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喜趁着酒劲问道:"师师,《中文系》写完了没有?"
师师是我的绰号,我们同学大多数有绰号,不叫本名。前阵子跟二喜、萧姑娘在一块吃饭,他们让我写个《中文系》的小说,把大学生活再回炉一遍,最好把那些可乐的段子写出来,作为他们回忆的样本。对我来说,当时自己那点生活正好写得透支了,心想这个主意不错,就答应了下来。
"还没动笔呢,别指望了。"我说,"那点破事,写不了几行字,还要我费脑子虚构,哪有那工夫。"
二喜很失望。他一直希望我在小说中将他塑造成可歌可泣的形象,其实他最勇敢的事也就是跟我打了一次架,让我头皮缝了五针而已。
夜里,他们支起麻将桌,决定通宵。我喝得有点晕,但脑袋还是清醒的,躺在床上,听着他们一轮又一轮哗啦啦地洗牌,偶尔开点十年前开过的玩笑。说句实话,参加这次同学会,我的潜意识中似乎带着点期待,但也不知道是期待什么东西。难道能把逝去的时光期待回来吗?所以我都把自己搞糊涂了。
"那谁,凯子,现在混得很好,炒地皮呢,老婆都娶了三个了,娶一个丢一个,跟玩皮球似的。"泰森边洗牌边道。
凯子,谁呢,这么熟的名,迷迷糊糊中,这个名字像一只飞虫,从耳朵钻进脑海里,挥之不去。
第二天醒来时,我脑子异常清醒,波澜壮阔的记忆如清明上河图无限清晰地浮现出来。
1
十几年前的我跟现在是两个人。现在我什么话都敢说,那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内向、孤僻、不合群。这一切的演变都是写作造成的。我认为,写作就是挖掘内心最隐秘的东西,几年如一日地挖着挖着,手写我心,隐秘的事物不再隐秘,一切澄明如灯。
大一我们住在北校区,原恭王府里,宿舍和教室都是王府厢房改造的,幽暗、寂寥,长长的压抑的走廊上一声咳嗽,会传得很久很远,并且流传着几个女鬼的故事。厕所和水房共用一个房间,据前一届的校友说,他们见过深夜里女鬼披头散发在泔水缸里捞剩饭吃。暑假一个深夜我到厕所小便,突然想起这个传说,小便还没拉完我就提着老二屁滚尿流地回来了,尿滴洒了一地。这种环境增强了我的孤僻心理。
隔着一条甬道,北面是个后花园,有几百年的古木,有荒草,有油漆剥落的亭台长廊。那一年姜文拍《阳光灿烂的日子》,来这里取景几天,夏雨他们就是在这亭子里厮打嬉闹,西边还有个高高的烟囱,是食堂的,夏雨他们从烟囱里下来,满脸漆黑。宁静在水房里洗头,姜文借了女生的一个水盆,在二楼女生宿舍的水房里拍的。那一年宿舍的同学一直在议论宁静胖乎乎的,到底属于好看还是难看,纷争很大。按照我的观点,我觉得那时候的宁静真是漂亮,肉乎乎的,瓷实。这也许代表我当时的审美观。但我不说,我很少跟同学交流真实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