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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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4章

朱子六

论取士

古人学校、教养、德行、道艺、选举、爵禄、宿卫、征伐、师旅、田猎,皆只是一项事,皆一理也。

召穆公始谏厉王不听,而退居于郊。及厉王出奔,国人欲杀其子,召公匿之。国人围召公之第,召公乃以己子代厉王之子,而宣王以立。因叹曰:「便是这话难说!古者公卿世及,君臣恩意交结素深,与国家共休戚,故患难相为如此。后世相遇如涂人,及有患难,则涣然离散而已。然今之公卿子孙,亦不可用者,只是不曾教得,故公卿之子孙莫不骄奢淫佚。不得已而用草茅新进之士,举而加之公卿之位,以为苟胜于彼而已。然所恃者,以其知义理,故胜之耳。若更不知义理,何所不至!古之教国子,其法至详密,故其才者既足以有立,而不才者亦得以熏陶渐染,而不失为寡过之人,岂若今之骄騃淫奢也哉!陈同父课稾中有一段论此,稍佳。」

窦问:「人才须教养。明道章疏须先择学官,如何?」曰:「便是未有善择底人。某尝谓,天下事不是从中做起,须得结子头是当,然后从上梳理下来,方见次序。」德明问:「闻先生尝言,州县学且依旧课试,太学当专养行义之士。」曰:「却如此不得。士自四方远来太学,无缘尽知其来历,须是从乡举。」

「吕与叔欲奏立四科取士:曰德行,曰明经,曰政事,曰文学。德行则待州县举荐,下三科却许人投牒自试。明经里面分许多项目:如春秋则兼通三传,礼则通三礼,乐则尽通诸经所说乐处。某看来,乐处说也未尽。政事则如试法律等及行移决判事。又定为试辟,未试则以事授之,一年看其如何,辟则令所属长官举辟。」远器云:「这也只是法。」曰:「固是法,也待人而行,然这却法意详尽。如今科举,直是法先不是了。今来欲教吏部与二三郎官尽识得天下官之贤否,定是了不得这事!」

因论学校,曰:「凡事须有规模。且如太学,亦当用一好人,使之自立绳墨,迟之十年,日与之磨炼,方可。今日学官只是计资考迁用,又学识短浅,学者亦不尊尚。」可学曰:「神宗未立三舍前,太学亦盛。」曰:「吕氏家塾记云,未立三舍前,太学只是一大书会,当时有孙明复胡安定之流,人如何不趋慕!」

林择之曰:「今士人所聚多处,风俗便不好。故太学不如州学,州学不如县学,县学不如乡学。」曰:「太学真个无益,于国家教化之意何在?向见陈魏公说,亦以为可罢。」

祖宗时,科举法疏阔。张乖崖守蜀,有士人亦不应举。乖崖去寻得李畋出来举送去。如士人要应举时,只是着布衫麻鞋,陈状称,百姓某人,今闻朝廷取士如何如何,来应举;连投所业。太守略看所业,方请就客位,换襕[巾璞-王]相见,方得请试。只一二人,试讫举送。旧亦不糊名,仁宗时方糊名。

「商鞅论人不可多学为士人,废了耕战。此无道之言。然以今观之,士人千人万人,不知理会甚事,真所谓游手!只是恁地底人,一旦得高官厚禄,只是为害朝廷,何望其济事?真是可忧!」因云云云。「旧时此中赴试时,只是四五千人,今多一倍。」因论吕与叔论得取士好。因论其集上代人章表之类,文字多难看,此文集之弊。扬因谓:「去了此等好。」曰:「然。」因叹:「与叔甚高,可惜死早!使其得六十左右,直可观,可惜善人无福!兄弟都有立。一兄和叔,做乡仪者,更直截,死早。」

康节谓:「天下治,则人上行;天下乱,则人上文。」太祖时,人都不理会文;仁宗时,人会说。今又不会说,只是胡说。因见时文义,甚是使人伤心!

