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缥缈孤鸿影
那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人,那个把阳光带进她冰冷生命的人,那个与她许下白首之盟的人,那个与她生死相依的人——你,长得好像他啊。
“……像谁?”身后的男子轻声问。
“像……”
“一一。”呼唤声自另一个方向响起,不大却清晰,蓦然插入两人之间,打断了刘一的话。
两人转头,见旁边走来一个皂衣男子,腰悬佩刀,剑眉星目,身形挺拔,依然是熟悉的朗朗正气,只是脸色略显苍白。
拓拔锋。
刘一又惊又喜,自从那日拓拔锋循声而去,便如人间蒸发,音信全无。他们安全脱险回来后,也曾派人四处寻找,始终不见踪迹。这些天,不仅是舞澈的事让刘一心力憔悴,拓拔锋的安危也像一块大石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头。此时骤见,怎能不惊喜交加?
跑上前,一拳轻击在他胸口,“你这些天去哪儿了?你……”
拓拔锋闷哼一声,原就苍白的脸色血色尽退,手捂住胸口。
刘一吓了一跳,再顾不得抱怨,赶忙扶住他,“你怎么了?”
拓拔锋摇摇头,勉强一笑,“没什么,那天我本来是去找清婉,谁知半路遇到苍黎,我本来想通知你们,可惜自己技不如人,被苍黎重伤……幸好,命不该绝。”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刘一也能想象其中有多凶险。高肃与斛律子珩联手在苍黎面前尚占不到多少便宜,更何况拓拔锋匹马单枪,能活着已经是奇迹了。
“伤在胸口了?让大夫看过了吗?”
刘一扶住拓拔锋捂住胸口的手,但是拓拔锋下意识地避开,“没什么大碍。”
“不如让本王瞧瞧。”
谁也想不到立在一旁沉默不语的高肃突然出手,一掌劈向刘一与拓拔锋之间。巨大的掌风震得两人反向飞出,刘一被高肃扶助,拓拔锋就没这么好运,重重撞在树上,胸口的伤想是被撞裂,殷红的血渗透外衣。
“你干什么?!”刘一又惊又怒,无奈被高肃拽住,挣也挣不开。
高肃也不看她,只冷冷盯着拓拔锋,“锋护卫伤得可真是地方啊,竟然和苍黎一模一样。”
“你……”刘一一愣,下意识地望向拓拔锋,那血渗出的位置,正是她刺到苍黎的风门穴。可是,若仅凭此就怀疑拓拔锋是苍黎,未免有些天方夜谭了吧。
拓拔锋扶着树站起来,“王爷真是心思缜密,难怪排兵布阵奇诈诡谲,所向披靡。你凭一道伤而怀疑我,不无道理,拓拔锋也无从解释,只是,想问王爷一句,一一小姐可以伤到苍黎,难道,也能废掉他的武功吗?”
高肃和刘一都是一愣,诧异地望着倚树而立的拓拔锋。什么时候开始,那正气朗朗的南阳郡护卫,笑容这般无奈而苍凉。
“你被废去了武功?”
拓拔锋点点头,“我想苍黎是想把我变成废人一个,生不如死,才没下那最后的杀手吧。王爷若不信,可以验证。”他伸出手。
刘一挣脱开高肃的钳制,冲过来,抱住拓拔锋,泣不成声:“闷葫芦……”
想起初次见他,他手扶佩剑,笔挺如松,一身刚正朗朗的气质让人看得不忍移目;想起他几次三番地救她,出手凌厉,顶天立地,像她生命里的守护神——这样的人,没了武功,岂不是如折了双翼的雄鹰,情何以堪?
高肃依然心存怀疑,他走上前,握住拓拔锋的手腕——手腕无力,确实是武功尽废。但是他的失踪与出现,以及与苍黎同样的伤势,却巧合得让人生疑。
他审视着面前看起来并无攻击性的男子,还想试探。刘一却狠狠推开他,怒道:“你还想怎么样?是不是宁可错杀一千,也决不放过一个!”
高肃眯起眼睛,“哪有这么巧的事?你就这么相信他?”
“不错!”刘一答得斩钉截铁,“如果说,要我相信你们两人中的一个人,我只会相信拓拔锋!”
再说,伤在一个地方能有多巧?天下间有长得一摸一样的人,这才是巧,而她,居然就被这样巧合的外貌迷惑,把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弄错。
他怎么可能像楚煜?楚煜善良阳光,他却阴沉冷漠,如美玉之与沙石,根本没有可比性!
