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的雨下得久,吃了红苕,擦干了脚,烤干了外衣,茅草房外头的雨仍下得刷刷地响,火塘里的火苗一跳一闪的,安康青隔着火塘,瞅着姑娘的脸,看得呆了。
羊冬梅是鸭子口寨子上美得让人心跳加速的姑娘。
安康青不明白,来这里插队落户好长一段日子了,他怎么就从未见过这么漂亮的女子。他当面就问她了,羊冬梅羞涩地低下了脑壳,半天不吭气儿,安康青追问得紧了,她才不明不白说出一句:
“我不出工。”
为啥不出工呢?
“是阿爸不让。”
真正岂有此理!安康青简直要斥骂了,但是想到那是姑娘的爹,他没骂出口来。
雨停了,安康青道过谢,提着锄头又去铲枕头田田埂上的杂草刺笼,羊冬梅一直把他送到门口,他走出她家院坝时,回转身来,疑讶地看到她仍倚着门框,睁大了一双美得晃人魂魄的眼睛,痴痴地望着他。
安康青忍不住向她挥了挥手,她竟也把手举了起来,扬了扬。
铲田埂的时候,安康青的眼前总是晃动着羊冬梅的脸庞,她那又惊又喜的眼神,她对他关怀备至的语气,笼罩在她身上的谜。
事后,他向寨子上的小伙打听,山湾湾里的羊家,是怎么回事?
小伙子道出的真相,让安康青吓出了一身冷汗。
她家是麻风,文化大革命闹起来,麻风村暴动,麻风病人都跑回了各自原先生活的寨子,羊冬梅随父亲也跑回了鸭子口,盖了一幢茅草房,相依为命过日子。
鸭子口的寨邻乡亲们,是排斥和反对他们父女回来的。说他们一家三口住进麻风村时,羊冬梅还小,到逃回来时,她母亲已死在麻风村里,这父女俩身上,必定染上了骇人的麻风。
县里及时下了通知,说麻风村跑散的麻风病人,凡是染上病还有可能传染的,都已经收治回麻风村。而这些年里治愈的麻风村人,并不具传染性,各个村寨可以为他们选一块离开寨子一定距离的地方,给他们辟几块生荒地,让他们自种自收,自给自足,自生自灭。羊冬梅家就是根据这一精神,在离开鸭子口寨子一段距离的山湾湾里,盖起茅草房住下来的。那个山湾湾里有几块生荒地,近几年来已给他们父女陆续开垦出来,栽水稻,种包谷,种红苕洋芋,种各种豆角蔬菜瓜果,养鸡养鸭养猪羊。难得的是,这个山湾湾里有一股泉水,鸭子口人说那是背阴泉,平时就是牛马也不牵过去喝那阴冷的水。而他们父女,一年四季就靠这股背阴的泉水过日子。一两年来,鸭子口人就和羊家父女相安无事地对峙着过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