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公版朱子语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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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廖子晦李唐卿陈安卿共论三子言志,及颜子喟然之叹,录其语质诸先生。先生曰:「觉见诸公都说得枝蔓。此等处不通如此说,在人自活看方得。若云尧舜事业非曾点所能,又逐一称说尧舜来比并,都不是如此。曾点只是个高爽底人,他意思偶然自见得,只见得了便休;尧舜则都见得了,又都踏着这个物事行,此其不同处耳。要之,只说得个见得天理明,所以如此。只说得到此住,已上说不去了,要人自见得。只管推说,已是枝蔓。」或问:「程子云:『子路只缘晓不得为国以礼底道理。若晓得,便是此气象。』如公西冉求二子,语言之间亦自谦逊,可谓达礼者矣,何故却无曾点气象?」曰:「二子只是晓得那礼之皮肤,晓不得那里面微妙处。他若晓得,便须见得『天高地下,万物散殊,而礼制行矣;流而不息,合同而化,而乐兴焉』底自然道理矣。曾点却有时见得这个气象,只是他见得了便休。缘他见得快,所以不将当事。他若见得了,又从头去行,那里得来!曾参则元来未见这个大统体,先从细微曲折处行都透了,见得个大体。曾氏父子二人极不同。世间自有一样人如此高洒,见得底,学不得也。学者须是学曾子逐步做将去,方稳实。」又问:「子路气象须较开阔如二子。」曰:「然。」又曰:「看来他们都是合下不曾从实地做工夫去,却只是要想象包揽,说个形象如此,所以不实。某尝说,学者只是依先儒注解,逐句逐字与我理会,着实做将去,少间自见。最怕自立说笼罩,此为学者之大病。世间也只有这一个方法路径,若才不从此去,少间便落草,不济事。只依古人所说底去做,少间行出来便是我底,何必别生意见。此最是学者之大病,不可不深戒!」

问:「论语只有个颜子曾子传圣人之学,其大概既得闻命矣。敢问:『曾点浴沂处,注云「有尧舜气象」,夫子固于此与点矣;而子路『为国以礼』处,亦注云『达得时便是这气象』,如何?」曰:「子路所言底,他亦是无私意;但是不逊让时,便不是也。曾点见处岂不曰『与尧舜同』,但是他做不得此事。如今人在外看屋一般,知得有许大许高,然其中间廊庑厅馆,户牖房闼,子细曲折,却是未必看得子细也。然看到此,也是大故难。」或曰:「程子云:『曾点漆雕开已见得大意』,如何?」曰:「曾点见得较开只是朴实,其才虽不及点,然所见也是不苟。」或曰:「曾点既见得天理流行,胸中洒落矣,而行有不掩,何也?」曰:「盖为他天资高,见得这物事透彻,而做工夫却有欠阙。如一个大屋样,他只见得四面墙壁,高低大小都定,只是里面许多间架,殊不见得。如漆雕开,见大意则不如点,然却是他肯去做。点虽见得,却又不肯去做到尽处。且如邵康节,只缘他见得如此,便把来做几大作弄,更不加细密工夫。某尝谓,曾子父子正相反。曾参初头都不会,只从头自一事一物上做去,及四方八面都做了,却到大处。及他见得大处时,其它小处,一一都了也。点合下见得大处,却不肯去做小底,终不及他儿子也。」赐录一条见「漆雕开」章,疑同闻。

问:「使子路知礼,如何便得似曾皙气象?」曰:「此亦似乎隔蓦,然亦只争个知不知、见不见耳。若达得,则便是这气象也。曾点只缘他见得个大底意思了。据他所说之分,只得如此说。能如此,则达而在上,便可做得尧舜事业,随所在而得其乐矣。」又曰:「公且更说曾点意思。」广云:「点是已见得大意,其所言者无非天理之流行,都不为事物所累。」曰:「亦不必说不为事物所累。只是缘他高明,自见得个大底意思。」曰:「既见得这意思,如何却行有不掩?」曰:「缘他见得了,不去下工夫,所以如此。譬如人须以目见,以足行,见得方能行得。然亦有见得了不肯行者;亦有未见得后强力以进者。如颜子,则见与行皆到也。」又曰:「曾点父子,学问却如此不同。曾点是未行而先见得此意思者。曾子其初却都未能见,但一味履践将去。到得后来真积力久,夫子知其将有所得,始告之以一贯之说,曾子方领略得。然缘他工夫在先,故一见便了,更无窒碍处。若是曾皙,则须是更去行处做工夫始得;若不去做工夫,则便入于释老去也。观季武子死,曾点倚其门而歌;他虽未是好人,然人死而歌,是甚道理!此便有些庄老意思。程子曰:『曾点漆雕开已见大意。』看得来漆雕开为人却有规矩,不肯只恁地休,故曰『吾斯之未能信』。」