“好!”高肃冷笑,后退一步,“希望你相信得没有错。”
她狠狠地瞪他一眼,扶着拓拔锋离开。
而身后的男子,扶剑的手握了又松,终于没有阻止。
“那不是回郡衙的方向。”
岔路口,刘一以为拓拔锋走错了方向,出声提醒。
但拓拔锋一笑,轻轻拉开她扶着他的手,“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们就在此分道扬镳吧。”
“你……你在说什么?”刘一诧异地望着他。
“我已经辞去了郡衙的职务,从今以后浪迹天涯。”
“为什么?”
“还能有什么为什么?我现在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还怎么做护卫?”
“可是,不做护卫,还能做很多的事,为什么一定要走呢?”
拓拔锋淡淡一笑,“不错,不做护卫也没什么大不了,还能做很多的事。而我早就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现在最想做的就是去四处游历。”
他望着未知的远方,“你能想象吗?在我的家族还是王族的时候,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走遍这天地间每一寸土地,做天下最有学问的人。”
他的眼中有迷茫,也有向往,有淡淡的情愫缓缓淌过,不知看到了什么。如果没有战争,没有鲜血与死亡,他应该是个羽扇纶巾、吟诗作对的浊世佳公子吧。那样的拓拔锋,又该是什么样子呢?
刘一想不出来,她拼命忍住想哭的冲动,眼泪却还是不由自主地落下来。拓拔锋低头看她,轻叹道:“为什么这么爱哭呢?阳光为什么要被雨水打湿?”
他抬手,拭去她脸上的泪,“我喜欢看到你的笑,像雪中的梅花,那么干净,那么美,像画一样。”
刘一努力做出笑的样子,眼泪却还是止不住地落,“你说过会保护我,你走了,我怎么办?”
“那就和我一起走,好不好?”
“啊……”刘一愣了。
拓拔锋揉揉她的头,“我随口说说的,看把你吓的。我是个穷小子,可养不起你这娇滴滴的大小姐。”
他的笑中有多少真心,有多少玩笑,又有多少落寞,可能连他自己都说不清吧。
刘一摇摇头,“不是我不想和你走,而是我不能,我……要找一个叫柳依依的女子。”
“柳依依?这名字好熟悉啊。”
拓拔锋眉头微蹙,刘一一喜,“你听说过?”
拓拔锋点点头,“以前,我没做南阳郡护卫的时候,就曾四处游历。我记得是在平城,那日正是上巳节,有一白衣女子临江独舞,惹得游人竞相观看,如果我没记错,她就叫柳依依。”
“真的?”刘一瞪大眼睛。
“嗯。”拓拔锋点头,看着刘一,然而那眼神又像穿透她,在看着未知的什么。
“她实在让人印象深刻,我应该不会记错。她是一个如谪仙临世,不染半点红尘之气的女子,尤其是她的舞姿,华丽雍容却又出尘绝世,黯淡了日月星辰,我以前……以及以后,再也没有见过那样的舞。当时有好事之人赋诗一首,‘芙蓉出水映佳人,一舞惊鸿动四方。疑见洛神谪临世,祈攀天府访陈王。’”
“那后来呢?她去哪儿了?”刘一急切地问,又是一个会跳舞的女子,仿佛也与她的那个梦有着神秘的联系——她想,就是这个柳依依,不会错了。
“后来……”拓拔锋的眼神渐渐黯下去,“后来就逢乱世,我自身尚且难保,哪有精力关注她。只听说,她流落到了齐国,似乎进了宫。”
“齐国?北齐?就是我们现在的这个齐国?”
“听说而已。”拓拔锋似乎很疲惫,不想再说什么,“你要真想找,不妨请你哥哥,或者兰陵王帮忙,他们的耳目遍布天下,找一个人不是难事。我要走了,保重。”
他转身,再没有回头。
刘一在他身后大喊:“你要去哪儿?”
而他只挥挥手,“浮萍聚散本无根,漂泊天涯君莫问。”
刘一看着他渐行渐远,雪地上的脚印慢慢向未知的远方延伸,终于淡出她的视线。而他,仿佛不仅走出了她的视线,亦走出了她的生命。
一连几天,刘一的情绪都很低落。
舞澈死了,拓拔锋走了,而苍黎也带着轮回台不知所踪。事情并没有按人们想象的去发展,而是以一种谁都不愿意看到的方式告一段落。也许,只是应了那句话,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而她,前无去路,归途又在何方?
“归位了,归位了,魂儿都游哪儿去了?”
