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了声玩笑,妙音真人收了笑,慢声道:“湘灵,你上前来。”
湘灵不敢作怪,乖乖上前,叩拜道:“见过老师。”
“你大师姐说你在众徒面前卖弄神通,哗众取巧,可有此事?”妙音真人问道。
湘灵正要辩解,与妙音真人目光相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道一声:“确有此事。”
妙音真人又道:“我传你术诀时,是怎生吩咐?”
湘灵小声道:“神通小术,只做护身用。不可轻易显露。”
妙音真人说道:“你记的倒是清楚,那今日做的如何。”
湘灵怯生生道:“弟子知道错了,老师恕罪。”
妙音真人不理她卖乖,说道:“我这门中弟子,平日虽然亲近,但我掌大教,总要以礼持家,以戒律正法,才显公正。”
顿了顿,说道:“你大师姐代我掌门中戒律,今日因你过错要罚你凿山百年,你服是不服?”
湘灵急了,连忙向师子玄连打眼色。
师子玄正欲开口,妙音真人却道:“你莫要心生侥幸。他日为师宠你,却让你生了轻慢懈怠之心,今日正要纠正过错。如此说来,为师亦有责任,正所谓徒之失,师之过。”
对灵琴说道:“徒儿,为师罪当几何?”
“禀掌教,按律当革道职,清修五百年,再看悔过。”灵琴恭敬说道。
湘灵却是急了,喊道:“千错万错,都是湘灵一个人的错,与老师何干?大师姐,那百年责罚,我认罚就是。”
妙音真人和灵琴都默然不语,师子玄若有所思。
许久,妙音真人一指湘灵,说道:“你且出去,在外等候。”
湘灵急的眼泪直打转,却无可奈何,只能三步一回头,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灵琴,你也退下。”
灵琴依言退下,这殿中只剩下妙音真人与师子玄两人,默默不语。
良久,妙音真人幽幽开口:“让道友见笑了。”
“不敢,不敢。”
师子玄现在是一头雾水,心中却觉得妙音真人有几分小题大做了。
想了想,还是说道:“道友,如此严责,是否过重了?况且就算湘灵有错,毕竟是弟子之责,与师何干?我知琼华灵音殿不比指月玄光洞,门人众多,难免有弟子心性未定,良莠不齐,但略施惩戒为善策,重责未必能显教化。”
“道友有所不知,且听我慢慢道来。”
妙音真人轻叹了一声,幽幽说道:“当年在宫中精修,贫道忽然心血来潮,神游出了东华峰,正见了徐道兄领湘灵入籍,我上前一问,又算过命数,才知她与我有宿世纠葛,今世更有一场师徒之缘。
我本自喜,今世传她正法,正修大道,来日必可携手同归法界家乡。但这些年来,湘灵聪慧有余,心性不足。我先前还以为她是磨砺不足,少年心性,两年前我道行渐深,看了她根源福缘,才知她数世前大种坏根,几世积累善功,今世也不得弥补。恐怕难得大道。”
真人开口,自然没有虚言。
师子玄也是通惠人,闻言知意,苦笑道:“原来如此,道友却是将主意打在我身上了。”
妙音真人默然,歉意道:“道友莫怪。当日我问过湘灵,你和湘灵同日入门,见过祖师,那时祖师只收你入门,想来是知道湘灵根源。”
转而叹道:“祖师那般修为,都无能为力,贫道又怎敢狂言扭转?神通智慧,终究不敌业力。”
师子玄点头道:“这些我都知晓。道友不必说,湘灵天真烂漫,我亦喜之,视她为小妹。若有能力助她脱劫,自然不会坐视不管。”
“大善!”
妙音真人大喜,说道:“有道友此言,湘灵无忧矣。”
但随即收了喜意,说道:“道友,你且再考虑一番,你可知你若护湘灵此世,必是她夺你福报,弥补自身。她虽得安稳,你却逆了因果,干了造化,日后必生不良。”
师子玄怎不知这后果,洒然一笑,说道:“都是劳尘之旅,日后之事,自然要看我手段。若是此世遭难,也是命当如此,不过再修几世。”
话说的洒脱,但师子玄此世必得道果,此世错过,再入五浊恶世轮转,想得解脱,又得是多少年光景?
