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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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3章

吕伯恭

因说南轩东莱,或云:「二先生若是班乎?」寿昌曰:「不然。」先生适闻之,遂问如何。曰:「南轩非寿昌所敢知,东莱亦不相识。但以文字观之,东莱博学多识则有之矣,守约恐未也。」先生然之。寿昌。

某尝谓,人之读书,宁失之拙,不可失之巧;宁失之低,不可失之伯恭之弊,尽在于巧。

伯恭说义理,太多伤巧,未免杜撰。子静使气,好为人师,要人悟。一云:「吕太巧,杜撰。陆喜同己,使」

或问东莱象山之学。曰:「伯恭失之多,子静失之寡。」柄。

或问:「东莱谓变化气质,方可言学。」曰:「此意甚善。但如鄙意,则以为学乃能变化气质耳。若不读书穷理,主敬存心,而徒切切计较于昨非今是之间,恐亦劳而无补也。」

伯恭更不教人读论语。

伯恭教人看文字也粗。有以论语是非问者。伯恭曰:「公不会看文字,管他是与非做甚?但有益于我者,切于我者,看之足矣。」且天下须有一个是与不是,是处便是理,不是处便是咈理,如何不理会得?赐。

「躬自厚而薄责于人,则远怨矣。」吕丈旧时性极褊急,因病中读论语,于此有省,后遂如此好。广录云:「伯恭言,少时爱使性,才见使令者不如意,便躁怒。后读论语云云。某尝问路德章:『曾见东莱说及此否?』」

伯恭要无不包罗,只是扑过,都不精。诗小序是他看不破。薛常州周礼制度都不能言。邵数亦教季通说过一遍,又休了。

东莱聪明,看文理却不子细。向尝与较程易,到噬嗑卦「和而且治」,一本「治」作「洽」。据「治」字于理为是,他硬执要做「洽」字。「和」已有洽意,更下「洽」字不得。缘他先读史多,淳录作「读史来多而」。所以看粗着眼。读书须是以经为本,而后读史。

李德之问:「系辞精义编得如何?」曰:「编得亦杂,只是前辈说话有一二句与系辞相杂者皆载。只如『触类而长之』,前辈曾说此便载入,更不暇问是与不是。」

或问系辞精义。曰:「这文字虽然是裒集得做一处,其实于本文经旨多有难通者。如伊川说话与横渠说话,都有一时意见如此,故如此说。若用本经文一二句看得亦自通,只要成片看,便上不接得前,下不带得后。如程先生说孟子『勿忘,勿助长』,只把几句来说敬。后人便将来说此一章,都前后不相通,接前不得,接后不得。若知得这般处是假借来说敬,只恁地看,也自见得程先生所以说之意,自与孟子不相背驰。若此等处,最不可不知。」

人言何休为公羊忠臣,某尝戏伯恭为毛郑之佞臣。

问东莱之学。曰:「伯恭于史分外子细,于经却不甚理会。有人问他『忠恕』,杨氏侯氏之说孰是?他却说:『公如何恁地不会看文字?这个都好。』不知是如何看来。他要说为人谋而不尽心为忠,伤人害物为恕,恁地时他方说不是。」义刚曰:「他也是相承那江浙间一种史学,故恁地。」曰:「史甚么学?只是见得浅。」

先生问:「向见伯恭,有何说?」曰:「吕丈劝令看史。」曰:「他此意便是不可晓。某寻常非特不敢劝学者看史,亦不敢劝学者看经。只语孟亦不敢便教他看,且令看大学。伯恭动劝人看左传迁史,令子约诸人抬得司马迁不知大小,恰比孔子相似!」