洪钟似的声音响在头顶,蒲扇似的大手在眼前晃来晃去。刘一不用抬头,也知道来的人是斛律子珩。她早习惯了他拿她的房间当自己的房间,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游到2007年北京了。”刘一倚着桌子,有气无力道。
“说什么呢?”斛律子珩弹了她脑壳一下,他最见不得她这副带死不拉活的样子。
“你让我帮你查的事有眉目了。”
“真的,有柳依依的消息了?”这句话真是比吗啡都管用,刘一一下子来了精神。
“不是柳依依,是轮回台,你上次不是让我帮你查轮回台有什么玄机吗?”
刘一想起来了,那是她发现高肃似乎也知道一些关于祈教与轮回台的事,但她又不想问高肃,所以请斛律子珩帮忙查的。
“那你查到了什么?”
“轮回台是祈教中极其神秘的法器,我找到了当年那座天神祠的主领,也就是类似于佛教寺院中的住持,可是他也说不太清,只是从祈教的一些经书中得到过只言片语的信息。他说这轮回台不仅是祈教中地位崇高的护法才可以运控,而且运控的时辰与地点也有严格的限制。这时辰与地点都是经过祈教的密法推算出来的,不容丝毫差池——至于这密法,那就无从得知了。你在天神祠中看到的那些石柱上的神秘符号,是由大主领篆刻的咒文,也是由祈教密法卜得的神谕。至于引魂圣水,与神之泪同源,是作法之人以灵魂为代价,从祈教供奉的神那里换得,也是轮回大法得以奏效最关键的地方。作法的人通过神之泪控制饮下引魂圣水的人,而他本身,因为一部分灵魂封印在神之泪之中,所以也为神之泪所控制——所以,你说得没错,不管是选择凶神还是主宰神,只要将灵魂封印在神之泪中,都是做了魔鬼的奴隶。”
斛律子珩的话与那日高肃在与苍黎对峙时所说的基本一样,刘一听得目瞪口呆。看来没有这祈教推算密法、咒文、凶神之泪,想运转轮回台根本是异想天开——她还有几分希望呢?这回归之旅,还真是路漫漫其修远兮。等她再见到轮回台,一定要念上一段:“于千万天神祠之中进入你所进入的,于千万年之中,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刚巧赶上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唯有轻轻地问一声:轮回台,你怎么才能转啊?”
“那个鬼面王爷对于祈教了解得似乎比我们多,你去问问他。”
“我才不去。”刘一撇撇嘴,要是能问,也不用斛律子珩费力去帮她查了,“最讨厌看到他臭屁的样子。”
“臭屁?”
“就是自以为是、目中无人、骄傲自负、尾巴翘到天上……总之就是让人很不爽的样子。”
刘一越说越气,某人似乎还有臭屁升级的趋势,现在看到她简直就是视而不见,实在不得已要说话,也是爱答不理,亏她还有那么一瞬间把他当成楚煜呢,是她笨!
斛律子珩哈哈大笑,大手一挥,“好词,好词,好!从今以后,我决定不叫他鬼面王爷,而叫他臭屁王爷。”
刘一也忍不住大笑起来。斛律子珩就是有这样的本事,和他接触的人很难不被他那种简单直接的性格所吸引,进而被他那种直率爽朗所感染,想忧郁都难。
“我也要叫他臭屁王爷。”刘一学着斛律子珩挥着手的样子,“哥,那臭屁王爷马上要启程回帝都了,我终于不用再受他的气了。”
斛律子珩的笑容变成了同情,“恐怕你还得继续受他的气。”
“为什么?”
“前方又有战事,我必须立刻尽快赶去前线。可是我又不放心你一个人在外面,所以,我已经拜托臭屁王爷启程的时候带你一起走,护送你回上将军府。”
“我不用,我不用他护送!”
刘一激烈反对,可是斛律子珩基本上是听而不闻,任她说破大天,最后蹦出来一句:“就这么定了,你不同意,我就把你捆起来,扔高肃马背上去。”
他说得又酷又狠,把他的铁血手腕发挥到了极致。
刘一气得直跺脚,“你敢这么做,我就逃,反正我也不是第一次在你眼皮底下逃走了。
斛律子珩也不急,点点头,悠闲道:“好啊,只是到时候查不到柳依依的消息别怪我。”
“你……”
“什么你呀我呀的。”斛律子珩看她气得脸色通红的样子,心情大好,这才是刘一嘛,活力四射,喜怒都直接地写在脸上。
他站起来拉着刘一往外走,“来来来,给你看样东西,看完了,包你喜笑颜开。”
刘一欲哭无泪,她都快变成苦瓜了,还有什么能让她喜笑颜开?
“看,怎么样?”
