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承不放心的拉着孙绍的袖子,叮嘱道:“奉先,小心应对,不可一时意气,误了大事。”
孙绍点点头:“仲嗣兄放心。”
正在门外相迎的关平冷着一张脸,有些怨恨的看着孙绍,没好气的说道:“你放心,我关家父子光明磊落,断不会害了你性命。”
孙绍只是一乐,知道关平昨天被自己一招撂倒丢了面子,说不准还被关羽剋了,心情不好在所难免,倒也不跟他计较,躬身一礼:“有劳将军引进。”
关平哼了一声,却不好发作,只好领着孙绍进了内庭,张承伸长脖子想往里面看,却被殷观拉住了,笑道:“仲嗣,莫要担心,孙校尉有张公那样的老师,纵使初学,也差不掉哪儿去的。”
张承笑了笑,听出了殷观话里的意思。关羽这个人很傲气,平时看不上这些士大夫,当然也不会和他们探讨经学,所以他虽然读了这么多年的左传春秋,但是说实在的,他那经学水平实在并不出众,孙绍虽然读经不过两个月,也只读了两卷而已,但是这两卷上的深度,却不是关羽可比的。他担心的不是经学水平的高低,他担心的是孙绍再跟昨天一样发了牛脾气,把关羽惹火了。
“关将军前辈英雄,当然不会为难小辈。”张承故意大声笑道,让院内的关羽能听到,然后拉着殷观的手臂笑道:“昨晚不胜酒力,未能与孔休深谈,今日趁此良机,我们不妨再研讨一下圣人经义,如何?”
殷观含笑点头,他对张承的用意心知肚明,也不多说,拉着张承走到西厢房,里面已经备好了茶水,两人细谈。
关羽高坐在堂上,看着孙绍跟着关平进了门,对站在一旁的赵累挥了挥手,赵累起身带着亲卫出去了。关羽抚着胡须,眯着丹凤眼,锁定了孙绍,一声不吭,强大的气势蓬然而出。
孙绍拱手而立,却不看关羽一眼,而是看向站在关羽身后的关凤。关凤本来正盯着他,被他这么一看,想起昨晚的事情,颇有些不好意思,下意识的拉紧了前襟,耷拉下了眼皮。
关羽沉默了半天,却见孙绍不为所动,嘴角微微挑起,反而笑得很轻松,不禁有些气馁。孙绍不愧为孙策之子,自己多年在战场上锤炼出的杀气对他居然一点作用也没有。
“咄,小子,来。”关羽哼了一声,指了指面前的席位,摆足了谱:“予与尔言。”
孙绍差点没笑出声来,不就是考论经学吗,有必要搞得象演戏似的这么正经吗,连说话都文乎乎的?他顿了顿,忽然笑了:“久闻关将军为当世英雄,豪迈过人,没想到……嘿嘿嘿……”说着,有些惋惜的摇了摇头。
关羽也正在有些难受,他对这种之乎者也的说话也不习惯,只是他看那些文士要较量学问的时候,经常引用古人经典,而且总要做得谦谦有礼的样子。所以他虽然极不喜这套作派,但是为了先声夺人,还是有样学样的做了出来,没想到孙绍不仅不吃他这一套,反而语带讥笑,一副很不以为然的样子。关羽有些恼了,本来就有些红的脸更红了。
“竖子,敢轻视关某?”
孙绍也不理他,自顾自的坐在席上,整理着自己的衣摆,直到关羽要发飚了,才叹了口气说道:“孙绍不才,久闻将军威名,恨不能亲见尊颜。将军辱我江东之使,绍身为孙家子弟,不胜其忿,故斗胆前来搦将军虎须。昨天与令爱一战,方知我孙家子弟虽然不是犬子,但将军之女,却颇有将军之风,是名符其实的将门虎女。”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关羽听了孙绍这几句话,绷紧的脸顿时缓和了不少,他偏过头得意的看了一眼身后的女儿,微微点头:“你也不差,小小年纪,竟敢在关某门前叫阵,勇气可嘉。”
孙绍蹬鼻子上脸,笑道:“多谢将军谬赞,孙绍资质愚笨,在江东子弟中不值一提,所以将军这犬子之称,还请收回。”
关羽一怔,脸又沉了下来,不快的哼了一声。其实这件事是个误会,他说的原话是“吾女岂嫁权子”,没想到徐详被他当时的威势所逼,惊慌失措,误听成了“虎女岂嫁犬子”(*),但是这样的事情他又岂会解释?更何况现在孙绍还为了这句话打上门来了,不仅打败了关凤,还要跟他较量学问,非要逼着他把这句话收回去。纵使他欣赏孙绍的勇气,可是他又怎么肯收回。只是孙绍打败了他的儿子、女儿,如果再说他是犬子,那关平、关凤算什么?
