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干戈玉帛
坐在偌大的阶梯教室,洛一水觉得自己的鼻子很酸很痛,加上陆陆续续往来不时瞄他一两眼的人,更令他心情不爽。
不就是鼻梁上有个鼻贴吗?有什么值得观赏的?
“兄弟,你的造型很酷呐。”原际阳坐在他旁边,很闲的样子。旁边的旁边,是一溜排开跟着原际阳发闲的三个篮球社大三的学长。
“为什么要抓我来?”洛一水盯着前面黑板上写着的大大的四个白色粉笔字——
“佛教概论”。
他又不想出家,学这个干什么来的。
“选学分呀。”原际阳回答他。
洛一水纳闷,“没硬性规定大一的学生要上选修课吧?”
他记得自己今年新入学。
“可我们要啊。”原际阳耐心地解释,“大三了,我们的学分还没有修够。”
他看向身边,其余的三人心有戚戚焉地点头。
洛一水瞪眼,“那关我什么事?”
“你跟我们一起上课呀。”原际阳终于道出目的,“到时候可以帮兄弟伙答题嘛。”
洛一水打量了原际阳半晌,“你不觉得这样利用我很卑鄙?”
原际阳回答得理所当然:“不会呀,兄弟一家亲,尊敬学长是应该的嘛。”
洛一水摸了摸自己的鼻贴,皱眉,“老实说,我很鄙视你。”
他站起身来,不想再搭理这个活宝。
侧身让开沿着阶梯而上的同学,他准备立即离开这个快要爆满的地方。
“一水呀……”原际阳招呼他。
不理,下了一阶。
“别怪我不提醒你呀……”原际阳说话慢吞吞的。
再跳下两级。
“老大也要选修这门课的……”
脚下一个踉跄。
洛一水停下脚步,回过头来。
原际阳在奸笑,“你不知道他的学分也没修够吧。”
洛一水气鼓鼓地走回来重新坐下。
沉默片刻,他突然抬起头来,直盯盯地望着原际阳。
原际阳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起来,“我说冤有头债有主,没有老大默许,我也不敢拖你下水的。”
洛一水突然冒出一个毫不相干的话题:“为什么要选修这门课?”
原际阳托自己的下巴,“嗯,因为简单,听说很好过的。”
原来如此。
“嗨,这里没人吧?”
突然有人在身边发问。
“没有——”
一边回答,洛一水一边下意识地抬眼,谁料却见了笑得阳光灿烂的秦鸣悦。
不是冤家不聚头呀……
洛一水翻脸如翻书一样快,“没有人坐才怪!”
他迅速伸出手去想要将翻椅弹回去,谁知秦鸣悦的速度更快,在他手刚接触到翻椅的时候,她刚好不好地坐了下来。
手指触过她的裙边,好像还不小心碰到了——
原际阳羡慕得眼珠子都快要凸出来了。
“你喜欢我的裙子?”秦鸣悦坐得端正,问傻愣愣的洛一水。
洛一水火烧火燎地抽回自己的手。
“学妹呀……”原际阳拉长了声音,“我们这里还有空座哦。”
“谢谢学长。”秦鸣悦礼貌地回应,“这里就很好,不用麻烦了。”
“哦……”好遗憾地叹息一声。
秦鸣悦的注意力转移到了洛一水身上,瞅到他的鼻贴,很Q的模样,“不是很严重的,是吧?”
你当然希望我严重啦——洛一水在心底反驳。
“你也喜欢佛教?”秦鸣悦没有被洛一水的冷若冰霜给吓住,反而继续兴致勃勃地问他。
鬼大爷才喜欢,要不是有人逼我——洛一水愤愤。
“选修的人很多,听说要连上三次才可以报名哦。”秦鸣悦还在自顾自地说着。
再争也争不过身边这三个强人——洛一水想。
“啊,学妹!”原际阳按下洛一水的头,跟秦鸣悦搭讪,“你是大一新生,没硬性规定要上选修课吧?”
——无耻小人,居然盗用他的台词搭讪。
洛一水想要抬起头来,奈何被他压得死紧。
“我听说张教授的佛教理论讲得很好。”从洛一水起伏的背部,秦鸣悦判断他是在挣扎,“学长,会导致窒息的。”
“你这个鸟人!”原际阳扯着洛一水的衣领拎他起来,拍他额头一掌,声音都嫉妒得变调了,“哪辈子烧的高香得来的好运气,美女替你求情呢,还装清高不答话!”
真是气死他了!