因说「子张学干禄」,曰:「如今时文,取者不问其能,应者亦不必其能,只是盈纸便可得。推而上之,如除擢皆然。礼官不识礼,乐官不识乐,皆是吏人做上去。学官只是备员考试而已,初不是有德行道艺可为表率,仁义礼智,从头不识到尾!国家元初取人如此,为之柰何!」

三舍人做干元统天义,说干元处云「如目之有视,耳之有听,体之有气,心之有神」云云。如今也无这般时文。

今人作经义,正是醉人说话。只是许多说话改头换面,说了又说,不成文字!

今人为经义者,全不顾经文,务自立说,心粗胆大,敢为新奇诡异之论。方试官命此题,已欲其立奇说矣。又,出题目定不肯依经文成片段,都是断章牵合,是甚么义理!三十年前人犹不敢如此,只因一番省试出「上天之载,无声无臭,仪刑文王」三句,后遂成例。当时人甚骇之,今遂以为常矣。遂使后生辈违背经旨,争为新奇,迎合主司之意,长浮竞薄,终将若何,可虑!可虑!王介甫三经义固非圣人意,然犹使学者知所统一。不过专念本经,及看注解,而以其本注之说为文辞,主司考其工拙,而定去留耳。岂若今之违经背义,恣为奇说,而无所底止哉!当时神宗令介甫造三经义,意思本好。只是介甫之学不正,不足以发明圣意为可惜耳。今为经义者,又不若为词赋;词赋不过工于对偶,不敢如治经者之乱说也。闻虏中科举罢,即晓示云,后举于某经某史命题,仰士子各习此业。使人心有所定止,专心看一经一史,不过数举,则经史皆通。此法甚好。今为主司者,务出隐僻题目,以乘人之所不知,使人弊精神于检阅,茫然无所向方,是果何法也!

