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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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9章

论语十一

公冶长下

子路有闻章

问「子路有闻,未之能行,惟恐有闻」,因举子路数事,以明子路好学如此,而仕卫之出处乃如彼。曰:「今只当就『子路有闻』上考究,不须如此牵二三说。不知要就此处学子路『未之能行,惟恐有闻』,还只要求子路不是处。如此看,恐将本意失了。就此言之,见得子路勇于为善处。他这处直是见得如此分明。到得闻其正名处,却鹘突。学者正要看他这处,在卫又是别项说话也。」又曰:「可见古人为己之实处。子路急于为善,唯恐行之不彻。譬如人之饮食,有珍羞异馔,须是吃得尽方好。若吃不透,亦徒然。子路不急于闻,而急于行。今人惟恐不闻,既闻得了,写在册子上便了,不去行处着工夫。」寓录略。

子贡问曰孔文子章

问:「孔文子,孔姞之事如此不好,便『敏而好学,不耻下问』,济得甚事!而圣人取之,何也?」曰:「古人谥法甚宽,所谓『节以一惠』,言只有一善亦取之。节者,节略而取其一善也。孔文子固是不好,只节此一惠,则敏学下问,亦是它好处。」

问孔文子之谥。曰:「古人有善虽多,而举一以为谥。如有十事皆善,只举一善可以包之。如九事不善,只有一善,则亦可以一善为谥。皆无一善,而后名之曰『幽』、『厉』。凡二字谥,非礼也。如『贞惠文子』,『睿圣武公』,皆是饶两字了。周末王亦有二字谥。」

问:「『勤学好问为文』,谥之以『文』,莫是见其躬行之实不足否?」曰:「不要恁地说。不成文王便是不能武,武王便是不能文!『谥以尊名,节以一惠』,如有十事不善,云云,同淳录。名之曰『幽』、『厉』。它而今是能勤学好问,便谥之以『文』,如何见得它躬行之不足?那不好底自是不好,而今既谥之以『文』,便见得它有这一长,如何便说道是将这一字来贬它!」又问:「孙宣公力言双字谥之非,不知双字谥起于何时。」曰:「『谥以尊名,节以一惠』,便是只以一字谥为惠。而今若加二字,或四字,皆是分外有了。若如文王之德如此,却将几个字谥方尽!如双字谥,自周已是如此了,如威烈王慎靓王,皆是。」

「孔文子何以谓之文也」?此一段专论谥,故注云:「非经天纬地之『文』也。」周礼,谥只有二十八字。如「文」字,文王谥曰「文」,周公亦谥为「文」,今孔文子亦谥为「文」,不成说孔文子与文王一般。盖人有善多者,则摘其尤一事为谥。亦有只有一善,则取一善为谥,而隐其它恶者,如孔文子事是也。

吉甫问「经天纬地之『文』」。曰:「经天纬地,是有文理。一横一直皆有文理,故谓之『文』。孔文子之文是其小者。如本朝杨文公之属,亦谓之『文』。」

问「经天纬地曰『文』」。曰:「经是直底,纬是横底。理会得天下事横者直者各当其处,皆有条理分晓,便是经天纬地。其次如文辞之类,亦谓之『文』,但是文之小者耳。」直卿云:「伊川谓『伦理明顺曰「文」』,此言甚好。」

问:「文如何经天纬地?」曰:「如织布绢,经是直底,纬是横底。」或问:「文之大者,莫是唐虞成周之文?」曰:「『裁成天地之道,辅相天地之宜』,此便是经天纬地之文。」问:「文只是发见于外者为文?」曰:「处事有文理,是处是文。」

因论孔文子,曰:「圣人宽肠大度,所以责人也宽。」

问:「『孔文子敏而好学』,与颜子之好学,如何?」曰:「文子与颜子所以不同者,自是颜子所好之学不同,不干『以能问于不能』事。使文子『以能问于不能』,亦只是文子之学。」

子谓子产章

问:「子产温良慈恺,莫短于才否?」曰:「孔子称子产『有君子之道四』,安得谓短于才?子产政事尽做得好,不专爱人。做得不是,他须以法治之。孟子所言『惠而不知为政』者,偶一事如此耳。」

问:「『使民也义』,是教民以义?」先生应。

问:「『其使民也义』,如『都鄙有章,上下有服,田有沟洫,庐井有伍』之类。谓为之裁处得是当,使之得其定分也。」曰:「『义』字说得未是。『义』字有刚断之意。其养民则惠,使民则义。『惠』字与『义』字相反,便见得子产之政不专在于宽。就『都鄙有章』处,看得见『义』字在子产上,不在民上。」南升。

吉甫问「都鄙有章,上下有服」。曰:「有章,是有章程条法;有服,是贵贱衣冠各有制度。郑国人谓『取我田畴而伍之,取我衣冠而褚之』,是子产为国时,衣服有定制,不敢着底,皆收之囊中,故曰『取而褚之』。」盖卿录云:「有章,是都鄙各有规矩;有服,是衣冠服用皆有等级高卑。」