他说得慷慨激昂,殊不知旁边的三位战友已开始悄身挪移出几个位置,佯装不认识他。
洛一水动气了,“既然那么羡慕,那你追她好了!”
这句话声调拔得太高,周围的同学纷纷侧目。
原际阳倒也不示弱,桌子一拍站起身来,摊出手向秦鸣悦,“秦鸣悦,我欣赏你,当我女朋友好了。”
哇哇,新世纪的公开求爱——教室开始骚动,焦点齐聚女主角,期待后续发展。
秦鸣悦瞧着摊在自己面前的那双大手,在万众期待下开口了:“可我不喜欢你呐。”
好直接,好干脆……
原际阳垮下脸来,“嗖”的一下坐下来,大个子缩在小小的座位中,埋头不语。
方才摒弃他的战友立即好义气地自发围聚过来安慰:“没关系,失败乃成功之母,我们都习惯了……”
没戏看后,教室瞬间恢复正常。
“干吗?”见洛一水怔怔地看她,秦鸣悦好笑地问。
“你也太不给人家面子了。”虽然跟原际阳比较搭不上边,但同为篮球社的社员,理智上,他还是忍不住要为他鸣不平。
“你还真奇怪。”秦鸣悦努嘴,决定小小刺激他一下,“你鼓励他追我,自然也该正视结果,你当我是来者不拒吗?那也得看符不符合我的条件。”
最后一句引得近旁男生蛮感兴趣。
“要什么条件?”洛一水嗤鼻,“风渐尔那样的?”
秦鸣悦瞥他——看来他还是耿耿于怀呐。
“他不符合,已经Pass了。”她说,给了否定的答案,同时挤挤眼,“这下子你不用担心我会玩弄勾引他了?”
论记性的话,她相信自己也不输于他吧。
洛一水觉得自己耳根发烧——简单的动作,她何必做得这么风情万种姿态撩人?
望着洛一水红红的耳朵,秦鸣悦觉得想笑。
——老天,至于这么清纯吗?搞得自己好像辣手摧花一般挺有负罪感的。
完全没有察觉秦鸣悦心思的洛一水讪讪地开口:“我的意思是叫你不要去招惹他。”
并不是故意要用那些带有污辱性的字眼,充其量只是口不择言。
“招都招了,你才说,不觉得有些马后炮?”秦鸣悦故意绷紧脸,老实说,与他交手,占尽上风的感觉尤其之好。
自尊心稍微恢复了一下下的原际阳偷看,不免感慨美人就是美人,连生个小气都是这么楚楚动人。
“你可以悬崖勒马呀。”洛一水完全不搭边地回答她。
秦鸣悦难得地愣了一下。
她研究他脸上的表情,那股子认真,的确不是故意讽刺她。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她问他:“为什么不能招惹风渐尔?”洛一水不假思索地回答:“因为他不会接受你的,他有一直喜欢的人,只不过——”
卡卡卡,洛一水打住,瞪了秦鸣悦一眼——好险,差点就落入她的圈套了。
“是易琳舞?”秦鸣悦试探,完全来自无处不在的校园小报八卦。
洛一水抿嘴,挤出几个字来:“我干吗要告诉你?”
“没坏处呀。”秦鸣悦咬笔,眼珠子转转,浅浅地笑,“我可以保守秘密的哦。”
“你?”洛一水不相信,“还是算了吧。”
“告诉我吧。”她笑得灿烂,贝齿晃眼。
洛一水毫不怀疑如果此刻她问的对象是原际阳,那家伙早就叛变了。
“怎么样?”她放在桌面上的胳膊捅了捅他的,身子也倾斜过来。
洛一水在一片唏嘘声中避开了佳人的投怀送抱:“你知道什么叫矜持吗?”
声音有点咬牙切齿——她应该知道这里是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吧?
扑了个空的秦鸣悦回敬他:“你知道什么叫风度吗?”
两个人瞪视着,互不相让。
啪!
两人被惊回神来,讲台上的张教授正一手撑着仍在作响的讲台,一手呈九阴白骨爪的姿势指着他们——
“那个谁跟谁,不要太过分!这个课堂究竟是听我讲还是听你们讲?”
两人难得有默契地四下看去,发现课堂上百分之百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这里,相反是这课堂的正主没得关注。
这么凄凉,就算再温文尔雅的人,也会生气吧?
没容他们有时间发表感想,张教授的第二道命令已下——
“都给我起来,出去!”
