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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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4章

或说「贞吉悔亡,憧憧往来,朋从尔思」,云:「一往一来,皆感应之常理也。加憧憧焉,则私矣。此以私感,彼以私应,所谓『朋从尔思』,非有感必通之道矣。」先生然之。又问:「『往来』,是心中憧憧然往来,犹言往来于怀否?」曰:「非也。下文分明说『日往则月来,月往则日来』;『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安得为心中之往来?伊川说微倒了,所以致人疑。一往一来,感应之常理也,自然如此。」又问:「是憧憧于往来之间否?」曰:「亦非也。这个只是对那日往则月来底说。那个是自然之往来,此憧憧者是加私意,不好底往来。『憧憧』,只是加一个忙迫底心,不能顺自然之理,犹言『助长』、『正心』,与计获相似。方往时,又便要来;方来时,又便要往,只是一个忙。」又曰:「方做去时是往,后面来底是来。如人耕种,下种是往,少间禾生是来。」问:「『憧憧往来』,如霸者,以私心感人,便要人应。自然往来,如王者,我感之也,无心而感;其应我也,无心而应,周遍公溥,无所私系。是如此否?」曰:「也是如此。」又问:「此以私而感;恐彼之应者非以私而应,只是应之者有限量否?」曰:「也是以私而应。如自家以私惠及人,少间被我之惠者则以我为恩,不被我之惠者则不以我为恩矣。王者之感,如云:『王用三驱失前禽。』去者不以为恩,获者不以为怨,如此方是公正无私心。」又问:「『天下何思何虑』?人固不能无思虑,只是不可加私心欲其如此否?」曰:「也不曾教人不得思虑,只是道理自然如此。感应之理,本不消思虑。空费思量,空费计较,空费安排,都是枉了,无益于事,只顺其自然而已。」因问:「某人在位,当日之失便是如此,不能公平其心,『翕,受敷施』。每广坐中见有这边人,即加敬与语,其它皆不顾;以至差遣之属,亦有所偏重,此其所以收怨而召祸也。」曰:「这事便是难说。今只是以成败论人,不知当日事势有难处者。若论大势,则九分九厘,须还时或其人见识之深浅,力量之广狭,病却在此。以此而论,却不是。前辈有云:『牢笼之事,吾不为也。』若必欲人人面分上说一般话,或虑其人不好,他日或为吾患,遂委曲牢笼之,此却是憧憧往来之心。与人说话,或偶然与这人话未终,因而不暇及其它,如何逐人面分问劳他得!李文靖为相,严毅端重,每见人不交一谈。或有谏之者,公曰:『吾见豪俊跅弛之士,其议论尚不足以起发人意。今所谓通家子弟,每见我,语言进退之间,尚周章失措。此等有何识见,而足与语,徒乱人意耳!』王文正李文穆皆如此,不害为贤相,岂必人人皆与之语耶?宰相只是一个进贤退不肖,若着一毫私心便不得。前辈尝言:『做宰相只要办一片心,办一双眼。心公则能进贤退不肖,眼明则能识得那个是贤,那个是不肖。』此两言说尽做宰相之道。只怕其所好者未必真贤,其所恶者未必真不肖耳。若真个知得,更何用牢笼!且天下之大,人才之众,可人人牢笼之耶?」或问:「如一样小人,涉历既多,又未有过失,自家明知其不肖,将安所措之?」曰:「只恐居其位不久。若久,少间此等小人自然退听,不容他出来也。今之为相者,朝夕疲精神于应接书简之间,更何暇理会国事!世俗之论,遂以此为相业。然只是牢笼人住在那里,今日一见,明日一请,或住半年、周岁,或住数月,必不得已而后与之。其人亦以为宰相之顾我厚,令我得好差遣而去。贤愚同滞,举世以为当然。有一人焉,略欲分别善恶,杜绝干请,分诸阙于部中,己得以免应接之烦,稍留心国事,则人争非之矣!且以当日所用之才观之,固未能皆贤,然比之今日为如何?