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到京城了,她就要见到日思夜想的轩辕清。
“啊真臭呀!”
城外的百姓看到这个用破布遮脸的女人,远远地避去。
她伸出长满脓疮的手,拢拢脸上的破布,径直往城中走去。
“站住!”守城的卫兵拦住去路:“臭女人,你满身是病还想进京城,想把病传给其他人吗?”
卫兵不让她进城,她只好在城外的树林里坐着,等着夜幕的降临。
“听说了吗?明儿康王妃要到上清观去敬香还愿!”
“是吗?”
“四个多月前寻回康王妃时,就已失去记忆。听说如今怀有身孕了呢?康王府上下可热闹了……”
她才是康王妃,她才是梁雪君,从哪里又冒出一个康王妃来。
梁雪无助地来到槐树林中,静静地伫立在风中,看着疾风的坟墓,悲从中来,止不住痛哭失声。
哭处正伤心,身后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
“这位大嫂,你是怎么了?”赵夫人远远就闻到一股恶臭,可是她的女儿生前最是善良,她不能嫌弃,手里提着篮子,“大嫂,我这里有些吃的,不过得等我敬完死者。你想吃都拿去,如果还需要什么告诉我一声。”
“多谢……多谢夫人!”梁雪有礼貌地回答着,她连自己的女儿都认不出来了,第一次见到自己时,她就嚷着是雪舞,可现在谁也不认得她,“夫人,我能提个不情之请吗?”
“大嫂请讲!”
“我能给夫人讨要一套旧衣服吗?我身上的这套……实在……实在不能穿了……”
赵夫人蹲下身子,将祭品摆放在疾风的坟前:“今儿是这位风公子的生辰祭日,如果我女儿还活着,她一定会来的……”
赵夫人拿了一个馒头递给梁雪,她捧着馒头就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祭祀之后,赵夫人将梁雪带到了雪舞庵外面,找了一套自己不穿的旧衣服,又给了二两零碎银子。
梁雪说了一番感谢的话,离开雪舞庵,在前方的温泉里洗了一个澡,换上干净的旧衣服,用破布将头发束在脑后。
她要等,她要去上清观,看看那位康王妃是何许人也。
有了赵夫人给的食物,她又饱餐了几顿。
辰时分,官道过来一行人,浩浩荡荡,热闹非凡,不多会儿就到了上清观的门口。
轩辕清一脸柔情,深情款款,温柔地拉着一个女子的纤手,她戴着面纱,虽然隔得较远,还是令梁雪大吃一惊:赵雪舞死了呀?怎么还会出来一个赵雪舞?不可能,天下怎么还能找出第三个长得如此相似的人。
唯一的解释就是神医兄弟失言了,他们弄了一个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子。
为什么?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已经没有再回京城的必要,她又能去哪里?
一个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间,马上就是元宵佳节,那个曾经对她海誓山盟的男人,终究没有经受住最后的考验,他失信了,再次失信了。她不该轻信男人的甜言蜜语,不该轻易就付出自己的心。
即便是一样,他也应该分别出不同的地方。
人长得相似,声音也一样吗?性情也是一样的么?
没有这么多的巧合。
本想一走了之,走了一程,她竟不甘心,天下间就没有可以认出她的人吗。
借着天黑,她混进了城中。
她静静地坐在康王府的门口,传来马蹄的声音,仰头凝望时,远处的街口过来几匹骏马,走在最前面的,曾是她深爱的轩辕清。
“行行好,给口吃的吧?”几个月来,她已经习惯这样说话。
“臭要饭的,康王府岂是你轻易讨要的。”
“大乐子!”轩辕清唤了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零碎银子,扔了过来,纵身跳下马背。“拿了银子就快滚了!”
“你不认得我了吗?”梁雪惊疑地看着轩辕清。
“大乐子,她若不走,就派人将她赶走!”浑身上下臭气熏天,还敢站在康王府门前,轩辕清的神情中,露出一丝厌恶之情,正眼都未瞧上一眼,厉喝了一声:“快滚!”
“王爷回府喽!”
随后就传来一个熟悉的女人声音:“清……你回来了!”
不光人像,连她的声音也一模一样,还有她的娇媚。
梁雪惊到了极限,为什么要赶尽杀绝,既然赵雪舞那么容易被替代,为何将她留下,承受这万般的痛苦。
从地上拾起碎银子,梁雪急奔而去,止不住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叭嗒叭嗒就落了下来。
不知不觉间,到了云湘书馆,还未站稳就被守门的学子赶走。
然后她又去了砚福店,等到天亮的时候,也遭遇同样的事情。
她被全世界抛弃了,找不到可以依靠的人。
来到一家不大的墨宝房,付了零碎银子,买了一支笔,几张纸和一些其他的用品。
她不要呆在这里,她要离开,远远地离开京都。她要回玉湖居寻找三妹。
运出自己的武功,这或许就是荆红袖对她还有些手软的地方,否则她就真的死了十回了。
借着头顶的冷月,漫无目的地行走在山野,她很丑,丑到让所有人都吓跑。
她来到了一个小镇,找了处草垛坐下身,蜷缩着身子小歇。
“哥哥,下雪了,下雪了!”隔壁的小院子传出一个好听的女娃声音,旋转着,蹦跳着。回头时,就看到草垛里的女人,她的怀里换着一个破包袱,邓妮子闻到了破包袱里墨汁的香味。
“姐姐,姐姐,你醒醒……你醒醒……”邓妮子推攘着沉睡中的梁雪。
梁雪瞪大眼睛,像个初生的婴儿,傻傻地看着邓妮子,当然认出了那个自己曾经相助的孩子,可是连枕边人都不认得自己,她又怎么会认呢?