臧文仲居蔡章

「山节藻梲」,为藏龟之室,以渎鬼神,便是不知。古人卜筮之事固有之,但一向靠那上去,便是无意智了。如祀爰居,是见一鸟飞来,便去祀他,岂是有意智!看他三不知,皆是渎鬼神之事。山节藻梲不是僭,若是僭时,孔子当谓之不仁。臧文仲在当时既没,其言立,人皆说是非常底人,孔子直是见他不是处。此篇最好看,便见得圣人「微显阐幽」处。南升。时举录见下。

文振问「臧文仲」「季文子」「令尹子文」「陈文子」数段。曰:「此数段是圣人『微显阐幽』处。惟其似是而非,故圣人便分明说出来,要人理会得。如臧文仲,人皆以为知,圣人便说道它既惑于鬼神,安得为知!盖卜筮之事,圣人固欲使民信之。然藏蓍龟之地,须自有个合当底去处。今文仲乃为山节藻梲以藏之,须是它心一向倒在卜筮上了,如何得为知!古说多道它僭。某以为若是僭,则不止谓之不知,便是不仁了。圣人今只说他不知,便是只主不知而言也。」

问:「居蔡之说,如集注之云,则是藏龟初未为失,而山节藻梲亦未为僭。臧文仲所以不得为知者,特以其惑于鬼神,而作此室以藏龟尔。」曰:「山节藻梲,恐只是华饰,不见得其制度如何。如夫子只讥其不知,便未是僭,所谓『作虚器』而已。『大夫不藏龟』,礼家乃因此立说。」

臧文仲无大段善可称。但他不好处,如论语中言居蔡之事;左氏言「不仁不知者三」,却占头项多了。然他是个会说道理底人,如教行父事君之礼;如宋大水,鲁遣使归言宋君之意,臧曰:「宋其兴乎!禹汤罪己,其兴也勃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皆是他会说。

子张问曰令尹子文章

或问:「令尹子文之忠,若其果无私意,出于至诚恻怛,便可谓之仁否?」曰:「固是。然不消泥他事上说,须看他三仕三已,还是当否。以旧政告新令尹,又须看他告得是否。只缘他大体既不是了,故其小节有不足取。如管仲之三归、反玷,圣人却与其仁之功者,以其立义正也。故管仲是天下之大义,子文是一人之私行耳。譬如仗节死义之人,视坐亡而立化者虽未必如他之修然,然大义却是。彼虽去得好,却不足取也。」

三仕三已所以不得为仁,盖不知其事是如何:三仕之中,是有无合当仕否?三已之中,又不知有无合当已否?

黄先之问「子文」「文子」二曰:「今人有些小利害,便至于头红面赤;子文却三仕三已,略无喜愠。有些小所长,便不肯轻以告人,而子文乃尽以旧政告之新尹。此岂是容易底事!其地位亦甚高矣。今人有一毫系累,便脱洒不得,而文子有马十乘,乃弃之如敝屣然。此亦岂是易事!常人岂能做得。后人因孔子不许他以仁,便以二子之事为未足道,此却不可。须当思二子所为如此高绝,而圣人不许之以仁者,因如何未足以尽仁。就此处子细看,便见得二子不可易及,而仁之体段实是如何,切不可容易看也。」

履之说子文文子。曰:「公推求得二子太苛刻,不消如此。某注中亦说得甚平,不曾如公之说。圣人之语本自浑然,不当如此搜索他后手。今若有个人能三仕三已无喜愠,也是个甚么样人!这个强不得,若强得一番无喜愠,第二番定是动了。又如有马十乘,也自是个巨室有力量人家,谁肯弃而违之!文子却脱然掉了去,也自是个好人,更有多少人●舍去不得底,所以圣人亦许其忠与清,只说『未知,焉得仁』!圣人之语,本自浑然,不当如此苛刻搜人过恶,兼也未消论到他后来在。」焘录别出。

或问「令尹子文」一章。曰:「如子文之三仕三已而无喜愠,已是难了,不可说他只无喜愠之色,有喜愠之心。若有喜愠之心,只做得一番过,如何故得两三番旧令尹之政必告新令尹,亦不可说他所告是私意,只说未知所告者何事。陈文子有马十乘,亦是大家,他能弃而去之,亦是大段放得下了。亦不可说他是避利害,如此割舍。且当时有万千●舍不得不去底,如公之论,都侵过说,太苛刻了。圣人是平说,本自浑然,不当如此搜索他后手。」