妙音真人感叹一声,叹他洒脱,也生出几分愧疚,起身行大道之礼,道:“多谢道友成全,这份恩德,妙音铭感五内,日后若有难,我必援手。”
“不敢,不敢。”
师子玄连忙让过,妙音真人却弄个变化,现了四方分身,一同下拜。
师子玄避让不得,只能受了。
两人又说了一会,妙音真人便召了一个童子,唤湘灵进来。
“湘灵,从今以后,你自寻洞府修行,百年之内,与我琼华灵音殿再无瓜葛,是生是死,是得造化,都由你自己受得。”妙音真人慢声道。
湘灵吓的跪在地上,满眼堕泪,哭道:“老师息怒,湘灵知道错了,愿意认罚,不要将我逐出师门。”
妙音真人面无喜怒,说道:“你性子跳脱,顽皮胡闹,贫道无能教你。你此去,胡闹惹祸,也任由你,只是休说是我弟子。”
湘灵再要哭求,妙音真人一挥手,吹了一卷清风,将她送到了殿外。
师子玄叹了一声,起身告辞。
“日后有劳道友了。”
妙音真人起身,亲自将他送出门外。
出了大殿,正见到湘灵与众多女修哭别,相顾泪流,好似生离死别。
这一路,湘灵默默不语,眼睛红红,等出了琼华灵音殿,师子玄正准备安慰她几声,却见这丫头立刻收了愁容,哈哈大笑三声,举手欢呼道:“解脱,解脱,终于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师子玄一下傻了眼,哭笑不得道:“你这鬼灵精,原来刚才都是假装的。”
湘灵做个鬼脸,得意洋洋笑了几声,开始大道苦水:“小哥哥,你是不知道这里有多闷哩。大师姐人虽好,却比老先生还严厉,天天领着我们做功课,谁做的差了,就拿戒尺打手心,还要记许多口诀,颂念经文。下了课,不让玩耍,吃的更是老竹青叶,鸡鸭都不给一只。”
眼睛转了一下,突然笑的像是小狐狸一样,低下声,神秘兮兮的说道:“傻哥哥,你莫要让老师骗了。她刚才说的那么严厉,只是不好在大师姐面前替我开脱,你想想,老师只是说让我一百年内不许回山,可没说永远不让我回来啊。”
湘灵欢呼一声,数着指头说道:“我要出去吃好多好吃的东西,去好多好多地方玩耍,等我玩够了,再回来陪老师,哎呀,到时候应该带些什么礼物呢?朱师姐喜欢胭脂,柳师妹喜欢苏绣,大师姐喜欢……”
师子玄看着好似脱笼鸟儿一样的湘灵,心中暗暗叹息一声。
这丫头,虽然古灵精怪,但还是单纯,哪知道自己日后艰险。
“也罢,这都是命数,她之因果,我替她承了便是,又能如何?”师子玄下定决心,心中烦闷倒去了几分。
正沉思时,忽然身后一热,一个软乎乎的身子贴了上来,只听湘灵嘴唇对在耳旁,吃吃笑道:“小哥哥,你别生气,湘灵才不是有意骗你哩,你听湘灵给你唱个曲儿赔罪,这是娘亲教我的。”
师子玄心头一震,就听那清脆如银铃的歌声唱起:
孤燕飞,
青山一处楼一处,茫茫西江水云澹;
水云澹,
浓墨一升水一升,夜夜孤灯青娥伴;
青娥伴,
书娄一岁人一岁,年年清明老坟叹;
老坟叹,旧人正凄凉,新人又披裳,小轩梳妆谁人看?
曲声悠扬,缠绵悱恻,凄凄怯怯,师子玄听着,渐渐痴了。
九斤载着两人,摇头晃脑,也听不大懂,只知道这声儿悦耳,比那老巢树上的怪鸦叫的好听多了。
落日斜辉,照了下来,拉的两人一猫,身影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