时有报行遣试官牵合破碎出题目者。或曰:「如此行遣一番,也好。」曰:「某常说,不当就题目上理会。这个都是道术不一,所以如此。所以王介甫行三经字说,说是一道德,同风俗。是他真个使得天下学者尽只念这物事,更不敢别走作胡说,上下都有个据守。若是有才者,自就他这腔子里说得好,依旧是好文字。而今人却务出暗僻难晓底题目,以乘人之所不知,却如何教他不杜撰,不胡说得!」或曰:「若不出难题,恐尽被人先牢笼做了。」曰:「莫管他。自家依旧是取得好文字,不误远方观听。而今却都是杜撰胡说,破坏后生心术,这个乖。某常说,今日学校科举不成法。上之人分明以贼盗遇士,士亦分明以盗贼自处,动不动便鼓噪作闹,以相迫胁,非盗贼而何?这个治之无他,只是严挟书传义之禁,不许继烛,少间自沙汰了一半。不是秀才底人,他亦自不敢来。虽无沙汰之名,而有其实。既不许继烛,他自要奔,去声。无缘更代得人笔。」或曰:「恐难止遏。今只省试及太学补试,已自禁遏不住。」曰:「也只是无人理会。若捉得一两个,真个痛治,人谁敢犯!这个须从保伍中做起,却从保正社首中讨保明状,五家为保,互相保委。若不是秀才,定不得与保明。若捉出诡名纳两副三副卷底人来,定将保明人痛治,人谁敢犯!某尝说,天下无难理会底事,这般事,只是黑地里脚指缝也求得出来,不知如何得恁地无人理会!」又曰:「今日科举考试也无法不通看。」或曰:「解额当均否?」曰:「固是当均。」或曰:「看来不必立为定额,但以几名终场卷子取一名,足矣。」曰:「不得。少间便长诡名纳卷之弊。依旧与他立定额。只是从今起,照前三举内终场人数计之,就这数内立定额数。三举之后,又将来均一番。如此,则多少不至相悬绝矣。」因说混补,曰:「顷在朝时,赵丞相欲行三舍法。陈君举欲行混补,赵丞相不肯,曰:『今此天寒粟贵,若复混补,须添万余人,米价愈腾踊矣!』某曰:『为混补之说者固是谬,为三舍之说亦未为得也。未论其它,只州郡那里得许多钱榖养他?盖入学者既有舍法之利,又有科举之利,不入学者止有科举一涂,这里便是不均。利之所在,人谁不趋?看来只均太学解额于诸路,便无事。如今太学解额,七人取两人。便七人取一人也由我,十人取一人也由我,二十人、三十人、四十人取一人也只由我。而今自立个不平放这里,如何责得人趋』!」或问:「恩榜无益于国家,可去否?」曰:「此又去不得。去之则伤仁恩,人必怨。看来只好作文学助教阙,立定某州文学几员,助教几员,随其人士之多少以定员数,如宗室宫观例,令自指射占阙,相与受代,莫要教他出来做官。既不伤仁恩,又无老耄昏浊贪猥不事事之病矣。」杜佑通典中说释奠处有文学助教官。因说禄令,曰:「今日禄令更莫说,更是不均。且如宫观祠禄,少间又尽指占某州某州。盖州郡财赋各自不同,或元初立额有厚薄,或后来有增减,少间人尽占多处去。虽曰州郡富厚,被人炒多了,也供当不去。少间本州岛本郡底不曾给得,只得去应副他处人矣。」因又说经界。或曰:「初做,也须扰人。」曰:「若处之有法,何扰之有?而今只是人人不晓,所以被人瞒说难行。间有一两个晓得底,终不足以胜不晓者之多。若人人都教他算,教他法量,他便使瞒不得矣。打量极多法,惟法算量极易,自绍兴间,秦丞相举行一番以至今。看来是苏绰以后,到绍兴方得行一番,今又多弊了。看来须是三十年又量一番,庶常无弊。盖人家田产只五六年间便自不同,富者贫,贫者富,少间病败便多,飞产匿名,无所不有。须是三十年再与打量一番,则乘其弊少而易为力,人习见之,亦无所容其奸矣。要之,既行,也安得尽无弊?只是得大纲好,其间宁无少弊处?只如秦丞相绍兴间行,也安得尽无弊?只是十分弊,也须革去得九分半,所余者一分半分而已。今人却情愿受这十分重弊压在头上,都不管。及至纔有一人理会起,便去搜剔那半分一分底弊来瑕疵之,以为决不可行。如被人少却百贯千贯却不管,及被人少却百钱千钱,便反到要与理会。今人都是这般见识。而今分明是有个天下国家,无一人肯把做自家物事看,不可说着。某常说,天下事所以终做不成者,只是坏于懒与私而已!懒,则士大夫不肯任事。有一样底说,我只认做三年官了去,谁能闲理会得闲事,闲讨烦恼!我不理会,也得好好做官去。次则豪家上户群起遮拦,恐法行则夺其利,尽用纳税。惟此二者为梗而已。」又曰:「事无有处置不得者。事事自有个恰好处,只是不会思量,不得其法。只如旧时科举无定日,少间人来这州试了,又过那州试;州里试了,又去漕司试;无理会处。不知谁恁聪明,会思量定作八月十五日,积年之弊,一朝而革,这个方唤做处置事。圣人所以做事动中机会,便是如此。」又曰:「凡事须看透背后去。」因举掌云:「且如这一事,见得这一面是如此,便须看透那手背后去,方得。如国手下棋一着,便见得数十着以后之着。若只看这一面,如何见得那事几?更说甚治道!」

包显道言科举之弊。先生曰:「如他经尚是就文义上说,最是春秋不成说话,多是去求言外之意,说得不成模样。某说道,此皆是『侮圣人之言』!却不如王介甫样,索性废了,较强。」又笑云:「常有一人作随时变通论,皆说要复古。至论科举要复乡举里选,却说须是歇二十年却行,要待那种子尽了方行得。说得来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