问:「令尹子文之事,集注言:『未知皆出于天理而无人欲之私,故圣人但以忠许之。』窃详子文告新令尹一节,若言徒知有君而不知有天子,徒知有国而不知有天下,推之固见其不皆出于天理也。至于三仕无喜,三已无愠,分明全无私欲。先生何以识破他有****?」曰:「也不曾便识破。但是夫子既不许之以仁,必是三仕三已之间,犹或有未善也。」集注。

问:「先生谓『当理而无私心则仁矣』,先言当理而后言无私心者,莫只是指其事而言之欤?」曰:「然。」

或问:「子文文子未得为仁,如何?」曰:「仁者『当理而无私心』,二子各得其一。盖子文之无喜愠,是其心固无私,而于事则未尽善;文子洁身去乱,其事善矣,然未能保其心之无私也。仁须表里心事一一中理,乃可言。圣人辞不迫切,只言未知如何而得仁,则二子之未仁自可见。」此说可疑。

问:「集注论忠、清,与本文意似不同。」曰:「二子忠、清而未尽当理,故止可谓之忠、清,而未得为仁,此是就其事上着实研究出来。若不如此,即不知忠、清与仁有何分别。此须做个题目入思议始得,未易如此草草说」赐。

问:「子文之忠,文子之清,圣人只是就其一节可取。如仁,却是全体,所以不许他。」曰:「也恁地说不得。如『三仁』,圣人也只是就他一节上说。毕竟一事做得是时,自可以见其全体。古人谓观凤一羽,足以知其五色之备。如三子之事皆不可见,圣人当时许之,必是有以见得他透彻。若二子之事,今皆可考,其病败亦可见。以表证里,则其里也可知矣。」

问:「子文之忠,文子之清,『未知,焉得仁』?」曰:「此只就二子事上说。若比干伯夷之忠、清,是就心上说。若论心时,比干伯夷已是仁人,若无让国、谏纣之事,亦只是仁人,盖二子忠、清元自仁中出。若子文文子,夫子当时只见此两件事是清与忠,不知其如何得仁也。」又曰:「夫欲论仁,如何只将一两件事便识得此人破!须是尽见得他表里,方识得破。」

夷齐之忠、清,是本有底,故依旧是仁。子文文子之忠、清,只得唤做忠、清。赐。

问:「子文若能止僭王猾夏,文子去就若明,是仁否?」曰:「若此却是以事上论。」曰:「注中何故引此?」曰:「但见其病耳。」

师[共邱-丘]问云云。曰:「大概看得也是。若就二子言之,则文子资禀甚只缘他不讲学,故失处亦大。」

「子文文子」一章,事上迹上是忠、清,上蔡解。见处是仁。子文只是忠,不可谓之仁。若比干之忠,见得时便是仁。也容有质厚者能之。若便以为仁,恐子张识忠、清,而不识仁也。集义。

五峰说令尹子文陈子文处,以知为重。说「未知,焉得仁」,知字绝句。今知言中有两章说令尹处,云:「楚乃古之建国,令尹为相,不知首出庶物之道。」若如此,则是谓令尹为相,徒使其君守僭窃之位,不能使其君王天下耳。南轩谓恐意不如此。然南轩当时与五峰相与往复,亦只是讲得个大体。南轩只做识仁体认,恐不尽领会五峰意耳。五峰疑孟之说,周遮全不分晓。若是恁地分疏孟子,[戋刂]地沉沦,不能得出!

问:「五峰问南轩:『陈文子之清,令尹子文之忠,初无私意。如何圣人不以仁许之?』枅尝思之,而得其说曰,仁之体大,不可以一善名。须是事事尽合于理,方谓之仁。若子文之忠,虽不加喜愠于三仕三已之时,然其君僭王窃号,而不能正救。文子之清,虽弃十乘而不顾,然崔氏无君,其恶已着,而略不能遏止之。是尽于此,而不尽于彼;能于其小,而不能于其大者,安足以语仁之体乎?」曰:「读书不可不子细。如公之说,只是一说,非圣人当日本意。夫仁者,心之德。使二子而果无私心,则其仕已而无喜愠,当不特谓之忠而谓之仁;弃十乘而不居,当不特谓之清而谓之仁。圣人所以不许二子者,正以其事虽可观,而其本心或有不然也。」枅。

「令尹子文陈文子等,是就人身上说仁。若识得仁之统体,即此等不难晓矣」。或曰:「南轩解此,谓『有一毫私意皆非仁。如令尹子文陈文子以终身之事求之,未能无私,所以不得为仁』。」曰:「孔子一时答他,亦未理会到他终身事。只据子张所问底事,未知是出于至诚恻怛,未知是未能无私。孔子皆不得而知,故曰:『未知,焉得仁!』非是以仕已无喜愠,与弃而违之为非仁也。这要在心上求。然以心论之,子文之心胜文子之心。只是心中有些小不慊快处,便是不仁。」文蔚曰:「所以孔子称夷齐曰:『求仁而得仁,又何怨!』」曰:「便是要见得到此。」

季文子三思而后行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