洛一水和秦鸣悦默默地站在教室的外面,观望走廊窗外的帘帘雨幕。
赶巧的吧?否则早不下晚不下,刚被驱逐老天就这么烘托心情来了?
秦鸣悦拨手机,半天都在占线,想当然也知道是西西那家伙与颜纷正聊得火热而忘记了还在受苦的寝室姐妹。
受秦鸣悦的启发,洛一水也觉得自己可以来通电话告急。不过刚摸出手机,突然记起那帮臭小子说今晚要狂欢寻找目标,看看时间才七点半,不可能那么早回来。
两个人又心照不宣地收好彼此的通讯工具,回到谁也不想告知对方的尴尬处境。
百无聊赖之下,站得也累,洛一水干脆半靠墙,拿出书包里的MP4听起歌来。
没事可做的秦鸣悦见他脚尖打着拍子,听得兴致不错,忍不住问他:“什么歌?”
洛一水本不打算理她,不过见她也很无聊的样子,想着此刻大家也算是天涯沦落人了,大方分享一下也不错。
“喏——”他摘下一边的耳塞递给她,“最近网络上很火的歌,江智民的《缘分五月》。”
秦鸣悦贴近他身边,将耳塞放入耳中,一阵音乐声起,旋律很是动人——
就算前世没有过约定,
今生我们都曾痴痴等。
茫茫人海走到一起算不算缘分,
何不把往事看淡在风尘。
只为相遇那一个眼神,
彼此敞开那一扇心门。
风雨走过千山万水依然那样真,
只因有你陪我这一程。
多少旅途多少牵挂的人,
多少爱会感动这一生。
只有相爱相知相依相偎的两个人,
才能相伴走过风雨旅程。
多少故事多少想念的人,
多少情会牵绊这一生,
才能搀扶走过这一生。
“怎么样?”
见秦鸣悦听得专心,完全没有了平时针对他时的玩世不恭,洛一水问她。
“不好。”秦鸣悦摘下耳塞,皱眉,摇了摇头,“旋律是很好听没错,但是歌词未免太凄婉了些,完全是很苦情的嘛。怎么说呢,听了之后在感动之外觉得挺沉重。”
洛一水难得没有跟她抢白。
秦鸣悦一时间对这种状况很不适应,“喂,洛一水,干吗?我不过是就事论事,不是因为是你爱听的歌才攻击的哦。”
“嗯,是有点那种感觉。”
听洛一水这么回答,秦鸣悦觉得太阳根本就是打西边出来了。
他在附和她耶,有没有听错?
好像又没话说了。
秦鸣悦瞅瞅洛一水,试图缓解一下气氛,她将方才洛一水与她分享的耳塞重新放进他的耳中,“原来你是忧郁派的哦——我以为只有风渐尔的那种才适合听这种歌呢。”
不想洛一水这次倒是识破了她的企图,“别想套我的话。”
“哈,小气!”秦鸣悦对他吐了吐舌头,模样很是淘气。见洛一水嘴唇动了动,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怎么,反悔了,还是决定告诉我真相?”
“你臭美吧。”洛一水被她的样子逗乐,暂且可以原谅她给自己带来的种种不快,“老实说,你干吗急不可耐地给自己找男——朋友。”
在她目光的威胁下,他很含蓄地将“人”改为了“朋友”。
“这是一种成就,你不会明白的。”秦鸣悦很哥们地拍拍他的肩膀,语气略带同情,“以后你会明白的。”
“你谈恋爱是为了有成就感?”洛一水惊讶。
“不冲突呀。爱一个人,当然要爱他的优点,所爱的人有优点,自然自己也会有成就感。”见洛一水锁眉显然与自己的观点又有冲突,秦鸣悦急忙摆手,“OK,我们可以停止这个话题,难得有不这么针锋相对的时候,干脆握手言和吧。”
她率先大方地伸出手来。
洛一水盯着面前那只白皙的手,思前想后,不免咕哝:“其实是我吃亏比较多……”
“哎呀,计较这么多。”生怕他反悔,秦鸣悦很恶狼地抓过他的手使劲摇晃了几下,“就这么说定了,以前的事,一笔勾销!”
“喂喂喂!”洛一水闪躲不及,眼睁睁地看着她自顾自地将犯下的罪恶掩埋于握手之中,“我没说——”
“没什么喂喂啦。”秦鸣悦打断他的话,笑眯眯地说,“其实洛一水,我发现你挺不错,爽快、正直、热心肠,有板有眼,嫉恶如仇,还带了那么一点小小的害羞。”
洛一水觉得自己后颈上的寒毛立了起来,脑中警铃大作。
她这么说,是损他还是夸他?