“对不起,我马上就走,马上就走……”
邓妮子听到这声音,惊叫起来,一把拽住梁雪就不放:“哥,哥!你快来呀,是梁姐姐,是梁姐姐啊!”
“小妹妹,你认错人了!”嘴里这么说,梁雪的眼泪如泉水奔涌。她挣扎着,用力不大,因为有人能认出她,她说不出的高兴。
邓大头听到妹妹的唤声,从房里出来:“妮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梁姐姐是康王府的王妃,身份崇拜,美丽脱俗,而这个女人身上带恶臭。
“哥,她真的是梁姐姐,是梁姐姐。我认得她的眼睛,也认得她的声音……”
梁雪顿顿声,真是讽刺,认出她的竟然是个不足十岁的孩子。
“你们真的认错人了!”她语调平和。
一说话,邓大头便怔在那儿,这声音再怎么变,他都认得,那是很久以来,第一个真正关心他们却不求回报的人。
“梁姐姐……”邓大头审视着梁雪,“你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不管怎么变,她的眼神未变,还是那么明亮动人,眼珠中蓄着水雾一样的东西,闪着光芒,是忧伤,是痛苦。
“遭坏人所害之后,我寻遍了在京城所有的故人,他们……一个也认不得我,可你们……却认出了我……”梁雪声音发颤。
“梁姐姐,到屋里说话吧。你在外面呆了一夜吧?里面暖和……”
懂事的邓妮子捧来了热腾腾的豆浆:“梁姐姐,你快喝吧,我已经加糖了!”
眼泪还是在流。
“梁姐姐,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成这样了?”兄妹二人实在好奇,没听说康王府的王妃丢了呀,可面前这个容颜被毁的女子,的确是梁雪君,他们认识而真实的梁雪君。
将一碗豆浆灌入肚中,暖和了许多,梁雪便将与他们兄妹分别后的情形详尽的说了一遍。
“连王爷也不认得姐姐了,王府里还多了一个和姐姐一模一样的女子?”邓妮子满眼疑惑,歪着脑袋:王爷不是很爱梁姐姐吗?怎么会连自己的妻子都认不得。
“我难过又有什么用,一切都没有了,我甚至连买纸笔的银子都没有……怎么回南理国,回玉湖居?”
邓大头看着妹妹,她太可怜了,遇到了那么多的事,先是被劫持,然后又被送给大远国的皇帝,还被大远国皇帝的嫔妃陷害,被毒蛇咬……
“梁姐姐,我们这儿还有四百两银子,我和妹妹陪你去南理国,你看行吗?”
“你们真的愿意陪我回南理国?”
兄妹二人肯定地点头。
当初是梁雪伸出援手相助他们兄妹,如今看她落难,岂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准备了一天,第二天一大早,邓大头去镇上雇了辆马车,三人离开京城境内。
到了天黑,就在附近找一家最便宜的客栈,三人住宿。
梁雪喜欢绘画,总会绘上一两副,画中有无法抗拒的孤独与寂寞,人在滚滚红尘之中显得渺小而缥缈。
现赶路到了中途有书斋的地方,梁雪便令邓大头把画买了,通常都会连问三家,价高者卖。梁雪自己用木头刻了印鉴,不再是玉湖居士,而是玫瑰娘子,赵雪。
最初的时候只能买上五六两银子,到了后面能买到一二百两银子。这对她来说,便解决了最重要的生计问题,一路上的吃穿倒也不愁了。
她重新用回了自己的名字。
赶了两个月了,再走两天就到玉湖了。
当初,与神医约定的玉佩都放在玉湖居内。
邓大头在玉湖居外候了三天,终于看到了梁姐姐画上的小姐,大声唤道:“梁三小姐,这有一封你的信。”
霜霜接过书信,少年转身就消失了,缓缓地拆开:“霜霜:近来安好!一别两载,姐姐挂念得很。本想给你写信,可是姐姐身边发生了太多的事……”
姐姐不是失忆了吗?会不会是病好了?
霜霜细细地看着字迹,这确实是姐姐的笔迹,也是姐妹相约的记号,姐姐的暑名后面会加上一个叉,而她的是个蚕形的符号,二姐的是耳朵符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