伯恭子约宗太史公之学,以为非汉儒所及,某尝痛与之辨。子由古史言马迁「浅陋而不学,疏略而轻信」。此二句最中马迁之失,伯恭极恶之。古史序云:「古之帝王,其必为善,如火之必热,水之必寒:其不为不善,如驺虞之不杀,窃脂之不谷。」此语最好。某尝问伯恭:「此岂马迁所能及?」然子由此语虽好,又自有病处,如云:「帝王之道以无为宗」之类。他只说得个头势大,下面工夫又皆疏空。亦犹马迁礼书云:「大哉礼乐之道!洋洋乎鼓舞万物,役使群动。」说得头势甚大,然下面亦空疏,却引荀子诸说以足之。又如诸侯年表,盛言形势之利,有国者不可无;末却云:「形势虽强,要以仁义为本。」他上文本意主张形势,而其末却如此说者,盖他也知仁义是个好底物事,不得不说,且说教好看。如礼书所云,亦此意也。伯恭极喜渠此等说,以为迁知「行夏之时,乘殷之辂,服周之冕」,为得圣人为邦之法,非汉儒所及。此亦众所共知,何必马迁?然迁尝从董仲舒游,史记中有「余闻之董生云」,此等语言,亦有所自来也。迁之学,也说仁义,也说诈力,也用权谋,也用功利,然其本意却只在于权谋功利。孔子说伯夷「求仁得仁,又何怨」!他一传中首尾皆是怨辞,尽说坏了伯夷!子由古史皆删去之,尽用孔子之语作传,岂可以子由为非,马迁为是?可惜子约死了,此论至死不曾明!圣贤以六经垂训,炳若丹青,无非仁义道德之说。今求义理不于六经,而反取疏略浅陋之子长,亦惑之甚矣!

问:「东莱大事记有续春秋之意,中间多主史记。」曰:「公乡里主张史记甚盛,其间有不可说处,都与他出脱得好。如货殖传,便说他有讽谏意之类,不知何苦要如此?世间事是还是,非还非,黑还黑,白还白,通天通地,贯古贯今,决不可易。若使孔子之言有未是处,也只还他未是,如何硬穿凿说!」木之又问:「左氏传合如何看?」曰:「且看他记载事迹处。至如说道理,全不似公谷。要知左氏是个晓了识利害底人,趋炎附势。如载刘子『天地之中』一段,此是极精粹底。至说『能者养之以福,不能者败以取祸』,便只说向祸福去了。大率左传只道得祸福利害底说话,于义理上全然理会不得。」又问:「所载之事实否?」曰:「也未必一一实。」子升问:「如载卜妻敬仲与季氏生之类,是如何?」曰:「看此等处,便见得是六卿分晋、田氏纂齐以后之书。」又问:「此还是当时特故撰出此等言语否?」曰:「有此理。其间做得成者,如斩蛇之事;做不成者,如丹书狐鸣之事。看此等书,机关熟了,少间都坏了心术。庄子云:『有机械者必有机事,有机事必有机心,则纯白不备。纯白不备者,道之所不载也。』今浙中于此二书,极其推尊,是理会不得。」因言:「自孟子后,圣学不传,所谓『轲之死不得其传』。如荀卿说得头绪多了,都不纯一。至扬雄所说底话,又多是庄老之说。至韩退之唤做要说道理,又一向主于文词。至柳子厚却反助释氏之说。因言异端之教,汉魏以后,只是老庄之说。至晋时肇法师,释氏之教始兴。其初只是说,未曾身为。至达磨面壁九年,其说遂炽。」

看大事记,云:「其书甚妙,考订得子细,大胜诗记。此书得自由,诗被古说压了。」

「伯恭解说文字太尖巧。渠曾被人说不晓事,故作此等文字出来,极伤事。」敬之问:「大事记所论如何?」曰:「如论公孙弘等处,亦伤太巧。」

伯恭大事记辨司马迁班固异同处最好。渠一日记一年。渠大抵谦退,不敢任作书之意,故通鉴左传已载者,皆不载;其载者皆左传通鉴所无者耳。有太纤巧处,如指出公孙弘张汤奸狡处,皆说得羞愧人。伯恭少时被人说他不晓事,故其论事多指出人之情伪,云:「我亦知得此。」有此意思不好。

东莱自不合做这大事记。他那时自感疾了,一日要做一年。若不死,自汉武至五代,只千来年,他三年自可了此文字。人多云,其解题煞有工夫。其实他当初作题目,却煞有工夫,只一句要包括一段意。解题只见成,检令诸生写。伯恭病后,既免人事应接,免出做官,若不死,大段做得文字。

因说伯恭少仪外传多琐碎处,曰:「人之所见不同。某只爱看人之大体大节,磊磊落落处,这般琐碎便懒看。伯恭又爱理会这处,其间多引忍耻之说,最害义。缘他资质弱,与此意有合,遂就其中推广得大。想其于忠臣义士死节底事,都不爱。他亦有诗,说张巡许远那时不应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