刘一没想到,斛律子珩把她拉到了马厩,而他要给她看的,居然是一匹通体雪白的骏马,唯有额前一撮月牙形的黑毛,像黑曜石一样泛着淡淡的光泽。它就那样静静站着,欺冰赛雪,却尽显神韵,高傲而洒脱,仿佛它置身的不是马厩,而是蓝天白云下一望无际的草原。
刘一连话都不会说了,脑子只能想起李贺的诗:龙脊贴连钱,银蹄白踏烟。无人织锦?,为铸金鞭。
许久,才大叫一声:“哇!好漂亮的马,好漂亮的马!”
她兴奋地跑上前,才要碰,斛律子珩赶忙把她拉住:“别动,这匹马可是野性难驯,小心它伤到你。”
刘一恋恋不舍地收回手,“是你的吗?怎么会有这么漂亮的白马?”
斛律子珩笑道:“现在是你的了。”
“什么?”刘一吃惊地张大嘴巴,看看斛律子珩,又看看马,“你……你说……这是给……给我的?”
斛律子珩给她头上一个爆栗,“用得着这么激动吗?话都不会说了。”
刘一拼命点头,激动得简直热泪盈眶,给斛律子珩一个大大的拥抱,“你真是天底下最好最好的大哥。”
“那也要你有本事收服它才行。”
“简单。”刘一走过来走过去地打量马。白色的骏马看她的眼光很灵动,骄傲而不屑,仿佛不是在看即将成为它主人的人,而是在审视自己王国的子民——那眼神让她想起了高肃。
刘一眼睛一转,转头看斛律子珩,“我有三件法宝可制服它。”
“哦?”斛律子珩一扬眉,“愿闻其详。”
“一为铁鞭,一为铁锤,一为匕首。若不服就用铁鞭鞭之。再不服,用铁锤敲之头。更不服,就用匕首断其喉。”
斛律子珩难以置信地看着刘一,半晌,挑起大拇指,“够狠!”
刘一“扑哧”笑了,“你真信啊?这是武则天收服唐太宗狮子骢的,国家专利,外人不得侵权,我可不敢用。”
斛律子珩皱眉,“什么武则天?什么唐太宗?”
“说了你也不知道。”刘一不屑解释,转头看着马,“其实我的三件法宝是爱心、爱心、爱心。这马一看眼睛就极有灵性,只要真心和它教朋友,它一定会懂的。”
“呵,你还挺懂马的嘛。”
“那是。”刘一得意道,“对了,这马有名字吗?”
“等着你取啊。”
“月露白。”这名字几乎是一下子就出现在她脑海中,“就叫它月露白。”
斛律子珩点点头,“这名字不错。”
刘一径自兴奋地打量这属于她的月露白。这时,她还没有意识到,在今后的险恶征程中,这匹马在她生命中扮演了怎样重要的角色。
“王爷准备何时启程?”
苏洛看着刷马的男子,尽管仍是面罩冰冷狰狞的面具,但他能感觉到他心情不错。就像今日的天,说不上多晴空万里,但总算不阴霾密布,见了太阳。
“明日。”
“也好,王爷确该尽快赶回帝都。如今周朝挥军十万,兵发洛阳,我大齐重镇岌岌可危,朝中人心不稳,正需王爷坐镇,以运筹帷幄。”
高肃梳理着马的鬃毛,“朝中有皇上,有南宫博,何须我高肃坐镇?倒是斛律子珩一个人领兵赶去洛阳救援,未必能应付得了十万周军,我要回宫向皇上请缨出战。”
“王爷!”苏洛忍不住提高声音——他怎么就不明白什么叫明哲保身?身为皇族,军权在握,兼功高震主,本就惹皇上猜疑。如今洛阳危急,皇上舍高肃而选斛律子珩,意思已经很明显,恐怕还在思量着如何夺其兵权。他不知收敛,反而屡现锋芒,难道真要以致命遂志才罢休?
“苏大人担心什么,我知道。但大丈夫当以天下为己任,高肃无愧于心,其他的……也计较不了许多了。”
“可是王爷……”
“好了,苏大人不必再说了。”高肃回头看了苏洛一眼,那眼神是可以让任何人闭嘴的。
苏洛心中叹息——他只知道以天下为己任,却不知道皇上以天下为私产。然而劝也没用,遂转了话题:“王爷一旦领兵出战,就不怕苍黎趁机兴风作浪?”
“或许这是兵行险招。如今我在明,他在暗,又做了朝廷命官,本王不可能再下绝杀命令,倒不如给他机会,先成人之恶,再奉辞伐罪。到时候,便是皇上,也没有理由再保他。”
“先成人之恶,再奉辞伐罪——听起来倒是不错,只是不知道到时候来不来得及?”