今日之谤议者,皆昔之遭摈弃之人也。其论固何足信!此下逸两句。若牢笼得一人,则所谓小人者,岂止此一人!与一人,则千百皆怨矣。且吾欲牢笼之,能保其终不畔己否?已往之事,可以鉴矣。如公之言,却是憧憧往来之心也。其人之失处,却不在此,却是他未能真知贤不肖之分耳。」或曰:「如某人者,也有文采,也廉洁,岂可弃之耶?」曰:「公欲取贤才耶?取文采耶?且其廉,一己之事耳,何足以救其利口覆邦家之祸哉?今世之人,见识一例低矮,所论皆卑。某尝说,须是尽吐泻出那肚里许多鏖糟恶浊底见识,方略有进处。譬如人病伤寒,在上则吐,在下则泻,如此方得病除。」或曰:「近日诸公多有为持平之说者,如何?」曰:「所谓近时恶浊之论此是也,不成议!论某尝说,此所谓平者,乃大不平也,不知怎生平得。」僩问:「胡文定说,元佑某人建议,欲为调停之说者云:『但能内君子而外小人,天下自治,何必深治之哉?』此能体天理人欲者也。此语亦似持平之论,如何?」曰:「文定未必有此论。然小人亦有数般样,若一样可用底,也须用。或有事势危急,翻转后,其祸不测。或只得隐忍,权以济一时之急耳,然终非常法也。明道当初之意便是如此,欲使诸公用熙丰执政之人,与之共事,令变熙丰之法。或他日事翻,则其罪不独在我。他正是要使术,然亦拙谋。谚所谓『掩目捕雀』,我却不见雀,不知雀却看见我。你欲以此术制他,不知他之术更高你在。所以后来温公留章子厚,欲与之共变新法,卒至帘前悖詈,得罪而去。章忿叫曰:『他日不能陪相公吃剑得!』便至如此,无可平之理,尽是拙谋。某尝说,今世之士,所谓巧者,是大拙,无有能以巧而济者,都是枉了,空费心力。只有一个公平正大行将去,其济不济,天也。古人间有如此用术而成者,都是偶然,不是他有意智。要之,都不消如此,决定无益。张子房号为有意智者,以今观之,可谓甚疏。如劝帝与项羽和而反兵伐之,此成甚意智!只是他命好,使一番了,第二番又被他使得胜。」又曰:「古人做得成者,不是他有智,只是偶然。只有一个『正其谊不谋其利,明其道不计其功』。其它费心费力,用智用数,牢笼计较,都不济事,都是枉了。」又曰:「本朝以前,宰相见百官,皆以班见。国忌拈香归来,回班以见。宰相见时有刻数,不知过几刻,便喝『相公尊重』!用屏风拦断。也是省事,拦截了几多干请私曲底事。某旧见陈魏公汤进之为相时,那时犹无甚人相见,每见不过五六人,十数人,他也随官之崇卑做两番请。今则不胜其多,为宰相者每日只了得应接,更无心理会国事。如此者谓之有相业有精神。秦会之也是会做,严毅尊重,不妄发一谈。其答人书,只是数字。今宰相答人书,[戋刂]地委曲详尽,人皆翕然称之。只是不曾见已前事,只见后来习俗,遂以为例。其有不然者,便群起非之矣!温公作相日,有一客位榜,分作三项云:『访及诸君,若睹朝政阙遗,庶民疾苦,欲进忠言,请以奏牍闻于朝廷,某得与同僚商议,择可行者取旨行之。若但以私书宠喻,终无所益。若光身有过失,欲赐规正,则可以通书简,分付吏人传入,光得内自省讼,佩服改行。至于理会官职差遣,理雪罪名,凡于身计,并请一面进状,光得与朝省众官公议施行。若在私第垂访,不请语及。』此皆前辈做处。」又曰:「伊川云:『[犬旬]俗雷同,不唤做「随时」;惟严毅特立,乃「随时」也。』而今人见识低,只是[犬旬]流俗之论,流俗之论便以为是,是可叹也!公们只是见那向时不得差遣底人说他,自是怨他;若教公去做看,方见得难。且如有两人焉,自家平日以一人为贤,一人为不肖。若自家执政,定不肯舍其贤而举其不肖,定是举其贤而舍其不肖。若举此一人,则彼一人怨,必矣,如何尽要他说好得!只怕自家自认不破,贤者却以为不肖,不肖者却以为贤,如此则乖。若认得定,何害?又有一样人底,半间不界,可进可退,自家却以此为贤,以彼为不肖,此尤难认,便是难。」又曰:「『舜有大功二十』,『以其举十六相而去四凶也』。若如公言,却是舜有大罪二十矣!」

