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倒渴望有这么一个妈妈。如果我父母会以我为荣,我肯定会争取当个优等生,我进入社会肯定只干光宗耀祖的事不干坏事。可惜的是,他们对我毫无期待,毫不理解。举例为证,后来我大学毕业了,在某个单位工作了半年之后,有一天回家,我父亲突然问道:"你到底是干什么工作的?"我吓了一跳,反问道:"你怎么会关心这个问题?"他无奈道:"哎呀,这邻里街坊什么的老是跟我打听,你干什么工作呀,有多少工资呀,我说不知道他们又不信。"我妈妈则不可能清楚读中学和读大学有什么区别,整天只问我吃得好不好,为什么这个社会上有很多胖子而我却成不了胖子。对她而言,吃胖应该是我人生最大的目标。可以说,除了被学校开除或者当个肄业生,我简直一点负担都没有。
"那么他们知道吗?"我替凯子担心道。
"我也不知道他们知道不知道,反正扛着呗,也不跟他们要钱,也不说破。"凯子道。
"那迟早要知道的。你妈迟早要发疯,晚疯不如早疯。"
"我得混出个名堂再回去说,我就说自己把学校开除了,社会是更大的学校。"
"那还不一样吗,以为你妈是傻子呀?"
"那就不一样了,有了名堂,我妈就有吹牛的资本,也就没有发疯的理由了。"
有这么个把儿子当回事的妈妈真让人心里暖和。一时间,我对凯子的妈妈无比思念,真想把她弄来当妈妈。
"那你赶紧搞名堂,整天睡觉那算什么名堂?"我着急道。
"我不正想吗?想清楚了再搞嘛!"
"要不跟我一起干家教去。"
"那算什么名堂呀,我妈要是知道我干这种事,非得发疯。"
"那你意思我干家教很低级了?"
"不低级,你干份家教赚点钱,我们才有吃的,劳动所得光荣得很。但我不一样,我是干大事的,只有干大事,才能弥补退学,懂吗?"
我点了点头,对,凯子应该是干大事的人,鸿鹄不能干麻雀干的事。一时间,我对他的未来比对我自己的未来有更多的向往和期待。
大便和狗,哦,不,应该是大师和阳痿卷了背包回家了。大师去年暑假没有回家,那时还呆在恭王府里,大热天闲着没事,到什刹海去摸螺蛳,一个猛子扎下去差点出不来,别人把他拉起时已经淹得半死。今年他一到暑假就有点后怕,跑得比谁都快。
梁档心有所托,耐心地驻扎下来,每天入睡前敲敲暖气管,听听楼上的回响,安然入睡。他心里有小九九。后来连续几个晚上敲打,楼上毫无反应,显然,421女生作鸟兽散了。梁档算盘落空,无比失落,意志消沉地跟凯子进行睡觉比赛。
我干了四个家教,也就是说,一周要去四次,忙得跟上班族差不离了。四个家教都是文化课,上次教国画那个,我边学边教,等我自己学得有点瘾了,家长就把我辞退了。文化课里我最怵的是教英语,最喜欢的是教语文数学。我的口语差得会让英国人发疯,在中学时,我的音标就学歪了,带着浓重的地方特色,大学里想改也改不过来,能不念出声的就不念出声。这种水平明显是误人子弟。还好我扬长避短,只教语法,以免破坏学生一口纯正的口音。
其中有一个在西四的家教,教了两周就结束了。原因是在结账时跟家长搞不清楚,当初约定一节课十五元,但家长却理解成一次(两节课)十五元。那女人是做生意的,家境不错,她估计我看她家里有钱了,就漫天要价,因此很愤怒,很鄙夷地看着我,像要把我内心的小伎俩看穿。我不能让步,像个做错了事的人却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最后那个女人带着满脸的鄙夷不情愿地把钱付给我,并让我滚蛋。我是个敏感而脆弱的家伙,虽然得了该得的钱,但被永远误会的屈辱使我很难受,像噎了一块嚼不烂的肉。回来之后,我只能把这块肉像凯子倾吐,凯子道:"被人误会怕什么,别指望人人都理解你!"
"为什么呢?为什么理解就那么困难呢?"
"人与人的关系都是由误解构成的。我们只有在文学作品里,才看到理解的可能,因为文学为人际关系作了揭示,读者理解了每个人物的欲望,但人物之间的关系还是误解的。读者通过作品认识到误解是世界的根本,因此也就理解了误解是生活的有机组成。所以你不要指望一个商人能理解你。"
"可是,老被人这样误解,那怎么办呢?"
"走自己的路,让别人去说。"
与这个家教相比,其他的家教还是比较友好。他们很爱他们的儿女,根据爱屋及乌的原理,不会亏待儿女的老师。我边教学边观察着这些其乐融融的家庭,这是相当愉悦的感受。我甚至想,有一天我和左堤会组成这样的一个家庭,我们也会有这样一个儿子,我们也会请一个大学生家教,未来多么美好。这种念想一闪而逝,我为自己想像力过于丰富而超前感到羞愧,但无比甜蜜。我在骑车回学校的路上,回味着甜蜜的感受,希望新的学期快点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