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言行龟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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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政事门(3)

富韩公熙宁初再相,神宗首问边事,公曰:“陛下临御未久,臣愚以为首当推恩,惠布德泽,三十年未可道着用兵二字。若干戈一兴,上贻圣忧,下竭民力,愿勿首先留意边事。万一邻国渝盟,人神共孰为应敌之计可也。”上曰:“所先当如何?”公曰:“阜安宇内为先。”盖是时王荆公已有宠,劝帝用兵,以威四夷,故公言及。后果用王韶,取熙河以窥灵武,结高丽以图大辽,又用章囗取湖北、夔峡之地,用刘彝、沈起窥交,造战舰于富良江上,又用郭逵、赵Ι宣抚广南,使直捣交。交扼富良江,兵不得进,瘴死者十余万人。元丰四年,五路进兵取灵武,夏人决黄河水柜,兵将冻溺饥饿,死者数十万人。又用吕惠卿所荐徐禧筑永乐城,夏人以大兵破之,自禧而下,死者十余万人。报夜至,帝早朝,当宁恸哭,宰执不敢仰视。帝叹息曰:“永乐之举,无一人言其,不可者。”又谓宰执曰:“自今更不用兵。”富韩公在朝,延州民二十人诣阙告急,上召问,具得诸败亡状。执政恶之,命远郡禁民擅赴阙者。富韩公言:“此非陛下意。宰相恶上知四方有败耳,民有急,不得诉之朝,则西走元昊,北走契丹矣。”契丹自晋天福以来,践有幽蓟,北鄙之警,略无宁岁,凡六十有九年。至景德元年,举国来侵。真宗用寇准计,亲征澶渊,射杀其骄将顺国王达兰,敌惧,遂请和。时诸将皆请以兵会界河上,邀其归,徐以精兵蹑其后歼之。敌惧,求哀于上,遂诏诸将按兵纵敌归,敌自是通好守约,不复侵边者三十有九年。及元昊叛,兵久不决,契丹之臣有贪而喜功者,以我为怯,且厌兵,遂教其主设词以动我,欲得晋高祖所与关南十县。庆历二年,聚重兵境上,使其臣萧英、刘六符来聘。仁宗命宰相择报聘者。时敌情不可测,群臣皆不敢行,宰相以富弼名闻,乃以公接伴英等入境上,命中使劳之。英托足疾,不拜。公曰:“吾尝使北,卧病车中,闻命辄拜。今中使至,而公不起见,何礼也?”英矍然起拜,公开怀与语,如主宾相见礼。英等遂去左右,密以其主所欲得者告公,且曰:“可从从之,不可从,更以一事塞之。”公具以闻。上命御史中丞贾昌朝馆伴,不许割地,而许增币,且命报聘见契丹。契丹曰:“南朝违约,塞雁门,增塘水,治城隍,籍民兵,此何意也?群臣请举兵而南,寡人以谓不若使使求地,求而不获,举兵未晚。”公曰:“北朝忘章圣皇帝之大德乎?澶洲之役,若从诸将言,北兵无得脱者。且北朝与中国好,则人主专其利,而臣下无所获;若用兵,则利归臣下,而人主任其祸。故北朝诸臣争劝用兵者,此皆其身谋,非国计也。”契丹惊曰:“何谓也?”公曰:“晋高祖欺天叛君,而求助于北。末帝昏乱,神人弃之。是时中国狭小,上下离叛,故契丹全师独克,虽广获金帛,充刃诸臣之家,而壮士健马,物故大半,此谁任其祸者?今中国提封万里,所在精兵以百万计,法令修明,上下一心,北朝欲用兵,能保其必胜乎?”曰:“不能。”公曰:“就使胜,所去士马,群臣当之欤?亦人主当之欤?若通好不绝,岁币尽归入主,臣下所得,止奉使者岁一二人耳,群臣何利焉?”契丹大悟,首肯。久之,公又曰:“塞雁门者,以备元昊也。塘水始于何承矩,事在通好前,地卑水聚,势不得不增。城隍皆修旧,民兵亦旧籍,特补其阙耳,非违约也。晋高祖以卢龙一道赂契丹,周世宗复伐取关南,皆异代事。宋兴已九十午,若各欲求异代故地,岂北朝之利也哉!本朝皇帝之命使臣,则有词矣,曰:”朕为祖宗守国,必不敢以其地与人。北朝所欲,不过利其租赋耳,朕不欲以地故多杀两朝赤子,故屈己增币,以代赋入。若北朝必欲得地,是志在败盟,假此为词耳,朕亦安得独避用兵乎?澶渊之盟,天地鬼神实临之。今北朝首发兵端,过不在朕,天地鬼神,岂可欺也哉!“契丹感悟,遂欲求婚。公曰:”婚姻易以生隙。且人命修短不可知,不若岁币之坚久也。本朝长公主出降,赍送不过十万缗,岂若岁币无穷之获。“契丹主曰:”卿且归矣。再来,当择一受之卿,其遂以誓书来。“公归复命。再聘,受书及口传之词于政府。既行,次乐寿,谓其副曰:”吾为使者,而不见国书,万一书词与口传者异,则吾事败矣。“发书视之,果不同,乃驰还都,以晡入见,宿直学士院,一夕,易书而行。既至,乃不复求婚,专欲求增币,曰:”南朝遗我书,当日献,否则曰纳。“公争不可。契丹曰:”卿勿争。南朝既惧我,何惜此二字?我若拥兵而南,得无悔乎?“公曰:”本朝皇帝兼爱南北之民,不忍使蹈锋镝,故屈已增币,何名为惧哉?若不得已而至于用兵,则南北敌国,当以曲直为胜负,非使臣之所忧也。“契丹曰:”卿勿固执,古亦有之。“公曰:”自古惟唐高祖借兵于突厥,故臣事之。当时所遣,或称献纳,则不可知。其后颉利为太宗所擒,岂复有此礼哉?公声色俱厉。敌知不可夺,曰:“吾当自遣人议之。”于是许留增币誓书,复使耶律仁先及六符,以其国书来,且求为献纳。公奏曰:“臣既以死拒,敌气折矣,可勿许,敌无能为也。”上从之,增币二十万,而契丹平。契丹君臣至今诵其语,守其约,不忍败者,以其心晓然,知通好用兵利害之所在也。