问:「『子路若达,便是曾点气象。』莫是子路无曾点从容意思否?」曰:「子路见处极高,只是有些粗。缘他勇,便粗。若不是勇,又不会变得如此快,这勇却不曾去得。如人得这个药去病,却不曾去得药毒。若去得尽,即达『为国以礼』道理。」顾文蔚曰:「子路与冉有公西华如何?」文蔚曰:「只是小大不同。」曰:「二子终无子路所见。」问:「何以验之?」曰:「观他平日可见。」

陈仲亨说:「『子路只是不达为国以礼道理』数句,未明。」先生曰:「子路地位高,品格亦大故高,但其病是有些子粗。缘如此,所以便有许多粗暴疏率处。他若能消磨得这些子去,却能恁地退逊,则便是这个气象了。盖是他资质大段高,不比冉求公西华,那二子虽如此谦退,然却如何及得子路?譬之如一个坑,跳不过时,只在这边;一跳过,便在那边。若达那『为国以礼』道理,便是这般气象,意正如此。『求也退,故进之。』冉求之病,乃是子路底药;子路底病,乃是冉求底药。」

李守约问:「『子路达时,便是此气象。』意谓礼是天理,子路若识得,便能为国,合得天理?」曰:「固是。只更有节奏难说。圣人只为他『其言不让』,故发此语。如今看来,终不成才会得让底道理,便与曾点气象相似!似未会如此。如今且平看,若更去说程子之说,却又是说上添说。子思言『鸢飞鱼跃』,与孟子言『勿忘、勿助长』,此两处皆是吃紧为人处。但语意各自别。后人因『吃紧为人』一句,却只管去求他同处,遂至牵合。」

问:「孔子语子路『为国以礼』,只是以子路不逊让,故发此言。程先生云云,如何?」曰:「到『为国以礼』分上,便是理明,自然有曾点气象。」

伊川谓「子路之志亚于曾点」。盖子路所言,却是实地。二子却鉴他子路为夫子所哂,故退后说。

问:「再看『浴沂』章,程子云:『曾点,狂者也,未必能为圣人之事,而能知夫子之志。故曰「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言乐而得其所也。孔子之志在于「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使万物莫不遂其性。曾点知之。故孔子喟然叹曰:「吾与点也!」』若如程子之说看,则事皆切实。若只从曾点见得个大底意思看,恐易入于虚无。」先生曰:「此一段,唯上蔡见得分晓。盖三子只就事上见得此道理,曾点是去自己心性上见得那本源头道理。使曾点做三子事,未必做得。然曾点见处,虽尧舜事业亦不过以此为之而已。程子所说意思固好,但所录不尽其意。看得来上面须别有说话在。必先说曾点已见此道理了,然后能如此,则体用具备。若如今恁地说,则有用无体,便觉偏了。」因说:「一贯之旨,忠恕之说,程先生门人中,亦只上蔡领略得他意思,余皆未晓。『浴沂』一章解,向来亦曾改过,但令寻未见在。」问:「先生谓三子从事上见得此道理,必如此说,然后见得程子所谓『只缘子路不达为国以礼道理,若达,则便是这气象』之说。三子皆是去事上见得此道理,而子路之言不让,则便是不知不觉违了这个道理处,故夫子哂之也。」曰:「然。二子亦因夫子之哂子路,故其言愈加谦让,皆非其自然,盖有所警也。」

上蔡说「鸢飞鱼跃」,因云:「知『勿忘,勿助长』,则知此;知此,则知夫子与点之意。看来此一段好,当入在集注中『舞雩』后。」以下集义。

问:「前辈说,『鸢飞鱼跃』与曾点浴沂一事同。不知曾点之事何缘与子思之说同?」曰:「曾点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问:「何以见曾点见日用之间莫非天理?」曰:「若非见得日用之间无非天理,只恁地空乐,也无意思。」又曰:「诸子有安排期必,至曾点,只以平日所乐处言之。曾点不说道欲做那事,不做那事。」又曰:「曾点以乐于今日者对,诸子以期于异日者对。」又曰:「某今日见得又别。」节次日问:「节取先生所注一段看,不见与昨日之说异。」曰:「前日不曾说诸子有安排期必,至曾点无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