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冬,瑞雪兆丰年,却也冷得厉害。出了腊月,前些天压住地里麦种的那场雪还没化尽,到了这日晚间,雪又纷纷扬扬飘落下来。桃花村银装素裹,天地茫茫。
杨敬轩一早送了能武去书院,路过县衙,直到现在才顶了风雪回来。他晚饭还没吃,踩着已经堆积到脚背的雪咯吱咯吱走过自家院子,推开门闻到一股饭菜的香味时,顿时感觉饥肠辘辘。几步拐到灶间,见女人正在灶台前忙着炒菜,两个多月大的囡囡乖乖躺在他亲手做的小床上,头戴一顶大红色虎头帽,腕子上系的两个银铃随她手的动作晃来晃去,发出悦耳的响声。
“回来啦?肚子饿了吧?马上就好吃饭了……”林娇回头,看见他正蹲到床前,伸出手要去碰囡囡的小手,哎了一声阻拦道,“你刚外面回来,身上都是寒气,凉到了囡囡!”
杨敬轩忙缩回手,坐到炉膛前就着余火烤,等觉到了些暖,才重回摇床边,逗弄着依依呀呀的女儿。
林娇把最后一盘山蘑菇炒肉片装进碗,端到桌上,道:“吃饭了!”
杨敬轩应了一声过来,林娇见他肩膀上沾的积雪还未化尽,帮他拍掉。杨敬轩笑着任她拍。两人吃了饭,林娇便抱了囡囡回屋。
杨敬轩收拾好碗筷,烧了一大锅子的热水闷着给她等下洗澡,拿了囡囡的小床,也往屋里去。
因为多了个囡囡,两人已经搬到正屋里去住了。那里地方大,有火炕,像这个时候,外面天寒地冻,里头却暖得如春,便是脱了衣服光着膀子也丝毫不觉冷。
林娇昨夜倦极,终于被他放开后便沉入黑甜乡,直到耳畔传来一阵轻微的银铃晃动之声,仿佛条件反射般地立刻惊醒,撑开黏腻的眼皮,才看见杨敬轩已经着装整齐,正弯腰在替刚醒的囡囡在换尿布,囡囡两只小手不住舞动,十分乖巧。
林娇懒怠起身,只躺着不动。杨敬轩换好尿布,把囡囡抱到她身边放下,看着她哺乳囡囡,道:“我给你做好了早饭,闷在锅里,你等下起身去吃。院子里雪也扫了,外面冷,你不要出去了。今天去县衙还有事,我等下便要出门,晚上回来,你想吃什么,我带过来。”
林娇摇头,只叫他路上小心。他笑着亲了下她额头。
囡囡吃饱,很是乖巧,半点没有以前在林娇肚子里时的折腾。杨敬轩握住她小手逗弄了片刻,穿了外氅戴了雪笠出去,不让林娇多送。
林娇站在院门里,看着他牵马踏雪而去的背影在风雪中渐渐消失成一个黑点,心想等雪化春来时,就该考虑着重新搬回县城里去住了。春暖,马队便会重新兴旺,她的脚店可以开张,然后她也可以物色去买间好些的宅子,这样他就不用早出晚归那么辛苦。而且还可以来回挪窝,城里住厌了回乡下,乡下无聊了回城里。多好……
家中的老马在去年冬的时候老去了,杨敬轩难过了好几天,最后将它葬在了山上的一处向阳处。
有生命去,便也有生命来。能武学业日渐长进,囡囡在一天天长大,她也会有弟弟妹妹到来,以后,这个家会更热闹。
她也期待着何大刀和阿元的婚事。这丫头终于还是扛不住各方压力,勉强点头答应嫁他了。对于何大刀其人,林娇一直怀有好感,现在他终于修成正果,是桩大好的善缘。
她也更期待着春暖后雁来陂的再次开工。除了她的男人孩子和脚店,能在别的地方有自己的身影出现,这也是一件好事,至少生活会充实许多。年前那次,她与杨敬轩一道去拜访李观涛夫妇时,李观涛说了件事。全国似雁来陂这样因各种问题而废弃的水库不少,工部尚书曹全与李观涛交好,信件往来中得知了林娇之名,又知她是杨敬轩的夫人,惊赞不已。因年轻皇帝也十分注重农事,上报之后,便要派一官员过来驻察取经。若雁来陂果真成功得以启用,往后便要在各境效仿推广。这虽是件利国利民之事,但毕竟不是肥差,无人自揽,唯有新进的从七品都水清吏司主事石青山自告接下此任。道自己出身乡间,深知种田不易,入仕之日,便立下投身农事之志。春后便会携家眷前来,既是返乡,也是公干。
“曹大人对他极是赞赏。道这年轻人不似一般人那样醉心官场营苟,勤勉刻苦。干女儿,他若有志效仿古时李冰,你可不许藏私挟货,怕他往后抢了你的饭碗。”
李观涛当时如是打趣。林娇应下,与杨敬轩相视一笑。
现在她只等着春暖了。她还有许多事要忙碌:继续和她的男人不懈运动、与李夫人一道把人送作堆、开店、买房子、修水库,嗯,还有收个徒弟什么的,大概也不错……
日子平静,也很琐碎。就这样一天天地过去。但有盼头,有期待。
这样的一世,也很好。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