富公再使,以国书与口传之词不同,驰还奏曰:“政府故为此欲置臣于死。死不足惜,奈国事何?”仁宗召宰相吕夷简而问之,夷简从容袖其书曰:“恐是误,当令改正。”富公怒形于色,与之辨论。富韩公宣抚河北,时天章阁待制张{囗皿} 之为河北都转运使。保州界河巡检兵士,常以中贵人领之,与州抗衡,州常下之。其士卒骄悍,虽不出巡徼,常廪口食。通判石待举以为虚费,申转运使罢之,士卒作乱,杀守卒。中贵人杨怀敏与张盟之不叶,密奏曰:“贼于城上呼云:‘得张{囗皿} 之首,我当降!’愿赐盟之首。”上从之,遣使奉剑,即军中斩{囗皿} 之首以示贼。富弼遣中使还,且奏曰:“贼初无此言,是必冤仇者为之。借令有之,若以一卒之故,断却转运使头,此后政何由得行?”上怒解。

欧阳公曰:“吾昔贬夷陵,因取架阁陈年公案,反覆观之,见其枉直乖错,不可胜数。且以夷陵荒远褊小,尚如此,天下固可知矣。当时仰天誓心,自尔遇事,不敢忽也。”欧阳文忠公尝语人曰:“治民如治病。凡治人者,不问吏才能否,设施何如,但民称便,即是良吏。”故公为数郡,不见治迹,不求声誉,以宽简不扰为意。故所至民便,既去民思。或问公:“为政宽简,而事不弛废者,何也?”曰:“以纵为宽,以略为简,则弛废,百民受其弊也。吾之所谓宽者,不为苛急;所谓简者,不为繁碎耳。”议者以为知言。欧阳文忠公在翰林,仁宗一日见御阁春帖子,读而爱之,问左右,曰:“欧阳修之辞也。”悉取宫中诸帖阅之,见其篇篇有意,叹曰:“举笔不忘规谏,真侍从之臣也。”

韩公综通判天雄军,会河水涨,金堤民依丘冢者凡数百家。水大至,综出令,能活一人者予千钱,民争操舟筏,尽救之。已而丘冢溃。

文潞公曰:“朝廷施为,务合人心,以静重为先,不宜遍听。陛下即位以来,厉精求治,而人情未安者,更张之过耳。”仁宗感疾,文彦博等以设醮祈福,留宿殿庑。知开封府王素夜叩宫门,求见执政白事。公曰:“此际宫门何可夜开?”诘旦,素入白,有禁卒告都虞候欲为变者,执政欲收捕按治。公曰:“如此,则张皇惊众。”乃召殿前都指挥使许怀德问曰:“都虞候某甲者何如人?”怀德曰:“在军职中最为谨良。”公曰:“可保乎?”曰:“可保。然则此卒有怨于彼,诬之耳,当亟诛之以靖众。”众以为然,公乃请平章政事刘沆判尾,斩于军门。及上疾愈,沆谮公于上曰:“陛下违豫时,彦博擅斩告反者。”公以沆判呈上,上意乃解。初,彦博欲判状斩告变者,参政王克臣捍其膝,乃请刘相判之。

吴公奎奉使契丹,其国群臣为其主加称号,谒公,使入贺。公自以使事有职,贺无预也,不为往。契丹畏其守义,甚重之。

张文定公方平致仕在南京,适东坡下御史狱,公上书救之,欲附南京递,府官不敢受,乃令其子恕至登闻鼓院投进,恕徘徊不敢投。久之,东坡出狱,见其副本,吐舌色动。久之,人间其故,东坡不答。其后子由亦见之,云:“宜吾兄之吐舌也。此事正得张恕力。”或问之,子由曰:“独不见郑昌之救盖宽饶乎?”其疏有云:“上无许、史之属,下无金、张之托。‘此语正是激宜帝之怒尔。且宽饶正以犯许、史辈有此祸,今乃再讦之,是益其怒也。且东坡何罪,独以名太高,与朝廷争胜耳。今安道之疏,乃云其实天下之奇才也,独不激人主之怒乎?”有以此问刘器之者,器之曰:“但言本朝未尝杀士大夫,今乃开端,则是杀士大夫自陛下始,而后世子孙因而杀贤士大夫,必援陛下以为例。神宗好名而畏义,疑可止之。”