“苏大人何意?”
“王爷有没有发现,苍黎所做的一切,似乎不为高官厚禄,也不为金银财宝,而只是为了……毁灭。”
“毁灭?”
“毁灭所有的人,毁灭所有的事,甚至,毁灭他自己。”
高肃想起风雪中与苍黎的决战,那种毁天灭地的气势几令天地变色,他最后那一招以手指天幻化出来的灰飞烟灭,岂不就是同归于尽的招式?他,是不惜与他同归于尽的。
“不错,毁天灭地,让所有人万劫不复——只除了一个人。”
“谁?”苏洛皱眉。
“他在招魂,想令其复生的那个人。”
“就是现在的斛律妍?”苏洛也知道了刘一的身份,虽然匪夷所思,但也不免做此猜测。
高肃摇摇头,“不是。现在的斛律妍并不是真正的斛律妍,却也不是苍黎希望的人,苍黎应该是在招魂仪式中出现了错误。”
“而苍黎是一定会纠正这个错误的。”苏洛看着高肃,“现在,不管王爷愿不愿意,斛律妍小姐都是抓住苍黎唯一的筹码。就算你不当她是筹码,她也处在危险之中。”
高肃沉默不语,他答应斛律子珩会护送刘一回上将军府,岂不也是这个原因——他究竟更想保障她的安全,还是更想抓住苍黎?
“什么人?出来!”高肃忽然断喝一声,眼神凌厉地射向马厩的院门。
苏洛转头,见一妃衣女子领个小姑娘,牵着一匹白马磨磨蹭蹭地从院门后走出来——正是刘一和苏清婉。
苏清婉感受到大人之间不同寻常的气氛,乖乖地站在刘一身旁,不吭声。
刘一尴尬地笑道:“我不是故意要偷听你们讲话的,我只是把月露白送回来,谁知……呃,我……”
她指指两人,又指指门外,“我其实马上就要走了的。”
只是,为什么又停下来呢?当她在门外,听高肃说到“现在的斛律妍”的时候,为什么就挪不动脚步了呢?那一瞬间的心思,恐怕连她自己都想不明白吧。
高肃冷笑,“真是难为刘一小姐了,和我这样不可信的人低头不见抬头见的。现在还得委屈刘小姐停在门外,听听我们这样的人有什么阴谋。”
“我……”刘一张口结舌,却又无从解释,谁让她确实动了偷听的心思,还被人抓个正着。
“我懒得理你!”理屈词穷之下,只有狠狠瞪一眼高肃,径自把月露白牵进马厩。
清婉走到父亲身边,拉拉父亲的衣襟,小声道:“爹爹,姐姐没有要偷听的意思,是真的。”
她和苏洛说话,却怯怯地望着高肃。小姑娘已经敏感地感觉到,父亲没有生气,而这个鬼面叔叔却很凶。
“姐姐急着回去上药,因为她从马上摔下来了。”
“清婉!”刘一大叫,亏她刚才屁股都快摔成八瓣了,还在这里死撑活撑,就怕被高肃看出破绽嘲笑她——现在好了,全被这个大嘴巴的小姑娘给搅了。
再看高肃,修罗面具罩着,也看不出表情,想必心里乐开了花吧,刘一这样想着,快步向外跑去,真是一秒钟也不要多留,她快糗死了。
然而高肃一把拉住她,“你伤哪儿了?”
“不用你管!”
“你逞什么强?你到底伤哪了?”高肃提高声音,眼中闪过一抹怒火。
“我说了不用你管,你放开我。”刘一使劲扭着胳膊,然而加诸在她身上的手像铁钳一样,她怎么也挣不出来,现在不只屁股痛,连胳膊也痛得要命。
眼泪仿佛找到了出口,宣泄而出,她哭喊道:“你就会欺负我,你就会欺负我!”
“我……”见她哭,高肃有些慌乱,声音低下去,“我不是欺负你,我是……关心你。”
刘一愣了,忘了挣扎,只怔怔地望着眼前的男子——他说……关心她。他看着她的眼神很柔和,很温暖,很熟悉……
苏洛带着女儿悄悄退出去,马厩旁只剩下高肃与刘一。他抓着她的手臂,而她不再挣扎,在冰雪初融的土地上,他们注视着彼此——或许,这也是一种执手相望。
然而,下一秒,她忽然就推开他,声嘶力竭地大喊:“你凭什么关心我?凭什么?你又不是楚煜!”
眼泪在纷飞,心在割裂,所有的思念都化成利箭伤得她鲜血淋漓,她在撕心裂肺的痛楚中仓惶奔逃。
他,不是楚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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