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了,我的父母。别了,我的挚友亲朋。别了,我一起洒过血流过汗的战友。如果将来我们赢了,请告诉他们,我们在这里做过什么,告诉后人,别向往战争,珍惜我们用尽生命换来的一切。--一位安徽籍远征军连长军官遗辞。十分钟后,这位军官在大腿被日军92重机枪打断裂后用牙齿咬着燃烧的木棍点燃了两百公斤炸药炸塌山路,暂缓了日军的追击,得以生还的31名军士全部跪地大哭。
死亡如凛冬的钟摆,左右都能寒击一下活着的队友的心扉。
死亡又如春临,让活着的人能用嫩芽的新生借此慰藉死去的人。
结束战斗后,马进义率队退回了村落,他开始变得不再那么不谨慎-尽管我们一直很谨慎。因为跟日军的遭遇很明显的在他和上峰的预算中大大提前了,日军创造出来的高战斗转速在国内战场也不是第一次,真没想到他们在缅甸战场的进速也能如此之快,虽仅仅是班制规模的斥候。但他们更担心的是英军的败退速度,从幸存村民口中描述的情形对比缅甸的国图,我们的英吉利盟友显然是在以一种难以想象的速度在奔逃。
在马进义的命令下,特务排做侦查排,向皮河大桥摸索前进,有情况及时后报,再遇日军如非迫不得已,不得开战。
东北人孙四品神不知疲地背着另一个东北人,他似乎从没有要放下李山的打算,就这样一直默不作声的背着,稍微有些力不从心了,就把自己的老乡再侧抱着,为了让自己能够灵活一些,孙四品把自己的卡宾枪也交由了六子携带。
除了简单的轻伤包扎处理,先遣营并没有可供手术的完备医疗设施,师级大部队现在也在我们不知道的位置,而李山十分需要有这样的正规手术,如若长时间得不到正规的手术救援,他的结果我们都心知肚明。但马进义还是把救护兵留在了我们这里。
马进义走时,孙四品抱着李山上前,“长官,他得往后方送。不手术得死。”
马进义只是稍稍停留住脚步,“后方在哪?别忘了我们是先遣营,不是随团整出,也不是随师整出,我就算抽几个人手把他送去后方医院,路上能太平?就地安置!”
我能从马进义的背影中看出他的无奈,所以他没有把脸转过来,只是用匆匆的离去掩盖自己的爱莫能助。这种场合我们曾几何时见过,最后很多被重创内伤的士兵多是选择自行了断而已,李山的情况虽不致立死,但这种远比慢性死亡的痛苦要比前者惨烈上无数倍,我们在驻守重庆时曾见过被炸弹碎片击穿肺部的重患,在等待救援的过程中把自己的肺都咳成了碎片。
我们看着马进义消失在视野中。
六子和周德胜俩兄弟商量了半响,周德胜便带着弟弟在浅滩附近的矮林里收拾出了一小片空地。然后六子小跑过来安慰孙四品,“放过去,站这里容易挨小东洋的子弹哦。”
我们渴求李山能撑到医护营的到来,所以都变得很积极,一拥而上小心翼翼地把李山从孙四品手中接下来,再一点点让他倚在一棵挨树旁。
我把剩余的人手做了分配后,便也跟着六子等人又一起围着李山。看着脸色如土的李山,我们都成了哑巴。总觉得安慰反而会成负累。
于是我们都等着谁能先把这个沉重的局面打破。
李山想说话,但只要稍一运气就会咳。孙四品把他的军服都扯了去,剩下的一截全裹在了腰上,所以只要一咳嗽,我们都很显眼的会发现他胸膛上的刺口隐隐在加重让人觉得刺眼的砂红。孙四品伸手去按他的嘴,被李山轻轻推开。
于是他把短短几字的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结结巴巴,“我还没死呢,都围着做啥?奔丧咋的?”
六子也伸手,不是按嘴。缅甸的夜晚冷飕飕的河风吹得我们衣冠抖擞。但李山的一句话,难受得让他额头都涌出了汗。所以六子只得边给他擦汗一边扫晦地说,“呸呸呸呢,你也呸一下啰,这点小伤么得死,么得死呢,有救护兵在的嘛,他们就是专门不让人死的,后面还有医护营,还要刨个野战医院给你做手术哩。”
周德胜一直看着,目不转睛。李山的难受看得他实在看不下去了,然后他往林子中走去,融入了另一群隐蔽着的人堆里,带着他的弟弟周德顺,且回头叫了好几次‘跟紧点。’
李山又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但这笑容看得我们揪心,因为这个向来沉闷的东北人现在看起来话比任何一个时候都要多。他说,“不是奔丧的嘛,我们东北奔丧没有半路走人的习俗,不是奔丧,真的不是奔丧。”
我们三个一起点头,“是是是。”
李山又说,他极少说粗词,但是现在他也说了,“老子不是第一天当兵了,你们不用哄老子,要是我真就这样被整没了,你们替俺多杀几个小鬼子就好了,要不然老子做野鬼也不要进那鬼门关。”
孙四品接话,“老子一路带你杀回东北去!”
李山又费力抹过一丝苦笑,自顾自说,“我老跟你猫一起,是因为看到你,就感觉能看到家,能一起打到这里来的东北人不多啦,能一起再打回去东北的东北人,就会更少啦。”
我们低头沉思,因为李山说完出这句话时,他和孙四品脸上都有浊泪滑了下来,而眼泪是一群男人中间最能让人产生共鸣的东西,我们都不想让对方看见彼此的眼泪。
李山成了绝无仅有的话唠,但我们真的无心再跟他这样唠下去,这只会让我们心情更加沉重,也会让他的伤势更加迫急,
正纳闷无趣。周德胜突然又带着他弟弟跑了回来。
特务排大部份弟兄已经趁黑在暗中往皮河大桥摸进,我们现在算是完全落在了后边。周德胜俩兄弟来得很急,窜得周围树叶子唰唰地响。
如果不是有紧急情况,这种老兵油子绝对不会表现出这幅匆忙,这种不易显露的匆忙,在我们眼里,就是危况提示。
我们在周德胜没露头就已经把枪举了起来。
六子举着枪问,“被鬼打啦?”
我半跪在地上,看着周德胜小声问,“缅甸鬼?”
周德胜把枪托往地上一放,握着枪杆子,“龟儿子,都不是,是日本鬼子。”
我抿了抿干涩的嘴唇,不敢有狐疑,继续细问,“多少?”
周德胜冷眼回答,“不超过十个,****的都成精了,和英国人杰拉尔德说的那样,全部在树上,以后不要喊日本鬼子了,喊日本猴子才对得起他们。”
估计一个班规模的日军士兵,卷缩在离皮河大桥一华里的大树上。我们不知道他们在等什么,他们这样做的用意为何,但真如英国军官杰拉尔德所说,他们把自己绑在了树上,跟树成为了一体。这种战法的好处就是,你不用去费力挖掘浪费时间的防御工事,人往树上这么一藏,树就成了天然的暗堡,而且这种半空堡垒,能直接报废掉对方的迫击炮,炮弹也根本打不着,即使有操纵熟练的炮手能把炮筒调校到位,这种对天射击的方式精准率也是极低的,弄不好还会适得其反,把自己的战友炸得脑门开花。而且若发挥得当,你甚至要付出几个人的代价才能确定出他们的位置。特务排和哨子兵若不是在老远处闻到了人类排泄物的味道,若不是兵油子们推进的方式已经隐蔽到了跟自然混成一体的地步,那我们很可能在马进义前脚离开不久后就已经听闻到了前方的枪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