问:「咸之九五传曰:『感非其所见而说者。』此是任贞一之理则如此?」曰:「武王不泄迩,不忘远』,是其心量该遍,故周流如此,是此义也。」

恒

恒是个一条物事,彻头彻尾,不是寻常字。古字作「●」,其说象一只船两头靠岸,可见彻头彻尾。值。

履之问:「常非一定之谓,『一定则不能恒矣』。」曰:「物理之始终变易,所以为恒而不穷。然所谓不易者,亦须有以变通,乃能不穷。如君尊臣卑,分固不易,然上下不交也不得。父子固是亲亲,然所谓『命士以上,父子皆异宫』,则又有变焉。惟其如此,所以为恒。论其体则终是恒。然体之常,所以为用之变;用之变,乃所以为体之恒。」

恒,非一定之谓,故昼则必夜,夜而复昼;寒则必暑,暑而复寒,若一定,则不能常也。其在人,「冬日则饮汤,夏日则饮水」;「可以仕则仕,可以止则止」;今日道合便从,明日不合则去。又如孟子辞齐王之金而受薛宋之馈,皆随时变易,故可以为常也。

能常而后能变,能常而不已,所以能变;及其变也,常亦只在其中。伊川却说变而后能常,非是。

正便能久。「天地之道,恒久而不已」,这个只是说久。

物各有个情。有个人在此,决定是有那羞恶、恻隐、是非、辞让之情。性只是个物事;情却多般,或起或灭,然而头面却只一般。长长恁地,这便是「观其所恒,而天地万物之情可见」之义。「乃若其情」,只是去情上面看。

叔重说:「『浚恒贞凶』,恐是不安其常,而深以常理求人之象,程氏所谓『守常而不能度势』之意。」曰:「未见有不安其常之象,只是欲深以常理求人耳。」

问:「『恒其德贞,妇人吉,夫子凶。』德,指六,谓常其柔顺之德,固贞矣。然此妇人之道,非夫子之义。盖妇人从一而终,以顺为正,夫子则制义者也。若从妇道,则凶。」曰:「固是如此。然须看得象占分明。六五有『恒其德贞』之象,占者若妇人则吉,夫子则凶。大底看易,须是晓得象占分明。所谓吉凶者,非爻之能吉凶,爻有此象,而占者视其德而有吉凶耳。且如此爻,不是既为妇人,又为夫子,只是有『恒其德贞』之象,而以占者之德为吉凶耳。又如恒固能亨而无咎,然必占者能久于其道,方亨而无咎。又如九三『不恒其德』,非是九三能『不恒其德』,乃九三有此象耳。占者遇此,虽正亦吝。若占者能恒其德,则无羞吝。

问:「遯卦『遯』字,虽是逃隐,大抵亦取远去之意。天上山下,相去甚辽绝,象之以君子远小人,则君子如天,小人如山。相绝之义,须如此方得。所以六爻在上,渐远者愈善也。」曰:「恁地推亦好。此六爻皆是君子之事。」学履。

问:「『遯亨,遯而亨也』,分明是说能遯便亨。下更说『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是如何?」曰:「此其所以遯而亨也。阴方微,为他刚当位而应,所以能知时而遯,是能『与时行』。不然,便是与时背也。」砺。

问:「『小利贞,浸而长也』,是见其浸长,故设戒令其贞正,且以宽君子之患,然亦是他之福。」曰:「是如此。此与否初、二两爻义相似。」同。

问:「『小利贞』,以彖辞『小利贞,浸而长也』之语观之,则小当为阴柔小人。如「小往大来」、「小过」、「小畜」之「小」。言君子能遯则亨,小人则利于守正,不可以浸长之故,而浸迫于阳也。此与程传『遯者,阴之始长,君子知微,故当深戒。而圣人之意未遽已,故有「与时行,小利贞」之教』之意不同。」曰:「若如程传所云,则于『刚当位而应,与时行也』之下,当云『止而健,阴进而长,故小利贞』。今但言『小利贞,浸而长也』,而不言阴进而长,则小指『阴小』之『小』可知。况当遯去之时,事势已有不容正之者;程说虽善,而有不通矣。」又问:「『遯尾厉,勿用有攸往』者,言不可有所往,但当晦处静俟耳。此意如何?」曰:程传作『不可往』,谓不可去也。言『遯已后矣,不可往,往则危。往既危,不若不往之为无梨』。某窃以为不然。遯而在后,尾也。既已危矣,岂可更不往乎!若作占辞看,尤分明。」先生又言:「『执之用黄牛之革,莫之胜说。』此言象而占在其中,六二亦有此德也。说,吐活反。九四:『君子吉,小人否。』否,方九反。」

伊川说「小利贞」云,尚可以有为。阴已浸长,如何可以有为?所说王允谢安之于汉晋,恐也不然。王允是算杀了董卓,谢安是乘王敦之老病,皆是他衰微时节,不是浸长之时也。兼他是大臣,亦如何去!此为在下位有为之兆者,则可以去。大臣任国安危,君在与在,君亡与亡,如何去!又曰:「王允不合要尽杀梁州兵,所以致败。」砺。

「遯尾厉」,到这时节去不迭了,所以危厉,不可有所往,只得看他如何。贤人君子有这般底多。

问:「『畜臣妾吉』,伊川云,待臣妾之道。君子之待小人,亦不如是。如何?」曰:「君子小人,更不可相对,更不可与相接。若臣妾,是终日在自家脚手头,若无以系之,则望望然去矣。」又曰:「易中详识物情,备极人事,都是实有此事。今学者平日只在灯窗下习读,不曾应接世变;一旦读此,皆看不得。某旧时也如此,即管读得不相入,所以常说易难读。」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