关羽气闷,无言以对。
关凤也觉得孙绍的要求并不过份,这年头为了名声以命相搏的都正常,何况父亲把江东的子弟全给骂了,人家来讨回面子,也是理所当然,只是父亲的性子他也知道,纵使是误会,他也绝不肯解释的,就算她想解释,恐怕关羽也不允。她想了想,欠身施礼:“孙君误会了,我父亲说的犬子,非指孙君,孙君纵然胜了,也不能说我父亲就说错了。如果来的是公子登,他也能如孙君一般文才武艺,那关凤自会代父道歉。”
孙绍眼睛一翻,无言以对。关凤虽然有些狡猾,却也说得过去。他想了想,笑道:“姑娘好口才,颇有吹枯嘘生之能,孙绍佩服。”
“哼!”关羽松了一口气,暗自得意女儿的急智,又不满孙绍那双眼睛总在女儿身上逡巡,手指敲了敲桌面,提醒孙绍进入正题:“闻说你也学左传春秋?”
“正是。”孙绍连忙从关凤的俏脸上挪开眼神,笑道:“其实,我学左传春秋,与将军还有几分关系。”
“哦?”关羽大惑不解,你学什么经,跟我有什么关系啊。
“绍不才,一直以将军为楷模,闻说将军读左传春秋,故而千方百计求入张公门下。”孙绍的嘴甜得象是抹了蜜,好一顿吹捧,偏偏他又说得十分真诚,让人丝毫不能起怀疑之心。关羽一向自大,就喜欢有人崇拜他,现在来了一个超级粉丝,当然求之不得,听得眉开眼笑,关凤虽然听出了其中的猫腻,却也不点破,看着孙绍献殷勤。
“绍性虽劣,为学也晚,却闻贤者有云,丈夫疾没世而名不称焉。”孙绍说得眉毛色舞,不经意之间把话题引到了真正想说的话上来了。“将军文通春秋,武冠当世,诚为大丈夫,只是功业不显,是以前来送将军一个建功立业的机会。”
关羽抚着胡须,沉默不语。昨天殷观和潘濬已经把这桩婚事的利害关系和他讲清楚了,现在再被孙绍一捧一架,他更觉得自己应该答应这桩婚事了,否则自己这个当世英雄能有什么战绩?细想起来,这一生好象败仗打了不少,提得上嘴有功劳却一件也无。去年听到张辽在合肥大破孙权之后,他就十分的遗憾,当年自己还略胜张辽一筹,可是现在的功业自己却比张辽差远了。
孙绍见关羽不说话,知道自己已经成功的挑起了关羽的名利心,不用再多嘴,立刻话题一转:“绍学春秋日浅,颇有几分不解之处,还望将军指点当面。”
“指点不敢,我们共切磋之。”关羽不知不觉的已经放弃了和孙绍较量一番的想法,象对自己的女儿一样和蔼。
“仲嗣,孙校尉颇有几分能耐。”殷观轻轻放下手中的茶杯,看了一眼内庭的方向笑道:“能和关将军说这么久而没有被轰出来的求亲使者,他是第一个。”
张承瞟了一眼殷观,沉吟了片刻:“那孔休以为,这件亲事能成吗?”
殷观似笑非笑,伸出手翻了一翻:“成与不成,皆在仲嗣覆掌之间。”
张承眼珠一转,没有说话,似乎有些为难。殷观也不说话,只是侧耳倾听内庭的声音,嘴角露出了微笑。内庭不仅没有听到关羽常有的咆哮,反而听得朗朗的笑声,看来宾主尽欢,事态正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他看了一眼张承,有些不解,照理说亲事有望,身为使者的张承应该高兴才对,为何他却脸有难色?难道他担心孙绍这个副使说动了关羽,对他这个正使不利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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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关羽口误的说法来自书友司徒千钟,在此谢过。小木匠说,当不得真,古音与现在的发音不一样,咱就不追究了。另,来较真的就免了,老庄没兴趣为这事争论。