胡文恭公天资谨静,当大任,尤顾惜大体,谓契丹与中国通好六十余年,自古未有也,善防外患者,谨为备而已。胡文恭公知湖州,前守滕公大兴学校,费民钱数万。安定先生胡瑷始教授于其间,未讫,滕公罢去,群小斐然谤议,以为滕公用钱有不明者,自通判以下不肯书其簿。公于坐折之曰:“君佐滕侯几时矣,假滕侯之谋有不臧,奚不早告?阴拱以观,俟其去,乃非之,岂古分谤之意哉!”一生大惭,为公书。公乃辟斋厅于学之东,增舍益弟子员,安定先生之教始益盛。东南之士知本经术行义,以为学者,公之为力最多。

刘公敞奉使契丹,公素知其山川道里。契丹道自古北口回曲千余里,至柳河。公问曰:“自松亭趋柳河,甚直而近,不数日可至中京,何不道彼而道此?”盖契丹常故使迂其路,欲以国地险远夸使者,且谓莫习其山川,不虞公之问也。相与惊顾羞愧,即吐其实,曰:“诚如公言。”时顺州山中有异兽如马,而食虎豹,契丹不识,以问公,曰“此所谓驳也。”为言其形状声音,皆是,契丹益叹服。

宋仁宗时,贾昌朝留守北都,圣谕至,即刻石于府园倚山楼。

苏子美,庆历中监进奏邸,承旧例以斥卖故纸钱祠神,因以其余享宾客。言事者欲因子美以累一二大臣,弹击甚急,左右无敢救解者。韩魏公从容言于仁宗曰:“舜钦一醉饱之过,止可付有司治之,何至如是?”上悔,见于色。

苏公颂充北朝生辰国信使,在北朝,遇冬至,本朝历先北朝一日,北人问公孰是,公曰:“历家算术小异,迟速不同,谓如亥时节气当交,则犹是今夕,若逾数刻,则属子时明日矣。或先或后,各从本朝之历可也。”北人以为然,各以其日为节。使还,奏之,上喜曰:“朕思之最难处,卿之所对,极中事理。”

彭公器资知饶州,钱尚书见有衣冠数十辈来见,彭公设拜,各人进问起居而退。钱甚讶之,因问,公曰:“范文正自京尹谪守是邦,其为政以名教厚俗、敦尚德义为先。州人仰慕,咸倾向之,遂以成俗。”

张文懿公士逊为相,陈尧佐罢参知政事。有挟怨上言尧佐欲反,复有诬谏官阴附宗室者,士逊置二奏上前,且言忄佥言动摇朝廷。若一开奸萌,则臣亦不能自保矣。上悟,置告者于法,诬谏官事亦寝。文懿公罢相,范文正公所弹也。后复相,一日,仁宗语公曰:“范仲淹尝有疏乞废朕,可施行之。”公曰:“仲淹法当诛,然不见章疏,乞付外施行。”上曰:“未尝见其疏,比有为朕言者,且议其罪。”公曰:“其罪大,无他法,无文案,即不可。望陛下访之。”凡数日,则一请其疏,月余,凡十数请。上曰:“竟未见之。然为朕言者多矣,可从未减。”曰:“人臣而欲废君,无轻典。既无明文,则不可以空言加罪。”上意解。

李公及知秦州,及至州,将吏心亦轻之。会有屯驻禁军白昼掣妇人银钗于市,吏执以闻。公方坐观书,召之使前,略加诘问,其人服罪。公不复下吏,亟命斩之,复观书如故。将吏惊服。

陈公泊初为开封功曹参军,时程琳尹开封。章献太后临朝,族人贵骄,自杖老卒死,人莫敢言。公当验尸,即造府白琳,琳望见公来,迎谓曰:“验尸事毕乎?”公曰:“未也。”琳遽起隐屏间曰:“不得相见。”公唯而出,适尸所,太后已遣中人至,曰:“速视毕奏来。”公起再拜曰:“领圣旨。”未毕,使者十辈督之,吏等皆惧,谓公应以病死闻。公怒曰:“何以不实?”吏等骇曰:“公固不自爱,某曹不敢。”公复怒曰:“此卒冤死,待我而伸。尔曹依违惧祸,法不尔赦。”即自实其状诣琳。琳又迎问曰:“如何?”公曰:“杖死。”琳大喜,抚其背曰:“如此阴德,官人必享前程。”遽奏焉。入奏已,而太后族人有特旨原,公亦不及罪。公自此名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