“既然如此,你不会介意送我回去,哦?”
——果然如此。
洛一水本想后退,奈何只退了半步,整个身子就贴上了墙,陷入了死角,“那个,我没带伞。”
“没关系,你有外套。”她靠近一点,言下之意,是指他今天在体恤外还套了一件短袖。
“那个,会被八卦的。”这样的美人恩,他可消受不起。
“不怕,我会否认。”她已是很痞地以双手撑住他两侧的墙,水灵灵的脸蛋与他相距不足十厘米。
“Stop!”他大叫,自己也搞不清什么原因,突然将书包提到胸口的位置挡住,“你可不可以做到表里如一?”
“没办法,我从小就是人格分裂的。”秦鸣悦不由分说地拉下他的书包,“干什么,我又不会非礼你——再说了,就算非礼,你也享受居多吧。”
洛一水再次热血充面,目瞪口呆之下,已被秦鸣悦拖到教学楼的入口处。
雨丝斜飘进来。
秦鸣悦自顾自地剥下他的外套,举高了手,挡在两人的头顶。
“走吧!”她爽快地叫,毫不在乎恶劣的天气,快乐地率先一步奔了出去。
可怜的洛一水反应慢了半拍,等追上前去,又出于种种原因考虑,始终没有接近外套之下的范围内。
于是那天夜里,大雨滂沱之下,凡是在西二教直达女生东九舍的路线上的人,都可以隐约看到有一个女生举着一件男式外套在雨中奔跑,而跟在她身后不远处的男生样子有点受打击,追得犹犹豫豫的,却始终不敢靠女生太近。
好事者反复讨论后,终于得出一个结论——
失恋导致精神分裂,好可怜。
健康宝宝洛一水感冒了。
发热,头痛,眼泪鼻涕来势汹汹,好像什么症状都商量好了同时来齐。
“郁闷”是这个时代最为流行的词汇之一,如果要洛一水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那是极其相当之郁闷。
“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声音嗡嗡的,洛一水指着那边的人,瞪眼问涂力文。
“谁?秦鸣悦?”涂力文分神顺着他手指方向看过去,“哦,黄教练答应她来打杂的,别太多话。”
“可是——”不配合的眼泪这个时候开始涌了出来,洛一水胡乱地抹去,还想搭话。
“开始了开始了!”涂力文却拍巴掌,招呼四散的队员集合。
洛一水只得作罢,跟着涂力文的口号迅速列队。
黄于初走到列队前,视线扫过来。
没来由的,洛一水打了个寒颤。
感冒的滋味还真不好受——他重重地吸了吸鼻子。
“今天进行分组对抗训练,五人一组,抽签决定……”
洛一水偷偷张望在角落里打杂小妹,排拖舞得生辉,似乎很乐在其中的样子。
“洛一水,你看什么?”
这句话突然毫无预兆地抛了出来,搞得正在专心听教练指示的队员们面面相觑。
——话题也转换得太快了吧?
可能感冒病毒影响了脑神经,洛一水的反应有点迟钝,“嗯,看她呀。”
连视线都没有收回来。
旁人十分钦佩他的勇气。
面前的人影突然被一张放大的脸取代——
“哇!”
洛一水拍着胸口跳后两步。
“舍得回神了?”几乎与他面贴面的黄于初问他。
“教练——”洛一水舔舔干裂的嘴皮,压低了声音,“能不能不要把她放在这里干扰视听?”
“干扰视听?”
“嗯。”洛一水拢手贴在自己唇边与黄一初耳语,希望能争取教练的支持,“其实我不想说的,但她真的有点那个的,你知道的——那个。”
黄于初的脸色不太好看,“秦鸣悦?哪个哪个的?”
果然保守的中年人士是不能接受过火的东西,看来只要自己再加把劲,就可以获得眼前清净了。
“就是不搭边呀。”见黄于初没有反应,他决定再说严重些,“她的情绪不太稳定,我怀疑她恐怕这里有问题。”
他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不过他的诽谤显然没有成功。
“我看是你脑子有问题吧?”黄一初瞪他,表情风雨无边,从旁拿了一个篮球狠狠塞入他的怀中,“你,去做一千个腰部环球练习。”
“一千个!”洛一水偷鸡不成蚀把米,“为什么?!”
黄于初哼哼地笑,“你的话这么多,显然是训练强度不够,我给你机会,有什么不好?”
洛一水无语。
秦鸣悦笑眯眯地在远处观望完这一场好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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