次举起匕首,在刀尖就要划破皮肤时停住。向寇珠知他们顾忌什么,道,“他是鲛,并不像人这样容易死。”
长生见他们两好像都下不了手,“要不让我试试。”
她拿了匕首把鲛人胸膛处切开,鲛人痛得大喊了一声震耳欲聋,但被司马鹿鸣和姜曲压着,鱼尾甩了一下,又痛晕过去了。
司马鹿鸣和姜曲不由自主移开了眼,长生小心翼翼把手伸了进去轻轻捧着那心脏手心能感觉到它微弱的跳动,她把石头和向寇珠那小片心取了出来。
姜曲瞄了一眼,只看到血肉模糊,又是扭过头,强颜笑道,“长生,你这手法真是利落,若是不知道,还以为你给人开过心。”
“我劏过鱼。”要不是向寇珠说鲛的命不似人那般脆弱,她也不敢下手。
长生把手上的血往衣服上蹭干净,拿了向寇珠事先准备的针线,穿针引线把鲛人的皮**合,就像缝衣服那样一针一线缝得小心又整齐,末尾手巧的打了一个线结。
姜曲感想道,“我算是明白了,洗衣做饭也算是一种修行。”
长生把线扯断,看到缝合的地方血肉渐渐融合了。向寇珠想要爬过来,姜曲叹了一句问世间情是何物,将她抱到了鲛人身边。向寇珠紧张的低头贴耳听了一下,心跳缓慢却是规律,是活了,她喜极而泣的看向那块血淋淋的石头,“帮我把它扔了。”
司马鹿鸣把石头扔进水里。
向寇珠趴在鲛人身上一心一意等他醒来,她苦苦支撑着最后一口气只为跟他道别。无奈始终是天不遂人愿的,他一直没醒来,可能还需一两个时辰,但向寇珠却是油尽灯枯,再熬不住一两个时辰了。
她把珍珠链子拿下来,戴回鲛人的手腕上,“这不该是我的东西,我却对它起了非分之想。但不是你的就不是你的,即便霸占得了一朝一夕,也没办法天长地久的拥有。”
长生道,“他就快醒了,你要撑住。”
向寇珠摇头,她心思歹毒临终之前没办法与他说上话含恨而死是自作自受的报应,“我留下了一封信,上面写了我做过的错事。我让丫鬟拿着它去报官,我的罪孽很快会被揭露。我有亏欠的,若人死了的,我到地府去还,若人还活着的,我愿用我的家财去弥补。”
因她死了的,他们父母兄弟,她会让人妥善奉养照顾。
韩凤生道,“我不稀罕你的银子。”
向寇珠笑道,“但我只剩下银子能给了。”她抚着鲛人的脸,要把他的样子牢牢记住,“等我下了地府,会日日为他祈福,不要再遇见我这样狠毒的女人了。也请你们帮我转告他,让他搬家吧。这里太冷清了,我知道他会害怕没人跟他说话,那样的日子太无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