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皓很聪明,在我的循循善诱之下,举一反三了。写野炊,懂得设置障碍,小刀没带了,点火点不着了,菜叶没地儿洗了,等他一个一个障碍解决,嘿,已经凑成三四百字了。总之,我的任务就是启发他设置障碍和解决障碍。但是有一天,他突然醒悟过来,道:"我们这么写是不是有点假?生活中其实一切都很顺利,没有这么多障碍的。"我深沉道:"等你长大了,你就明白,所有的事情都会有障碍的。有的障碍你还没法解决呢。"
两天后,也就是中秋节,那一天没有课,陈姐邀请我一起过中秋,也为安慰我人生的失意。我有一种莫名的温暖和喜悦。我们仨吃了饭,还喝了点酒,吃了月饼,然后像三口之家一样去地坛赏月。月亮光洁、圆润,像个成熟的女人,在天上目睹人间聚散。那晚我很开心,话特别多,把我所能想起的东西都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出来,童年的,大学的,未来的。而陈姐也告诉我,她是一个离婚的女人,有过不幸的情感经历(平时我以为她丈夫在外地工作)。我的失意与之相比,简直是小巫见大巫,因为我真正的社会人生还没开始。我们三人散步在地坛的古柏之间,她在中间,王皓在右边,我在左边。我和她的手有意无意地碰在一起,后来她握住了我的手。一种狂野的情感像闪电劈进我的身体,我浑身战栗,温暖、惊喜和不安搅拌成一道丰盛的菜肴,封住了我的胃口。
我们的手时而分开,时而又握在一起,就像我酸甜苦辣交杂的情感一样,无以言表,只有月亮一清二楚。那晚回来后,我像从暴风骤雨中逃回来,极度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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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越来越拥挤,对于喜欢踢足球的学生来说,想找个合适的场地踢场球,比找个合适的地方做次爱要难得多。东操场封闭,不让踢,西操场被瓜分成两个小场,永远有人在踢。我们到处找小场踢,包括篮球场、武术场以及科文厅东边的小空地,实在没地方踢,我们就在走廊里传传球过过人,过个脚瘾;或者把厕所的门当成球门,练练反应能力。
我是在1994年美国世界杯后迷上踢球的。那一届球我们在恭王府的三楼用整个北校仅有的一台电视看直播,自带凉席铺在地上占位置,上半夜复习功课,下半夜看球,看着看着天就亮了。北京的天凌晨四点就亮了,真让人觉得良宵苦短。凌晨带着未消的激情回去侃会儿大山,接着就去考试,那时间段刚好是期末考试,手忙脚乱把试卷答完,懒得检查,接着回来看比赛。那届世界杯的英雄与激情,后来都融入了青春的血液。马拉多纳搭上了国家队的末班车,两条短腿拖着臃肿的身材,在攻进希腊队一球后,对着摄像机怒吼,向世界证明英雄没有迟暮。我激动得神经都抽筋了。他的身边,有卡尼吉亚、雷东多、奥特加、巴蒂斯图塔,梦幻之队成为我们谈论的焦点和精神寄托。像所有的戏剧一样,我考完试出来,传来了坏消息,马拉多纳尿检呈阳性,立马被禁赛,这让我顿感人事无常。没有了马拉多纳的阿根廷被罗马尼亚悲壮淘汰,在洛杉矶的玫瑰碗体育场,马拉多纳目睹悲剧,把头埋在妻子克劳迪娅怀中痛哭。我的心都碎了。我知道此后世界杯上再无马拉多纳,世上没有永恒的传奇。那次期末考试,我考得比预想中的糟糕得多,但并没有失落,因为马拉多纳都那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